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霧
秋七月,若是在大明腹地的江南等地,正是一年當(dāng)中酷暑的季節(jié)。
可是在塞北,七月的草原,已經(jīng)開始起霧了。
天剛蒙蒙亮,如同濃煙一般厚重的霧氣,便遮蔽了眾人的視野,五步之外的景象就像是摘掉了近視眼鏡之后景象;十步之外,別說人了,就算是月夜下高聳的大同城墻,都已經(jīng)找不到絲毫蹤影了。
王斌讓眾人都扯下了一邊肩上用來固定披膊的滌帶,兩兩之間拴在了腰上,艱難的在濃厚的霧氣中,向著前方摸索著前進。
站在最前面的是老蔣,這家伙被調(diào)入京師北鎮(zhèn)撫司前,時代都在東海之濱的寧波衛(wèi)供職,浙東多山,少田,再加上幾十年來承平日久,別說普通的衛(wèi)所兵戶,就連錦衣衛(wèi)的日子也變得窘迫了起來,海上求生活的事情也變成了自然,世世代代積累下來,倒也積累了一手不俗的辨別方向的本事。
王斌手持繡春刀,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隊伍的中央,另一只手,卻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摸索著。
找到了?
瓦剌哨騎興奮的嘶吼似乎還在王斌的耳邊縈繞著,雖說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是錦衣衛(wèi),但大軍出征,錦衣衛(wèi)和夜不收沿途收集情報,刺探敵情,這都是常規(guī)操作,更何況此次堡宗哦不,正統(tǒng)皇帝御駕親征,北鎮(zhèn)撫司14個千戶所,足足跟了12個出來,西路軍雖說只要四萬人,但大同畢竟是九邊重鎮(zhèn),絲毫馬虎不得,駙馬都尉井源出征之前,從征的錦衣衛(wèi)足有一個千戶,雖說自己現(xiàn)在這個百戶的身份多少算個官,但無論怎么在腦海里翻找,似乎也沒有攜帶什么特殊物品的記憶。
甲胄?不對吧,雖說錦衣衛(wèi)作為皇帝親軍裝備是不錯,但井源的家丁私兵的裝備肯定更好;斗魚服?想要冒充錦衣衛(wèi)?感覺多少也有點問題,且不說瓦剌人那寬闊的身體能不能塞進自己這間斗魚服里面,錦衣衛(wèi)里面甄別敵我的手段都不是這些頭腦簡單的瓦剌人能夠拆解的清除的。
那會是什么呢?
啪啪啪~
王斌輕輕的敲擊著自己身上的厚重的甲片,一個不小心,差點撞上了走在前面同袍的身體!
“那日汗?怎么了?”
這么一頓,王斌總算是從自己的臆想中重新回到了現(xiàn)實,小心戒備著,壓低嗓音,輕輕的問著身邊的韃官。
目下距離洪武永樂兩朝尚不遠,錦衣衛(wèi)和地方軍所當(dāng)中,韃官的比例并不小,特別是此次北征,因為是自宣德五年之后第一次啟用京營北征,錦衣衛(wèi)特別遴選了一批了解塞北地形的韃官充入錦衣衛(wèi)和夜不收中,用以刺探瓦剌的軍情。
一張塞北特有的憨厚的圓臉努力的扭了過來,伸出快有蘿卜粗細的一個手指,放在寬厚的嘴唇上,示意王斌不要出聲。
很快,被一根滌帶拴在一起的十名錦衣衛(wèi)全都聚攏了過來,眾人的視線緊張的隨著那日汗的視線不斷的逡巡著,霧氣沉沉的草原上,寂靜的就連相互之間的呼吸聲都變的清晰了起來,王斌努力的在濃厚的霧氣中尋找所有微小的擾動,但任憑眼睛都盯得發(fā)酸,仍舊沒有找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嘎嘎嘎~
霧氣中,木質(zhì)輪軸摩擦的聲音,撕破了清晨死一樣的寂靜,將眾人逐漸平復(fù)的心情重新又拉升了起來,王斌點了點頭,原本沖著一個方向的錦衣衛(wèi)眾人立馬圍成了一個小小的圓陣,鋒利的繡春刀寒芒四射,十個人似乎剎那間成為了一個大刺猬,努力的想要抵御霧氣中可能出現(xiàn)的一切危險。
吱吱吱~
木輪摩擦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雖然已經(jīng)有過一次短兵相接的經(jīng)歷,可王斌依舊感覺自己的心臟要從胸腔里跳動了起來,他緩緩的舉起了手中早就重新裝填完畢的手弩,祈禱著對方的人數(shù)不要太多,最好只是一支普通的三人巡查小隊。
踏踏踏~
可隨著距離的縮短,王斌的美夢登時破滅了,戰(zhàn)馬的鐵蹄踐踏在松軟的草地上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清晰和嘈雜,隨之而來的,是更多腳穿戰(zhàn)靴的步卒的聲音,短短的幾個瞬間,這支隱藏在迷霧中的隊伍的預(yù)計人數(shù),便由理想中的幾個人,變成了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數(shù)百人之多。
昨天堪稱屠殺的慘敗之后,王斌絕不會幼稚的認為明軍還能糾集起如此一支龐大的殘兵在幾十萬敵軍的腹地如入無人之境,他緩緩的放松了自己已經(jīng)有些僵直的手臂,拍了拍身前的那日汗和老蔣。
兩個人回過頭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不用王斌多說什么,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他們都明白,眼下唯一明智的選擇,就是先避開瓦剌人的鋒芒。
踏踏踏!
可一行人才扭過腦袋,身后便同樣傳來了紛雜的馬蹄和人踏的聲音。
眾人面面相覷,臉色鐵青;幾萬人的潰敗中逃得性命的造化似乎過了昨日子時就全部消失了,趕了一夜的路,居然在黎明時分,落入了瓦剌人整整一個千戶包圍當(dāng)中。
王斌努力繃著自己的身體,任由冷汗?jié)裢噶怂麅?nèi)襯的飛魚服,往昔看小說時候的慷慨成詞和金手指全都不見的蹤跡,濃重的迷霧中,足足一個千戶的瓦剌精兵正在席卷而來,可他能夠依仗的,除了身后九個弟兄之外,就只剩下手中的繡春刀了。
吱嘎吱嘎~
車輪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四面八方的瓦剌人也漸漸的聚攏了上來,王斌死死的攥著自己手中的繡春刀,原本用作防御的斷盾早就被他丟在了腳邊,從人堆里刨出來的樸刀斜在一旁,再加上手臂上的袖箭,他不斷的計算著身邊武器的數(shù)量,能夠指望的,似乎只有奇跡了。
吱~
第一個從霧氣中露出真容的,是一直不斷吱嘎作響的馬車,想象中滿是創(chuàng)傷的軍用馬車倒是沒有出現(xiàn),看樣子,姹紫嫣紅,倒是像大戶人家女眷乘坐的軟轎的樣式。
噠噠噠!
戰(zhàn)場上,描紅畫翠的馬車旁若無人的在兩匹母馬的拉扯下沖著目瞪口呆的王斌等人緩步而來,甚至就連坐在車轅上,不住點頭參瞌睡的丫鬟都變得清晰了起來。
呼~
丫鬟雖然能參瞌睡,但拉車的馬匹還是清醒的,母馬溫順的停在了王斌的面前,碩大的鼻咽噴出溫?zé)岬目諝猓吃谕醣蟮哪樕?,濕濕熱熱的?p> “?。∈裁慈?,救命呀!”
馬車停下猛地一頓,總算是叫醒了昏睡中的丫鬟,看著眼前突兀出現(xiàn)的十來個殺氣騰騰的漢子,本就被戰(zhàn)場修羅景象嚇得一宿沒睡的丫鬟直接將自己的高音天賦發(fā)揮到了極致,刺耳的尖叫瞬間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轟轟~
霧氣中,看不見的戰(zhàn)馬瞬間啟動,轉(zhuǎn)瞬間,十幾名張弓搭箭的騎士便將站在馬車周圍的王斌等人團團圍住,閃著寒光的箭頭引而不發(fā),似乎下一秒鐘,就要將眼前的幾個人射成篩子!
“所屬何部,報上名來!”
為首的一名騎士,穩(wěn)穩(wěn)將一張一對牛角粘合而成的巨弓拉成滿月的形狀,低沉著用蒙語盤問著面前不堪一擊的王斌等人。
王斌皺了皺眉頭,不知道如何回答眼前的這個問題,咋地?報自己是錦衣衛(wèi),就能逼退霧氣中數(shù)百名瓦剌騎兵不成?
霧氣再一次翻滾了起來,在王斌快要裂開的表情當(dāng)中,一名身著紅色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千戶,緩緩的阻隔在了蒙古騎兵和王斌等人之間。
“錦衣衛(wèi)?所屬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