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先定一個小目標(biāo)
南京城五城兵馬司有規(guī)定，一更三點敲響暮鼓，任何人禁止出行，犯禁者鞭撻四十。
也就是在八點半，方華和方征明需要趕回縣衙，否則他們也要挨鞭子。
趕車的劉一陽不自覺的加快了速度，車前的氣死風(fēng)搖曳，馬車磷磷而行，里面的人昏昏欲睡。
看了一路大戲的方征明有些郁悶，他本來以為自己終于可以為家出一份力了，但來時的路上，方華就告訴他，這一趟只需要帶著眼睛和耳朵，不用帶嘴巴，所以方征明只好乖乖坐在那里，喝了一肚子涼茶。
“出來后有沒有什么想法？”方華瞇著眼睛，舒服的靠在軟塌上。
“什么？”
“我是說，對汪永亨這個人怎么看?！?p> “對我們挺客氣，挺精明，對了，還有些奸詐。”
“商人嘛，沒這份精明和奸詐他們活不下去，只要不故意去害人就行。”
如果不是馬車空間不夠，他甚至想來一個葛優(yōu)癱，晃晃悠悠的換了一個姿勢，說道：“你覺得你哥和他比，誰更厲害一些?！?p> 方征明想都不想，說道：“當(dāng)然是哥強。”
好嘛，原來是個迷弟，“如果我不是你哥呢?！?p> “啊，”方征明猶豫了一下，嗟喏道：“可能他要強一點，畢竟人家是首富，不過我相信，哥有一天也可以成為首富?！?p> 切，我才不想當(dāng)首富。
“那你想成為他那樣的人？”方華說的很平靜，卻仿佛在方征明的心底投入一顆巨石。
他的身體微微一顫，說道：“哥，你怎么會知道的？”
“從你看的那些書就知道?！狈饺A從坐墊底下掏出了兩本書，分別是《史記：貨殖列傳》和隆慶年間徽商黃汴所著的《天下水陸路程》。
這兩本書都是方華來到這個世間第一晚無意間翻到的書，廢了老鼻子勁才看懂了七七八八。
“哥，你不想我做個商人？”方征明說這話時像個受傷的小貓。
方華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關(guān)鍵不在于我想不想，而是你怎么想的，你真的不想繼續(xù)讀書，而是去經(jīng)商。”
“我...”方征明陷入了糾結(jié)。
明代萬歷年間，由于經(jīng)濟的繁榮和心學(xué)的傳播，一掃王朝早期沉悶與壓抑的氣氛，世人不在也經(jīng)商為恥，商人的數(shù)量在這一時期大量的上升，許多地方甚至棄儒就賈，以商賈為第一等生業(yè)，科舉反在次著。
心學(xué)大佬王陽明就曾公開支持過商人經(jīng)商，他說古代的賢哲提出四民分業(yè)，遵循同一道理，不同的職業(yè)都各盡其心，是沒有高下的。
老王是有明一代最顯赫的儒學(xué)重鎮(zhèn)，他以“知行合一”和“致良知”為學(xué)理基礎(chǔ)開創(chuàng)的陽明心學(xué)，不僅滌蕩明清兩代，對海外諸國也影響重大。
故而民間流傳一句諺語：“士而成功也十分之一，賈而成功也十分之九。
方華看著方征明小小的臉漲的通紅，微笑道，“你不說也沒事，我只是好奇罷了，放心，我不會告訴叔叔和嬸嬸的?！?p> 方征明低下了頭，沉默半晌，終于說道：“我也想繼續(xù)讀書，可是我太笨了，院里的考試，最多也就只能拿到第三等，參加不了鄉(xiāng)試?！?p> 原來是這樣。其實方華想說，你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就拿到了秀才身份，已經(jīng)算是一個天才了，可惜遇見一個強勢的母親，活活的把的自信心給打擊沒了。
“征明，你覺得我大明朝對商人如何。”方華問道。
“四民異業(yè)而同道，現(xiàn)在商人跟讀書人并沒什么區(qū)別?！?p> “哦？”方華不得不感嘆萬歷年間這些讀書人的覺悟，有王陽明這樣的大佬坐鎮(zhèn)，也難怪這些江南學(xué)子會起了經(jīng)商的念頭。
“你覺得汪永亨這樣的商人是不是很風(fēng)光?！?p> “是挺風(fēng)光的，”
至少比我受氣包似的老爹風(fēng)光，方征明心里吐槽道。
“去過南門大街的聚寶門嗎？”方華突然問道。
方征明福至心靈，“哥是想說沈萬三?！?p> “知道他是為什么發(fā)財?shù)膯幔俊?p> “我知道那個聚寶盆的傳說肯定是假的?！?p> “是的，那個聚寶盆的傳說的是假的，沈萬三真正的‘聚寶盆’是賣軍糧，他不但給太祖皇帝賣軍糧，還給過張士誠、陳友諒、甚至元朝廷賣軍糧?！?p> “啊，還能這么干？”
“糧食是最寶貴的資源，當(dāng)張士誠、陳友諒還活著的時候，太祖皇帝可以容忍沈萬三掌握糧食，而當(dāng)張士誠、陳友諒一死，他的命運就已經(jīng)注定，無論他那個修城墻的故事是真是假，他都死定了?！?p> “征明，記住一句話，朝廷永遠不會歧視商業(yè)，但他們會永遠歧視商人，因為他們自己就壟斷著最暴利的行業(yè)?！?p> 方華的話鋒一轉(zhuǎn)，嘴角含笑地說道：“所以如果打不過他們，可以選擇加入他們，商人的風(fēng)光永遠只是一時的?！?p> “哥的意思是想讓我繼續(xù)考學(xué)，然后做官。”
“是的，做官，而且要做最大的官，侍郎可以，尚書可以，最好可以進入內(nèi)閣，登上首相的位置...”
方征明被堂哥的話激的熱血沸騰，但很快又頹了下來，“可是我不行，我連個科考都考不過，更別說什么登閣拜相了?！?p> 方華微微一笑，說道：“沒事，有哥給你幫忙，咱們先來定一個小目標(biāo)?！?p> “什么小目標(biāo)？”
“拿下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解元。”
“......”
.......
就在恒光商號公開公告糧食期權(quán)的第三天，來賓街市又爆出了三顆重磅炸彈。
第一，一家新錢糧商號國盈悄然成立，而徽商總會長汪永亨高調(diào)宣布入股。
第二，上元縣宣布，縣里以后不在管理糧庫，糧食期權(quán)、期貨、現(xiàn)貨買賣將全權(quán)由國盈代理，糧戶們以后的賦稅，無論是糧食還是錢糧，直接繳到國盈，縣衙的戶房派人直接在國盈坐柜，當(dāng)場發(fā)放糧串。
第三，金陵城最大的三個徽商糧號同時拜訪國盈，雙方展開親切友好的會談，并一致認為國盈的期權(quán)發(fā)售是一項有前途，有希望，有未來的事業(yè)。
一石激起千層浪，錢糧商號國盈立刻成為來賓街市最耀眼的新星，所有人都在打聽這個神秘的商號，它究竟是干什么的？竟然可以吸引到汪永亨入股，三大糧商都給他撐腰，他背后該有多大的勢力。
但打聽來，打聽去，最后也只打聽到，這個國盈和上元縣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但國盈是家獨立的商號，人家自負盈虧，縣衙的虧空怎么也扯不到它的頭上。
當(dāng)晚恒光的陳掌柜滿面紅光的就來了，他告訴方博謙今天恒光的柜臺都快被擠爆了，他沒辦法去數(shù)究竟有多少人詢問期權(quán)消息，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明天的正式發(fā)售定然能博個滿堂彩。
嬸嬸也終于搞清楚了所有事情的經(jīng)過，當(dāng)夜，方博謙邁著八字步，抱著被子，大搖大擺的回了自己房間。
方華還在猜想二叔會不會給他造個小堂弟出來，很快，二叔便又一臉疲憊，容色戚戚的抱著被子回來了。
方華剛欲問是不是又吵架了，就看見面如圓月，發(fā)如烏云，骨肉均亭的嬸嬸闖了進來，架上方博謙便拖了出去。
肘，跟我回屋。
方華一臉錯愕，默默為二叔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