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最后的拼圖
顧曉的意識,如同在升空。
眼前流過,萬花筒一般的回憶。
……
陽光家園孤兒院門口。
一對父母身邊跟著個五六歲的女孩,和一個三四歲的男孩面對面站著。
“你愿意跟我們一起組成新的家庭嗎?可以有一個小姐姐陪著你玩哦?!?p> 這樣說著,帶著溫和的笑容,年輕的母親向著小男孩伸出了手。
那位年輕的母親左眼中充滿了慈愛和期盼,右眼卻有些呆滯無神,像是義眼。
握住那只手,小男孩只感覺像握住了一只小火爐。
從此之后,他不再是沒有爹媽的孩子。
……
一個面積不大卻格外溫馨的小家。
年輕的母親手里端著剛出鍋的肉段,對小男孩誘惑道。
“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養(yǎng)母,媽媽可是會傷心的哦?!?p> 她的左眼中流動著生動的色彩,右眼略顯無神。
“這樣吧,只要你管我叫媽媽,我就給你小肉肉吃好不好?新出鍋的小肉肉?!?p> 這樣的誘惑下,時間長了,小男孩也就不再把自己當(dāng)做這個家的外人。
他會隨意地喚著那位‘媽媽’,會聽‘媽媽’講的睡前故事,會在‘媽媽’的菜上桌前偷吃炸的焦香的小肉肉。
……
一間雖然藏書不太多,卻每一本書都工工整整包好書皮的書房。
年輕的父親面容嚴(yán)肅,總是戴著一副眼鏡一副老學(xué)究的樣子。
對面站著他年幼的兒子
“阿曉,既然你成了我顧家的子孫,便需要記住顧家的祖訓(xùn)?!?p> “跟我一起背誦,言行可履,信之至也。推美引過,德之至也……”
小小的書房中響起了兩個讀書聲,一個略年長,一個尚年幼。
這些不斷念誦的祖訓(xùn),成為組成男孩性格中最底層的基石。
……
幼兒園中,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總是形影不離。
高的那個是個五六歲的女孩,矮的那個是個三四歲的男孩。
高的那個分好吃的時候他們形影不離,矮的那個受欺負(fù)的時候他們形影不離。
每每兩個人的嘴里含著相同的奶糖的時候,每每兩個人都被打趴癱在地上的時候,矮的那個便會問起“為什么”
而每每這時,高的那個便會咧開嘴巴,露出一點也不淑女一點也不優(yōu)雅的牙齒漏風(fēng)笑容。
“因為我是你姐姐,我說過會一輩子罩著你的!”
……
這樣的生活持續(xù)了很久很久,久到男孩忘記了自己曾在孤兒院中的回憶,久到男孩以為一家人就會在一起到永遠(yuǎn)。
直到那一天,火焰將一切染成了血一般的紅色。
……
原本平穩(wěn)著的,流動的回憶到這里便如同遇上了循環(huán)往復(fù)的旋渦。
來自昔日徘徊者的虛靈能,感受到了顧曉意識的劇烈波動,便如同天空中盤旋的禿鷲嗅到了死尸的氣息,紛紛俯沖而下集中在這里,將這一段記憶反復(fù)播放,不斷重復(fù)。
在循環(huán)往復(fù)的旋渦中,顧曉一遍一遍重復(fù)見證著父親在自己面前被鋼刀砍死,一遍一遍重復(fù)體驗著自己被母親奪走右眼的痛苦。
但許是之前那個夢境便到此結(jié)束的緣故,這里的回憶也是到母親挖走顧曉的右眼為止。
他的耳邊一遍遍重復(fù)著母親那惡魔般的低吟。
“馬上就結(jié)束了……”
“馬上就結(jié)束了……”
這六個字幾乎成了他的夢魘,在他的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起初的三千次循環(huán),顧曉的面上還有著悲痛的神色,神魂之中也是劇烈的波動著。
但隨著夢魘重復(fù)的次數(shù)增加,第二個三千次,第三個三千次,他正變得逐漸麻木,面上的表情逐漸僵硬。
他似乎正如同其他的受害者一般,意識在神魂中逐漸走向虛無與寂滅。
在無數(shù)次強烈的情感刺激下,他的閾值正在不斷升高。直到他的閾值高到世間任何刺激都無法超過,他也就成了植物人一樣的存在,世間的任何事情都將無法讓他上心。
他將靜立在那里,腦中無思無想,意識回歸寂滅。
他就像這一場瘋狂戲劇的唯一觀眾,這場戲劇也將成為囚禁他意識的牢籠。
第四個三千次,第五個三千次……
終于!
他的靈魂波動無限趨近于零,昔日徘徊者似乎終于等到了他的終結(jié),他意識的終點。
外界的李敖雖然無法監(jiān)視顧曉的夢境,卻可以通過昔日徘徊者的反饋,準(zhǔn)確評估顧曉現(xiàn)在的意識狀態(tài)。
而無限趨近于零的靈魂波動,便意味著他終于等到了收獲的時刻,這個領(lǐng)主所代表的一份地契終于還是屬于他的了。
可就當(dāng)他嘴角瘋狂上咧,一只手已經(jīng)抓向了顧曉腦袋的時刻。
顧曉右眼瞳孔一顫,動了。
表面覆蓋著細(xì)密鱗片的一只手臂牢牢捏在了李敖的手腕子上,令得他的手無法再移動分毫。
怎么會?他怎么還能動?
李敖有點慌了,連忙心神下沉感應(yīng)起顧曉的靈魂波動。
卻發(fā)現(xiàn)——
“怎么回事?為什么他的意識正在復(fù)蘇?”
“他不是經(jīng)歷了三萬次的絕望,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嗎?為什么還能夠蘇醒?”
顧曉雙目中漸漸聚攏起靈光,嘴中艱難的一字一頓吐出話語。
“該死的混蛋,你懂什么呀!”
在他一直未曾回溯的記憶中,最后的拼圖浮現(xiàn)。
……
“你放心,媽媽很快就會解決的?!?p> 這樣說著,媽媽輕輕親吻了下顧曉的額頭,輕輕的吻痕中充滿了不舍與眷戀。
但她還是抬起頭,眼中的眷戀被堅定的抉擇所取代。
她的右手伸向了自己呆滯的‘義眼’,那個一直以來沒有起到任何視覺作用的東西。
她苦笑著:“本來還想遲一些再交給你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其他辦法了。”
猛地一咬牙,母親從自己眼眶中將那枚眼睛生生挖出,扯斷了連接著眼眶的血絲,帶來了深入靈魂的劇痛。
忍著痛楚,年輕的母親將那枚右眼安置在了顧曉的眼眶中,送他逃離了最后一段路程。
“去吧,孩子。帶著你爸和我的那份,繼續(xù)生活下去吧!”
“也不要想著什么復(fù)仇,他們的勢力很大?!?p> “改頭換姓換一個地方生活,只要你過得好,你爸和我也就知足了!”
……
最后的回憶被補全,一切悲痛在這一刻都化為了復(fù)仇的決心。
顧曉咬著牙,在腦海內(nèi)下達(dá)指令。
“深海!”
一股冰冷的波以右眼為中心擴(kuò)散開來,顧曉飽受折磨的意識在下沉,下沉到冰冷的深海中。
往日深入靈魂的酷寒,在此時卻成為了暫時麻痹傷痛的冰袋。
顧曉意識中的無數(shù)裂痕被暫時冰封,理智重新成為身軀的主宰。
那些苦痛的、危難的回憶,在理智中卻攪不起半絲風(fēng)浪。
堅定的、無情的信念化為了一把尖錐,刺破了昔日徘徊者的夢魘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