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2章：士大夫犯罪，朕能殺否？
翌日，近午時。
開封府尹楊佐與刑部侍郎呂公弼便將汴河沉船案件的案宗全整理好了。
周正沒想到會是自己的老婆告發(fā)了自己。
在懊悔與悲痛之下，將所有事情都交待了。
他是齊州長青縣人士，祖上數(shù)代皆為貧農(nóng)，周正在三十歲考中進(jìn)士，成為了全縣的榮耀。
然后，周正一步步努力往上爬，先做地方官，又做京官，最后榮升到開封府推官的位置。
按照常理，憑借他的俸祿和光明的仕途，根本無須鋌而走險去與商人合作販賣私鹽。
但是，周正這人極為愛面子。
且喜歡享受鄉(xiāng)人看向他那種尊崇的目光。
近五年來，凡是有長青縣的同鄉(xiāng)找他，要錢給錢，要差事給差事，無論好壞，他一個不拒，全都給辦了。
另外，每年返鄉(xiāng)，縣里的橋、路、危房，他都主動出錢修建，儼然成了縣里最受尊敬的人。
他的俸祿養(yǎng)的不是一家人，而是一個縣的百姓。
那自然就不夠用了！
再加上同鄉(xiāng)變本加厲地討要，他便走上了販賣私鹽的道路。
一船載三百石的私鹽，來回不過月余，便能讓他凈賺一千五百貫。
要知道，像韓琦這種頂級官員，一年的俸祿外加補助，也就一千余貫。
而一般的百姓僅僅月入3-5貫錢，每年能掙上百貫錢，便算是小康之家了。
暴利之下，有錢的周正開始迷上女色，與奸商合作，一邊販賣女子，一邊自己享用，可謂奢侈至極。
若不是此次販賣私鹽被發(fā)現(xiàn)，沒準(zhǔn)他還能繼續(xù)維持著清名，繼續(xù)升官進(jìn)爵，然后殘害更多的良家女子。
……
午后。
呂公弼和楊佐將案宗呈遞到了趙頊的面前。
“朝廷蛀蟲，斯文敗類，朕恨不得將這種人千刀萬剮！”
趙頊看完卷宗，將其扔到一旁，氣憤地說道：“既然案件已審理完畢，那便迅速公告天下，這種人不用等到秋后問斬，直接斬了吧！”
呂公弼和楊佐互視一眼后，呂公弼提醒道：“官家，周正乃是官身，不如流放瓊州吧！”
趙頊一愣，頓時恍然，想起了他登基第一天在宗祠后看到的那三行字。
“其一，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中賜死，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p> “其二，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之人。”
“其三，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p> 這三條祖訓(xùn)乃是宋太祖親書，本來只有歷代皇帝可看。
但在仁宗期間，宋仁宗將這三條規(guī)矩貫徹到了極點。
不久后，臣子們幾乎都能猜出來了，而這三條祖訓(xùn)也因一些意外泄露到民間，成了眾人皆知的事情。
在太宗朝時期，宰相盧多遜勾結(jié)藩王，意圖謀取皇位，此等造反大罪，也只是流放崖州。
這足以看出，大宋對士大夫群體是有多么的包容。
而大宋士大夫階層之所以在朝堂之上如此豪橫，第二條祖訓(xùn)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這么說，朕還殺不了他了？”趙頊皺眉說道。
“瓊州乃蠻荒之地，周正在那里絕對活不過一年的，和殺掉他沒有什么區(qū)別！”呂公弼笑著說道。
“不，朕認(rèn)為區(qū)別大了！”
趙頊一臉篤定地說道：“他犯下此等罪狀，必須施以斬刑！”
“官家，萬萬不可斬??！若真要斬他，那全天下的書生士子恐怕都要反對了！”楊佐有些急了。
祖訓(xùn)第二條，乃是所有士大夫階層的護(hù)身符。
一旦破了規(guī)矩，那士大夫的尊嚴(yán)和特權(quán)象征都將跌入深淵。
宋代帝王一直秉持的“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狀態(tài)也將會失去平衡。
周正確實死不足惜，但真斬殺了他，就是另外一種意義了！
此事，將直接危及大宋皇室的權(quán)威，甚至讓所有臣子站在趙頊的對立面。
臣子們，絕對不會同意。
趙頊想了想，硬干肯定是不行的。
“這樣吧！你們將周正的案宗公布到民間，先不言其應(yīng)該受何刑罰，讓民間的百姓論一論！”
“是！”二人齊齊拱手道，不由得長呼一口氣。
若剛才官家強(qiáng)制要判周正斬刑，二人便只能將韓琦、曾公亮那幾個老相公拉過來勸說了。
當(dāng)日。
開封府前判官周正的案宗便傳遍了汴京城。
販賣私鹽與人口，殺害12名船工、15名年輕女子，還導(dǎo)致十五名女子受盡欺凌，終身不育。
此等罪狀，簡直十惡不赦。
一時間，全汴京城的人都在罵周正，罵其不得好死，罵其人面獸心。
但是，卻無人喊出要官家下旨斬殺他的口號。
大宋的百姓，也幾乎潛意識地認(rèn)為，他不會被判處斬刑，因為他畢竟是進(jìn)士出身。
讀書人就是有特權(quán)。
這也是所有百姓都希望自己的后代去考取功名的原因。
這種想法已經(jīng)根深蒂固。
百姓認(rèn)為它就是對的，士大夫只要不造反，便不能被判處斬刑。
……
翌日早晨，向蕊兒親自為趙頊端來了早餐。
但趙頊還在為周正的事兒糾結(jié)，根本無心吃飯。
若判周正死罪，百官都會反對，甚至?xí)绊懻麄€朝廷的運轉(zhuǎn)。
若不判其死罪，以后那些心懷不軌的士大夫就會更加猖狂，并且犯罪時撐著這個保護(hù)傘，會更加無法無天。
并且，趙頊還不能找著韓琦、曾公亮等老臣商量。
官員們絕對不會支持判死刑。
這時。
一旁一直望著趙頊的向蕊兒開口了。
“官家，你若有事不決，百官也不能解決，可以詢問皇祖母呀！”
“恩？”
趙頊眼前一亮，一下子來了精神。
他拿起桌子上的點心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說道：“蕊兒，這次你立大功了！”
趙頊說罷，用他那還掛著點心殘渣的嘴在向蕊兒的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然后快步趕往了太皇太后的居所，寶慈殿。
當(dāng)下的太皇太后可不是一般人。
其出身于高門大族，當(dāng)年先是輔佐仁宗，又在英宗登基后，垂簾聽政十三個月。
政治智慧，相當(dāng)卓越。
韓琦、曾公亮等人曾因擁護(hù)英宗，與太皇太后鬧得有些不快。
但提起太皇太后的執(zhí)政能力，二人都不由得感嘆道：若太皇太后為男兒，那大宋的執(zhí)宰之位必然是她的。
她只是因為在與英宗皇帝濮儀之爭中傷了心，才不再關(guān)心朝政，一心在后宮清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