眼看老鴇要用尖銳的指甲去擰阿鹿耳朵,方晦弦先一步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柳姨,阿鹿是替我去買胭脂了,今天春廟會第一天人多,路不好走?!?p> 耳畔方晦弦的嗓音依舊沙啞,聽得阿鹿很快又紅了眼眶。晦弦姐在這雖然是花魁,可處境也沒比尋常歌女好多少,她要日日唱夜夜唱,還得分心來照顧自己。
而那些臭男人,就只會嘴上說說好話,等到真有什么事,卻都一個塞一個地跑得快。
阿鹿聽著方晦弦和老鴇打太極,吸了吸鼻子攥緊拳頭。
她一定要賺很多很多的錢,把晦弦姐贖身出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若是以后沒人愿意娶姐姐,她就養(yǎng)她一輩子。
“芳娘啊,你也知道咱們閣里頭正缺人手,別老放她出去,省得心思野了不好管。還有我跟你說的那事,你再考慮考慮吧?賺什么錢不是賺吶,更何況你還有那么大家子人等著吃飯呢?!?p> 柳姨語氣不耐,滿臉媚態(tài)地吸了口煙,背影搖曳生姿地融入進富麗堂皇的黃鸝閣把兩人落在身后。方晦弦低頭牽著阿鹿跟客座里三五個客人一一作禮,然后上樓回了房間。她現(xiàn)在對外都稱病,客人大多怕煙花地的那些腌臜問題,便也不強留她陪酒。
都是副正人君子的惺惺作態(tài)。
阿鹿看著那些人眼底的嫌惡,在心中暗罵。
這邊謝霜予帶著撫川一邊吃湯包一邊游覽小城夜景,路過燈架猜了兩三個燈謎,站在茶樓門口聽了四五段評書。
手里的灌湯包在微涼的夜風里冒出騰騰熱氣,帶著誘人的辛香飄向半空。李錦記做的口味多,謝霜予一樣買了兩個,自己吃也不忘拿油紙裹一個給撫川。
咬開薄皮先吸口味道濃郁的湯,然后再嘗餡,就能發(fā)覺除了食材本身香味之外還有些獨特香料的味道。香菇凸出的獨特清甜混著微微辣,讓舌尖發(fā)麻,在這早春夜里暖了心胃。
難怪那么多人爭先恐后地要買,果然是有幾分手藝在的,單論這和餡料的調料方子就能跟宮里御廚不相上下。
而且吃了五六個還不覺得膩,竟然還想折回去再買幾個。
但轉念回憶起灌湯包出鍋時那個熱鬧的場面,謝霜予還是放棄回去的念頭繼續(xù)走,她可不想再體會一次被那么多人擠在當中的感覺了。
逛逛停停不知不覺月上枝頭,絢麗的煙花陡然炸響在漆黑夜空之中,剎那間把街道照得通明。稍縱即逝的火花接二連三躍入夜幕,異彩紛呈綺麗多姿,看得人應接不暇。
在未散盡的薄薄硝煙中忽然出現(xiàn)清脆擊弦聲自遠處傳來,而后是一聲嗩吶銳音開道,靡靡樂聲便接踵而至。
謝霜予循聲望去,就看到華光四射的花車隊伍以兩頭顏色灼灼如烈火的舞獅打頭從拐角處轉出,后面由四匹駿馬拉著高大畫舫型花車正緩緩向前行駛,花車頂上由伶人扮演的四方財神面向周圍百姓不斷拋灑銅錢、花朵和飴糖,引得眾人哄鬧不休。
花車后又跟著一輛輛寬敞的平板車,其上樂師歌女排列成行,五人成組,十指熟練地上下飛舞,相互配合著演奏出悠揚樂調傳遍大街小巷。
游行的車隊周邊跟著許多身著官服的帶刀侍衛(wèi)維持秩序,他們始終把興高采烈的百姓擋在花車三步以外,確保車隊的正常行進。
自從游行車隊出現(xiàn)后街上的人流就宛如凝滯,謝霜予和撫川帶著兩匹高頭大馬幾乎寸步難行,只好慢下來被迫跟著湊熱鬧。
四方財神相互換位的間隙謝霜予回頭去看撫川是否跟上自己,就見翩翩少年郎正仰頭微微瞪大眼睛認真去看那恍若仙境般的場景,他淺灰色的瞳仁里倒映出此刻世間流動的斑駁色彩,為過于激蕩的筆畫覆上層柔柔薄霧。
此間風流,唯少年心朗。
見撫川看得入迷,謝霜予好心地沒叫他,等撫川回神愣愣看向她時才恍然發(fā)覺自己的失職。他不敢直視她望向自己的眼睛,慌忙低頭。
但其實謝霜予沒有一直盯著撫川,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了那個穿著粗布長衫,身材瘦弱的男子,就是昨天旅店內上來打招呼的人。這男子穿著沒變,只那些匪里匪氣的人今日打扮得像老實務農的莊稼漢,聚在一塊沒多久又四散進了人群。
“撫川,警惕周圍?!?p> 兩個人繼續(xù)跟著花車巡游的方向緩慢移動著,路過個巷口,謝霜予讓撫川暫時把馬趕進巷子,這兩匹都是良駒,不用擔心會跑丟了。
花車上樂曲一首接著一首,仿佛沒有窮盡之時,跟隨花車的人群換了一批又一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無人發(fā)現(xiàn)被擠到身后的妙齡女郎此刻如何。
紅顏枯骨,玉減香消。
當異域的香料入鼻,諸般過往即刻煙消云散。此后身往何方,便只能聽天由命。
“你們在干什么?”
兩個得手的賊人從歡騰的氛圍里抽離,小心攙扶著今晚得手的“貨物”準備潛入主街側旁的窄巷。耳畔忽然響起突兀低語聲,把兩人驚出些冷汗,等反應過來時已是膝窩劇痛跪倒在地,不僅手里昏迷的女子落入了來者手里,就連方才別在腰間的藥帕子也前后腳被抽走。
其中一個賊人緩過勁踉踉蹌蹌站起來,壓低聲音威脅。
“你別多管閑事。”
“我就管了你能如何?”
謝霜予把女子交給撫川扛到肩上,從窄巷陰影里走出蹙眉質問。
錦朝從她曾祖父在位時就已經嚴厲掃除了進行人口販賣的山匪盜賊,國法中至今仍然留著對買賣人口雙方將會執(zhí)行的酷刑。
原以為在朝廷威壓下不會有人再打這方面主意,沒想到如今竟然還能死灰復燃。
發(fā)覺搶人的是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子,賊人懸起的心頓時放下,露出個陰險的笑容。
藥味濃郁,謝霜予鼻尖輕嗅,立刻就確認手中帕子是被麻藥浸染過的臟物,她等著賊人的下文,可是對方忽然就躺地開始大喊。
“來人吶!快來人!救命!有人綁架良家女兒!”
“?”
凄厲尖銳的哀嚎聲在窄巷里聽著格外滲人,很快引起了外邊百姓的主意,立刻也跟著叫嚷起來。
“官爺救命!有人行兇!”
“快來人吶!這邊!官爺,這邊!”
躺地的賊人得到附和,喊得更加起勁,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傷害。
“就是他們!官爺快救人!”
發(fā)現(xiàn)呼救聲之后街上花車急停,周邊護衛(wèi)的官兵在年輕領隊的指揮下立刻抽調出十幾人往巷子里跑過去,還有不少百姓義憤填膺跟在后邊也擠進巷子,個個摩拳擦掌準備施以援手。
此起彼伏的呼救聲和腳步聲海浪一樣拍進巷子里炸得謝霜予耳朵發(fā)麻,見為首的官兵來者不善,她趕緊讓撫川把扛著的女子放下,兩人借巷子兩邊的矮墻快速躍上屋頂準備逃離。
身后那個當先進入巷子的年輕官兵領隊緊跟過來,謝霜予頓覺不妙立刻吩咐道:
“撫川你去牽馬,城門等我?!?p> 屋頂上兩個身影分開,更加矯捷的那個幾個眨眼就忽然下落,進了房屋間隙。而稍微遲鈍的那個則繼續(xù)沿著房頂亂竄。
“四兩,小伍,你們去那邊,注意暗器!”
文卓往見狀立刻吩咐兩個助手去追,自己則跳上房頂緊隨那“綁匪”。
“無恥狗賊?!?p> 眼角余光瞥見兩個賊人居然被當成受害者扶出窄巷,謝霜予邊跑邊罵,運起輕功往房屋密集的方向加速跑去。
“嘭!”
“站?。≡倥芪揖兔闇誓隳X袋了!”
身后利刃破空的聲音襲來,一發(fā)弩箭射出,打進腳邊瓦片里將堅硬的瓦片扎得四分五裂,謝霜予腳下打了個趔趄勉強保持住平衡,快速翻身抽出腰間軟鞭朝著身后正搭箭的人揮了過去,趕在對方放箭之前將那枚小巧的弩箭直接抽飛。
弩箭脫手,文卓往只驚異片刻,隨后馬上拔出佩劍繼續(xù)進攻。
察覺這人武功不弱,謝霜予用長鞭不斷阻攔他的動作,且戰(zhàn)且退,很快又跑出去近百米。
期間為了注意腳下的情況,她一個不注意揮出去的軟鞭就被對方順勢纏在劍身上,而鞭尾則被他左手死死揪住。
于是兩個人就立在屋頂較起勁來,誰也無法撼動誰分毫。
謝霜予深呼吸調氣,用力一震,力道順著鞭子傳遞到文卓往手中讓他虎口發(fā)麻,長劍也因此失去控制隨著軟鞭同時掉下屋頂。
這次兩人都成了赤手空拳,但明顯謝霜予更有準備,失去武器后她從長靴里抽出隱藏的匕首握進手心,雙目緊盯對面已經立掌作刃,擺好進攻姿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