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洞中后,越走越窄,最終只容一人通行,天璇走在最前方,忽見前邊豁然開朗,多出了一處巨大的平臺,地面以玉石鋪就,四周卻干干凈凈空無一物,唯獨在石壁上刻了一些文字,不由得令人起疑,不知三百年前火德星君既然發(fā)現(xiàn)了此地,又為何要將之封上?若非當中有什么驚天秘密,想來不至于行此事。
凝神看了片刻,天璇輕輕一躍,落入石室當中,環(huán)顧四周,皆為玉璧,當中所刻文字極其古老,是上古篆文,一時也不解其意。
子黍進去看了片刻,因為先前去過仙遺谷,倒是認得一些篆文,卻不解其意,只是念道:“昔上帝修德……天命所屬,不唯黎疆……故遠赴中土,無愧……”
“堂哥,這上面說了什么?”杜子云忍不住問道。
子黍搖了搖頭,“我也只看懂一點,好像在說打仗?!?p> 云陌也在看著這些字跡,看著看著忽然流下淚來,卻渾然不知。
杜子云見了大感奇怪,“云陌姑娘,你怎么哭了?”
“什么?”云陌微微一驚,抹了抹眼淚,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那石壁上的文字說帝君要與火君共分天下,相邀在中天紫微峰上一會,火君深知帝君有兼并天下之志,不過念及萬千生靈,還是甘心赴會,想將天下托付給帝君,自己便回來和兒女安守一方樂土。石壁上還說,他擔心帝君不能容人,不會讓他就此隱退,前去赴會恐怕有殺身之禍,又想到他一旦身死,追隨他的大小數(shù)十個部族皆要反抗,又會惹得天下大亂,心中兩難,實在無法抉擇。當初與妖魔作戰(zhàn),與妖君相抗,一心只想救護人族,因而奮不顧身,甘當一方領袖。如今天下安康,卻與帝君生了罅隙,無論如何不愿再起相斗之心,就此赴死,又擔憂妻女家人皆為所累,痛如剜心……”
云陌說到此處,再也說不下去,只是低頭掩淚。眾人皆是聽出其文辭當中的凄楚之意,當真是進退維谷,處處皆與本心相違,不由得也聽得心緒黯然。
過了片刻,子黍回過神來,低聲問道:“云陌姑娘,你識得這些篆文?”
云陌搖了搖頭,“從來沒有看過,可是卻好像很熟悉很熟悉,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子黍心里一驚,“那你在仙遺谷時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云陌想了想,點頭道:“有一點,只是在那里的感覺沒有在這里熟悉?!?p> 子黍更加驚疑不定,覺得云陌來歷不一般,可看她樣子絕沒有半點修為,不知又是何故。
在石室之中環(huán)顧片刻,子黍又發(fā)現(xiàn)了一段文字,卻是較為熟悉,是用現(xiàn)今的文字書寫而成,不由得看了杜子云一眼,杜子云點點頭,對他說道:“是火德老祖寫的?!?p> 子黍認真看去,只見其上寫道:“上古往事,遺恨幾多?火君雖失天下,然一心為民,至死無悔,實則天下第一圣賢也。其女二人,盡皆夭亡,一化精衛(wèi)以填滄海,一化山鬼以唱離歌,長恨綿綿,絕于千古,天道不公,又何至于斯!何至于斯!今觀火君之言,方知帝君必不容于此二女,一則墜海,一則葬山,天下豈有此等巧事?況妖君兵敗之后,瑤姬曾藏于此境內,帝君早有疑心,借以誅火君,鴆帝女,滅宿敵,一天下,何等快意!唯吾輩生平一恨人也,每念及此,常憤懣難以自釋,不知帝君之對錯何如。方今巫山之上,瑤姬身葬息壤之中,魂寄靈芝之內,常化山鬼以招孤魂,幽篁之下,暗不見天,凄風冷雨,思之斷腸,想來恨血千年猶碧也?!?p> 讀罷此文,石室之中眾人皆驚,石壁上所書史事與正史不合,卻是火德星君當初手書,莫非這仙境之中的神女瑤姬真的是為帝君所害,死后魂靈化為山鬼長存巫山?
云陌看著,掩袖抹淚,哽咽道:“想不到世上還有人知此情由,若是告諸天下,就要說他大逆不道了?!?p> 杜子云望之敬仰,“火德老祖一生持正自修,仗義敢言,堪稱后輩楷模。他既然如此說,想來是真有此事了。”
子黍多看了云陌兩眼,見她神情激動,卻也沒有探問下去,而是又走向石壁另一側,發(fā)現(xiàn)當中還刻著一些篆文,玄妙莫測,不知何解。
石室當中除了這些古怪篆文,還有一處蓮臺,想來是火君靜修打坐之處,此外一無所有。想到三百年前火德老祖就來過此地,石室中若真有什么寶物,想來也早已被取出,倒也并不如何失望。只可惜這面石壁上的篆文并非如仙遺谷中一般是子黍所修的原道經(jīng),想來是火君自己的修行功法,他卻是看不懂。
想到此處,子黍忽然愣了一下,又回頭去看那火德老祖的石刻文章,再環(huán)顧石壁一圈,除了那些看不懂的篆文之外卻再無痕跡,一時之間覺得哪里不對。
“堂哥,你在找什么?”杜子云問道。
“不對,這里不止是火德老祖來過。”子黍皺眉苦思,“爺爺給我的地圖是天一星君手繪,天一老祖既然來過這里,為什么沒有留下一點痕跡?莫非是火德老祖后來再來時把痕跡抹去了?”
杜子云一愣,撓了撓頭,“石室出口是火德老祖封上的,這事只有火德老祖知道了?!?p> 子黍搖了搖頭,仍然覺得有些蹊蹺,出口封閉的很巧妙,以天璇的能力尚且不能踏入,杜家的火雷秘法卻可以炸開巨石,可見是火德老祖精心設計專為自己后輩所留。既然是專為自己后輩所留,不可能只是這么一間空蕩蕩的石室,在仙遺谷下方尚且還有妖君的兩把神兵……
天璇在火君山外逗留良久,聽了兩人的對話不由得有些失望,為此空無一物的石室花費十數(shù)日時間當真不值,見那打坐的蓮臺晶瑩剔透,想來上古火君所用之物絕不會差,倒想試試是否有修行奇效,便足尖輕點,落在那蓮臺之上盤膝坐下,卻是微微一怔,似乎覺得這個蓮臺晃了一下。
子黍見此,忙喊道:“天璇師姐,你快起來!”
“怎么?”天璇心知這蓮臺有異,也怕火君設下了什么機關,當即從蓮臺躍下。
子黍往洞口看了一眼,這洞入口外大內小,便說道:“你們都退后一點?!?p> 幾人見他神色鄭重,都是往后退出幾步,到了洞口處,子黍這才伸手摸上蓮臺,先是敲打幾下,繼而試著用力一扳,只聽轟隆隆一陣聲響,石室中心忽然露出一條地下通道來。
杜子云見此奇道:“堂哥,你怎么知道這里還有一條密道?”
子黍笑道:“先前我們在仙遺谷就見過這樣的密道,你忘了嗎?”
杜子云恍然大悟,說道:“想不到這火君和妖君一樣,都喜歡留一條密道,把好東西全藏在里面?!?p> 子黍搖了搖頭,“真有什么寶物想來也留不到今日。”
仙遺谷中的神兵兇戾無比,用的時日久了難免為心魔所入,因而先前諸位星君皆不曾取走,倘若這火君山內有類似之物,想來也是如此。
“小心!”天璇忽然抽出玉寒劍,朝著密道入口劈去。
恰在此時,密道之中竟是躍出一人,衣衫襤褸,披頭散發(fā),伸出一抓竟是硬生生抓住了天璇手中之劍,緊接著發(fā)出一陣及其怪異而凄涼的笑聲,令人心底發(fā)寒。
“你……你是人是鬼?”杜子云喝道,心里卻先怯了,這密室封閉了起碼有三百年,當中怎么可能還有活物?
天璇見對方以手掌抓住玉寒劍,心中也是驚怒無比,玉寒劍上冰寒之力極強,只是被她師尊北斗星君封印在劍身三寸之內,是以能殺人不見血,將熱血在接觸劍身的剎那化為寒冰。伸手握此劍之人即便不被劍刃所傷,手掌也會即刻被寒氣凍結,可這密道之中躥出來的怪物卻手握劍身,掌心微微泛紅,不但將玉寒劍上的寒氣盡數(shù)逼入劍內,還握得劍身微微炙熱,仿佛墜入巖漿之中。
眼見那怪人搖頭晃腦仰天長嘯,她施展巧勁,從其手中抽出玉寒劍,繼而劍光閃爍,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星光,卻是北斗星君傳授她的劍招“七星劍式”。
那怪人見劍光襲來,仍是伸手去捉,只見玉寒劍在半空虛點六下,陡然從中直刺過來,卻是七星劍式當中的開陽式,劍尖附上紫微宮絕學紫微洞真經(jīng)所修真元之力,這一劍便是巨石也可貫穿而過,何況手掌?
怪人見此劍式凌厲,也不禁開口贊道:“好劍法!”
天璇聽其聲音沙啞,卻似為女子,不禁一怔,卻見這怪人仍是伸手握劍,手上帶著渾厚真元,掌心一片通紅,仿佛燒紅的烙鐵一般。
待到掌心快要握住劍身,天璇輕斥一聲,腳踏七星步,換位之后又是往前一刺。那怪人伸掌欲捉,卻是虛招,玉寒劍一點即退,天璇踏出第二步,緊接著刺出第二劍,長劍破空直刺而來,卻是七星劍式當中的天璇式,恰恰是她最熟悉精湛的一招,已是有了搏命的打算。
怪人也不敢再接這一招,身子猛地往后一躍,堪堪避開這凌厲無比的一劍,天璇緊跟而上,玉寒劍順勢而來,恰是從天璇式轉為天璣式的一劍橫掃。
“且慢動手!”怪人喊道,眼見這一式不如天璇式凌厲,雙掌一合,竟是死死握住了玉寒劍的劍身。
天璇雖一直提防對方用手握劍,卻不料這怪人真元雄厚,掌法也頗為迅捷,竟是硬生生握住了她的玉寒劍。天璇與人對敵之時人人對她這柄玉寒劍避之不及,又有多少人敢空手接劍?是以雖然小心提防,仍是讓這怪人握住了劍,一時進退不得。
“你是誰?”天璇雖仍是握著玉寒劍,左手卻已落在腰間,若是情況危急還有幾道備用的符箓,或許可以阻擋這怪人一二。只是她向來單憑手中之劍殺敵,并不精通符箓之道,是以所備的符箓都是保命之用,不能拿來傷人。
“我是誰?呵呵,哈哈哈哈!我是誰?我是誰?!”那怪人聽到這一句問話,握著玉寒劍,念了一遍,忽然凄厲地大笑起來,聽得人膽戰(zhàn)心驚,不斷念著我是誰,狀若癲狂。
天璇臉色一變,已是做好棄劍而逃的打算,以眼神示意子黍等人,趁這怪人發(fā)瘋趕緊逃出山洞。杜子云和云陌本就站在洞窟出口邊緣,這眼神其實只是示意尚且在蓮臺旁的子黍。
“三百年了!火德,你騙了我三百年!三百年!”只聽這怪人大笑發(fā)癲了一陣,忽然尖叫起來,聲音震得整個火君山都微微顫抖,山外巨石隆隆而下,可見其真元渾厚,竟是堪比星君!
子黍聽到怪人喊出這些話來,心里已是一涼,卻絕無法想通火德星君何以將這樣一個怪人關在火君山中,卻又只字不提,反倒在門前堵上一塊外人極難進來,其內的人卻可輕易出去的巨石,這又是有何用意?
“前輩,我們誤入火君山,倉促之間和前輩動手實在該死,還望前輩饒我們一命?!鄙狸P頭,子黍心思電轉,知道此刻怪人情緒激動,決不能承認自己和杜子云是杜家之人,只說他們無意入山,好讓這怪人念在放她出來的情面上饒過幾人性命。
怪人大喊大笑了一陣,此時情緒略微平復下去,天璇見她仍握著玉寒劍,一時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要放手,正在猶豫之際,卻見那怪人微微松開了手。
天璇自知不是怪人的對手,將玉寒劍收入劍鞘之中,往后退出幾步,來到出口處,見子黍卻走了上去,不知是要做什么。
子黍心想這怪人尚且還有幾分理智,先前的行徑估計是在密室被關三百年所致,等到心中怨憤發(fā)泄了一些之后,此刻或許可以溝通一二,因此以后輩弟子的禮儀拜見了這怪人。
怪人打量了子黍兩眼,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將這密道打開,雖是誤打誤撞,卻也救了我的性命。嗯,你們有什么想要的便盡管說來,我自會為你們取來當做報答?!?p> 子黍抬頭看向這怪人,發(fā)現(xiàn)她雖是頭發(fā)凌亂久不梳理,一身衣衫也早已破爛不堪,面容卻仍是清麗,或許是久處密室,膚色更是白皙異常,只是眼底不時閃過一絲火光,想來是所修內功導致。
他不禁心中一凜,想到這女人被困三百年而容顏不老,恐怕是位星君,當即恭敬地說道:“我等踏入這火君山本是偶然,并未料到前輩竟會困在密道之中,怎么敢向前輩討要賞賜?”
“嘿嘿,你倒是乖覺,不過我向來不愿欠人恩情,有什么想要的盡管說來?!惫秩死湫ζ蹋α怂σ滦?,望向洞外天空,被關密室三百年,自然極想出去看看。
子黍也看出了這一層,心念一動,說道:“前輩剛出密室,想來身子虛弱,便隨我等出去修養(yǎng)一二,屆時前輩功力全復,晚輩再求前輩辦一件事作為報答,前輩以為如何?”
從南國山村到幽篁仙境,這半年里子黍經(jīng)歷了許多世事,慢慢從一個懵懂無知的鄉(xiāng)村少年變得成熟穩(wěn)重起來,雖然性格上還有些猶疑,卻也養(yǎng)成了遇事多思索的習慣,若換了以前他便絕不會這樣說,只會老老實實地聽這怪人吩咐。
怪人顯然明白子黍話中深意,笑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盤,想讓我一路跟著你們么?只怕也放心不下吧?”
子黍搖頭說道:“以前輩的功力,天下之大自可來去自如?!?p> “天下之大來去自如?天下之大來去自如?”怪人喃喃念了兩遍,忽然心灰意冷,淡淡道:“我若是真能來去自如,何以被困密室三百余年?”
子黍一時有些尷尬,自知說錯了話,只好不答。
怪人卻擺了擺手,說道:“也罷,這世上如何,想來我也不清楚了,便隨你們去看看也好。那密室里沒有什么好東西,便是有,也給我用了,你們也不用再去,要是想看自己下去便是,我是絕不會再回去了?!?p> 子黍看了天璇一眼,見天璇沒有反應,便說道:“前輩既然這么說了,我們也不會在此多留?!?p> 怪人略一點頭算是許可了,接著看向天璇,目光中似有深意,“這位紫微宮的弟子倒是不錯,想來是北斗星君的高徒吧?”
天璇神色微動,“前輩……認得家?guī)???p> “北斗星君名揚天下,誰人不知?這玉寒劍當初曾在她手中殺敵無數(shù),我又怎會忘了?”怪人說著,走出了山洞,神色頗有些寂寥。
子黍和天璇對視一眼,皆覺今日之事十分蹊蹺,不敢多言,跟著走出去,同杜子云和云陌一起下了山,等到入夜之后才在附近找了一戶空屋留宿。其時正屬正月,本該是團圓之日,只因兵荒馬亂,附近鄉(xiāng)村之中卻處處是空房,倒方便了幾人居住。
子黍本想回去看看師兄師姐的情況,中途遇見天璇去了火君山,卻帶出這么一位怪人前輩,看上去與火德星君有著深仇大恨,這一下生怕回去走漏了風聲引來殺身之禍,因此只是暗中示意杜子云不可多言,也并不急著去找?guī)熜謳熃悖辉诟浇酱宥毫?,偶爾看似無意地談起往事,想要引怪人說話,探聽她是為何被關在石室之中,又與火德星君結下了什么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