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勤王之師

　　從康王末期作為都城以來，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洛邑是當(dāng)之無愧的整個邦周最繁華的城池。

　　城中的國人超過了五十萬，如果加上分布在洛邑周邊的王畿地區(qū)，包括擁有采邑的貴族，鄉(xiāng)間的野人，整個人口超過了一百八十萬！

　　如果加上鎬京，天子能夠控制的人口達(dá)到了整個邦周的三分之一。

　　這就是諸侯臣服天子的根本原因，姬完這一次的慘敗，不僅僅是對天子權(quán)威的嚴(yán)重打擊，短時間內(nèi)不能重建的精銳軍隊，必然導(dǎo)致王權(quán)對強勢諸侯的妥協(xié)。

　　雖然洛國也是強勢諸侯的一員，但洛國上面是有一個老祖宗的，與其他諸侯的根本利益不同。

　　洛國的利益訴求是，希望封建這個穩(wěn)定的體制存在時間足夠久，而不是像其他的諸侯國一樣，本能吞噬周邊的所有國家變強。

　　從唯物的角度講，這是在逆歷史潮流而動。

　　洛蘇以太傅的身份接待了陸陸續(xù)續(xù)勤王而來的諸侯，第一個重量級諸侯出現(xiàn)在了洛邑，姬姓諸侯之一，中原強藩，晉侯。

　　他帶來了整整兩萬的戰(zhàn)兵！

　　從素王時期就建國的宗支，前任晉侯曾經(jīng)擔(dān)任先王的三公。

　　歷次天子征召諸侯，晉國都是積極響應(yīng)，兵鋒銳利，天下皆知。

　　但是洛蘇卻微微皺起了眉頭，晉國從前任國君開始與洛國的關(guān)系就漸漸走向陌路。

　　主要就是實力增長的晉國想要提高自己在姬姓宗族中的地位，而姬姓宗族的大宗正，從素王起就由洛國國君擔(dān)任。

　　晉國國君曾經(jīng)對洛國國君說：“先祖武王承受天命建立了邦周，素王將諸姬分封到邦周的各處，還給予我們尊貴的爵位，您擔(dān)任大宗正以來，宗族緊緊地團結(jié)在天子身邊，邦周是多么昌盛啊。

　　現(xiàn)在天子賜予了您三公的高位，讓您輔佐天子執(zhí)政，王畿如此龐大，想必會非常忙，我希望能夠接替您大宗正的位置，為姬姓宗族做一些有益的事情。”

　　晉侯愿意付出代價，但是前代洛侯最終拒絕了他，因為大宗正是洛國國君的底線，寧愿不要三公高位，也不能將這個位置丟掉。

　　大宗正對姬姓諸侯的影響力是毋庸置疑的。

　　最簡單的，大宗正可以要求姬姓諸侯向天子進獻更多的財貨以及人口，有效削減諸侯實力。

　　其他合法合規(guī)的手段更多，如果做絕甚至能讓那些國小力弱的諸侯連繼承國君之位都做不到。

　　歷代洛侯都用這個位置來平衡姬姓諸侯的實力，防止他們做大威脅天子大宗的地位。

　　為了表達(dá)自己的態(tài)度，前代洛侯甚至向晉侯表示，可以向天子建言，將太保的位置讓出來，推薦晉侯去擔(dān)任。

　　于是兩國之間漸漸不在來往，洛蘇擔(dān)任大宗正以來，晉侯在姬姓宗族內(nèi)部動作頻頻。

　　尤其是晉侯試圖增強自己在中原地區(qū)的影響力，洛蘇利用大宗正的權(quán)力，對臣服晉侯的姬姓諸侯進行多番打壓，這導(dǎo)致雙方之間的積怨頗深。

　　雖然心中思緒頗多，但洛蘇還是親自接待了晉侯以及一批姬姓諸侯。

　　這些姬姓諸侯絕大多數(shù)都是先王的兒子，或者是大國強藩的子孫，比如其中就有素王其他的兒子所建立的國家。

　　“太傅?！?p>　　晉侯剛剛開口，洛蘇就笑著道：“晉侯不要如此客氣，在座的都是姬姓諸侯，宗家藩屬，同族之間，稱孤宗正即可。”

　　晉侯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洛蘇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專門往晉侯的傷口中撒鹽。

　　其他的姬姓諸侯就沒有這么多顧慮，紛紛恭敬的向著洛蘇見禮，縣官不如現(xiàn)管，洛蘇方方面面都能拿捏他們，由不得他們不恭敬。

　　晉侯臉色變了一瞬就調(diào)整過來，向著洛蘇笑道：“大宗正所言極是，晉洛二國都是宗支強藩，如今天子蒙難，太子年弱，正需要我等齊心協(xié)力，共同扶保邦周社稷，不知洛侯可有什么建議。”

　　洛蘇深深地看了晉侯一眼，沉吟一下便道：“晉侯所言，孤已知曉，宋公、齊侯已率勤王大軍駐扎應(yīng)康之地，但是此番熊頓北上，裹挾甚廣，邦周洛河西南，七十年封國毀于一旦，之后怕是更加難以制住他。

　　熊頓雖然悍勇，不過一國君主罷了，孤是擔(dān)心他大肆破壞，對我邦周的天命造成影響。

　　武王建立邦周，素王大行封建，我們諸多姬姓國都是因為二王才得以富貴，素王為我們定下的任務(wù)便是拱衛(wèi)王畿。

　　此次天子六軍損失慘重，王畿不能再遭遇破壞了，否則天子的威嚴(yán)如何彰顯呢？

　　天下的外姓諸侯臣服于天子，才有了我們姬姓諸侯的崇高地位，如果讓那些異姓諸侯心中升起了諸如熊頓這樣的僭越之念，我們又要如何自處呢？

　　如今之計，只能是集合姬姓諸侯之力，在洛河以南，重新封建，維護社稷穩(wěn)定，這是邦周的大事，我們諸姬絕對不能置身事外，如今還有燕侯等強藩未至，到時候我們商量出一個章程，諸國各出多少合適?！?p>　　又搞這個！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第一想法，這些年洛蘇經(jīng)常性的搞這種活動，名為諸姬之事，讓各家出力，實際上就是拿強藩的人力物力，分給姬姓的小國，來維持姬姓宗族之中的平衡。

　　這次洛蘇是要用諸位姬姓諸侯的國力，來為天子擦屁股，眾人自然是不愿意答應(yīng)的，但沒人敢說，洛蘇積威之重，可見一斑。

　　晉侯這些年已經(jīng)吃了很多這種啞巴虧了，但是攝于天子實力，又有洛國每每帶頭，他也不能拒絕，但是這一次天子實力大減，他就有了一些其他的心思。

　　封建之初，各國之間的關(guān)系還比較親近，但現(xiàn)在列國基本上都是第三四代，甚至已經(jīng)是第五代諸侯，各姬姓諸侯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已經(jīng)遠(yuǎn)了，這也是洛蘇之前最為憂心的一件事，單純依靠他在宗族之中努力，是無法挽回這種漸行漸遠(yuǎn)的趨勢的。

　　晉侯勤王如此積極，可不是為了給天子擦屁股，稍加思考后肅穆道：“大宗正，素王當(dāng)年在鎬京定下宗法制，言明天子是諸姬的大宗，我等各為國中的大宗，又大行封建，各自賜予我們土地，拱衛(wèi)王畿。

　　幾十年來，立下多少功勛，歷代先王都嘉賞我們，可是自天子完即位以來，對待姬姓宗族不再親近，就連大宗正這樣的重臣都隨意貶斥，最終導(dǎo)致了這樣的大禍。

　　邦周，諸姬之邦周，非天子一人之邦周，天子動搖邦周社稷，應(yīng)當(dāng)給我們諸姬一個交代，之后才能商談重建之事?！?p>　　晉侯話中包藏禍心，你洛侯不是一直維護天子嗎？

　　現(xiàn)在天子做下這么大的禍?zhǔn)?，倒要看看你還怎么維護，而且我用你自己祖宗的話來擠兌你，看你有什么話說。

　　洛蘇目光掃過全場，心中有氣，聲音不由提起說道：“晉侯張口素王，閉口宗法，孤看你實在是不知道宗法為何物。邦周的確是諸姬之邦周，晉侯所言并沒有錯，但孤希望諸位記住，天子乃是諸姬之首。

　　孤之洛國，姬姓洛氏，晉侯之國，姬姓晉氏，在座諸侯，或者以受封之地，或者以先祖之官職，各有其氏。

　　宗法上說，姓別婚姻，氏別貴賤，所以有氏者尊貴，無氏者卑賤。

　　但你們是不是忘了，天子也是有姓無氏的！

　　天下貴氏皆從天子所出，這才是天子大宗的深意所在，諸姬諸姬，有天子才有諸姬，若無天子，宮籍之中不錄入我等的姓名，千百年后，誰還記得你我出自何處？

　　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那些在邦周貴族國中，茍且偷生的奴隸里面，難道就沒有三王五帝的后裔嗎？誰能分辨出來？

　　天子完雖然頑劣，沒有圣王的氣象，但執(zhí)政以來，難道有無辜剝奪過姬姓的宗國嗎？

　　現(xiàn)在天子蒙難，社稷動搖，諸姬再不團結(jié)起來，難不成要將邦周讓給外姓的諸侯嗎？”

　　這一番指責(zé)晉侯自然不能承認(rèn)，否則傳出去，晉國日后如何自處，當(dāng)即便道：“大宗正您是素王之后，執(zhí)掌宗族日久，又侍奉天子多年，說的當(dāng)然是金科玉律，但是這樣惡意的指責(zé)一位屢立功勛的諸侯難道是正確的嗎？

　　孤剛才只是激憤之下言語不當(dāng)罷了。

　　自素王時起，我等姬姓諸侯若是作戰(zhàn)不利，不能盡心供奉天子，便會動輒被天子下詔呵斥，甚至奪爵除國。

　　我等曾經(jīng)立下誓言，世世代代都恭順的對待大宗天子，雖然如此，難道天子就能隨意的做錯事情了嗎？

　　熊頓處于遠(yuǎn)離洛邑王城的楚地，所以天子鑄下大錯之后，勤王大軍能夠及時的趕來救援天子，若是救援不及該怎么辦？”

　　晉侯言辭雖然激烈，但有心人能聽得出，他已經(jīng)慫了，現(xiàn)在屬于以攻為守，給自己臺階下。

　　畢竟是宗支強藩，既然認(rèn)慫，洛蘇也就不過分逼他太緊，況且晉侯說的也是有一些道理的，天子做錯事當(dāng)然要有懲罰。

　　對于姬完的后續(xù)處理，洛蘇早就有腹稿，現(xiàn)在透漏給他們，安撫一下晉侯這一類人的情緒，倒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便對眾人說道：“天子禍國，當(dāng)上惡謚，厲?！?p>　　嗯？

　　所有人，包括晉侯都齊刷刷的盯著洛蘇，眼中有些不敢置信。

　　惡謚！

　　上一次惡謚的王還是殷商的亡國之君商紂王，現(xiàn)在洛蘇竟然決定給姬完一個惡謚。

　　但是仔細(xì)想想，姬完這一生，實在是乏善可陳，沒有半點功績，盡是荒唐之事。

　　最后還親征大敗，動搖社稷，橫死亂軍之中，實在是可笑至極。

　　這樣的王如果都不能謚一個惡謚的話，邦周謚號的公正性都要打一個問號。

　　眾人只是沒想到，一向維護天子權(quán)威，甚至被諸姬私底下戲稱為天子犬馬的洛蘇，竟然會給天子惡謚，甚至眾人還能聽出一絲絲的痛快之意。

　　這位太傅、大宗正、洛侯，侍奉天子多年的邦周重臣，對天子完似乎相當(dāng)不滿！

　　晉侯心中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不滿，謚號是對一個人的蓋棺論定，給天子上惡謚，相當(dāng)于徹底否定他這一生，這樣的懲罰已經(jīng)可以略微償還他對邦周社稷造成的動蕩。

　　而且他從洛蘇的語氣中，隱隱能感覺到洛蘇恐怕不會簡簡單單就這樣放過姬完。

　　洛蘇通過這一場會議，敲打了諸如晉侯這種略有異動的姬姓諸侯，后續(xù)的姬姓諸侯也就翻不起浪來。

　　他又多次接見了其他的異姓諸侯。

　　那幾個除了宋公之外的，地位尊崇的二王三恪之國，他們實力雖然一般，但是的政治地位是很高的，能夠代表某一些諸侯的意見。

　　洛蘇安撫了他們，對他們恩威并施，在太廟之中盟誓，宣揚周天子天下共主的神圣性。

　　在洛蘇的不懈努力之下，這些從四面八方趕來勤王的數(shù)百支隊伍，終于暫時在勤王軍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直到這時，洛蘇才微微放下心來，這些諸侯帶來的軍隊實在是太多，整個洛邑周圍最多的時候，光是戰(zhàn)兵的數(shù)量就將近二十萬。

　　洛蘇每每夜中都輾轉(zhuǎn)反側(cè)，心中驚懼，擔(dān)心這些互不統(tǒng)屬的軍隊突然暴亂。

　　好在隨著他一一召見那些諸侯，這些軍隊在他的安排之下，已經(jīng)紛紛向著洛邑之南的各地駐扎，代價就是王畿府庫中的錢糧在飛速消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與此同時，洛蘇還在召見那些直屬于王畿的附庸，這些附庸的主人很多都隨著姬完南征，如今生死不知，正處于極大的惶恐之中。

　　尤其是很多人的采邑都不是世襲的，而是天子賜予他們耕作，用土地的產(chǎn)出來獎勵他們的忠誠，相當(dāng)于支付俸祿。

　　洛蘇安撫了他們，告知他們不論如何，戰(zhàn)敗的責(zé)任不會推到他們身上，所有的采邑都不會收回，如果戰(zhàn)死，可以由他們的嫡長子繼續(xù)為天子服役來繼承這些采邑。

　　這些邦周之中最低級的貴族心中大定，對洛蘇提出了服役要求踴躍響應(yīng)，這些元士家族中的子弟都是從小訓(xùn)練。

　　很快洛蘇就獲得了一批比較精銳的武士，又將府庫之中的甲胄取出裝備，洛邑中的王軍終于有了反抗暴動的實力。

　　洛蘇微微放下心來，開始安排太子息的外戚來訓(xùn)練軍隊，由于姬完已經(jīng)娶了姜姓呂氏的嫡女為王后，按照素王的禮制要求，太子息娶了來自媯姓陳氏的嫡女作為未來的王后，齊國還是嫁了一個貴女過來。

　　齊國實力已經(jīng)很強了，如今齊姜更是成了太后，洛蘇自然要平衡一下齊國在王畿之中的勢力。

　　等到王畿中徹底穩(wěn)定下來，洛蘇帶著總攝南征諸事的旨意，來到了雙方對峙的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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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戮無辜曰厲；暴虐無親曰厲；暴慢無禮曰厲；扶邪違正曰厲?！抖Y制·謚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