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吉一言不發(fā),只是微微朝皇太孫的方向轉(zhuǎn)了轉(zhuǎn)下巴,示意余閑過去站著便是了。
果然不太友善。
太子和太子妃對余閑的抵觸,主要是針對余閑之前的劣跡。
而楊吉對余閑的抵觸,那是妥妥的立場問題!
作為文官集團(tuán)的魁首,楊吉也是支持削爵的。
但和法家的初衷又有不同。
法家懟勛貴,是出于政治主張,反對貴族壟斷經(jīng)濟(jì)和政治利益的世襲特權(quán)。
儒家,那純粹是利益考慮,想靠打壓勛貴擴(kuò)大文官的影響力。
因此,余閑當(dāng)侍讀,免不了要遭楊吉不待見。
除非楊吉換性別,否則連桃花燈都挽救不了。
看來,整治職場霸凌的使命,又要落在我這個社會主義新青年的身上了。
站在皇太孫的身旁后,余閑調(diào)閱了一下黃歷空間為數(shù)不多的福緣。
其中有一道紫色福緣,是昨天去學(xué)堂“會親友”時獲得的。
【可點亮一盞善緣燈。功效:指定一個人,大幅提升對自己的善緣度】
余閑當(dāng)即神游天外,在請燈閣中,用福緣兌換了一盞善緣燈,在燈壁上寫上了楊吉的名字。
然而,名字剛寫上去就消失了。
又重復(fù)了兩次,也是如此。
余閑傻眼了。
這是第一次碰到明燈失效。
難道是楊吉的道行太高,道心堅固,金手指也對他無效?
這個意外打亂了余閑的入職計劃,但善緣燈已經(jīng)請了,不能浪費(fèi)。
無奈,余閑只好在上面寫上了皇太孫的名字:洪象為。
這次善緣燈被順利放飛。
但目前來看,依舊沒什么卵用。
皇太孫自顧自的埋頭看書。
在這里,他也只能當(dāng)孫子。
畢竟楊吉可是曾經(jīng)教過他爸的。
余閑只能忍著饑腸轆轆的肚子干站著,腿腳又麻又軟。
皇太孫聽到了他肚子里的悶雷,偏頭瞧了一眼,就小聲的跟楊吉打商量:“太傅,剛剛還剩了些糕點,要不先讓他吃點吧。”
楊吉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皇太孫,淡淡道:“小殿下,臣早朝之后,也未曾進(jìn)食?!?p> “侍奉小殿下念書,已是無上恩德,怎能連這點口舌欲都挨不住。圣人有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余閑暗暗腹誹,敢情這楊吉又是一個職場PUA高手!
另一邊的顧帆,嘴角略微牽動了一下,似乎在憋笑,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
皇太孫只能遞給余閑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繼續(xù)看著書卷怔怔出神。
余閑垂目看了幾眼,皇太孫在看的是《圣人詩經(jīng)》。
余閑也在二叔家的藏書房看過幾頁。
貌似就是前世的《詩經(jīng)》。
余閑之所以認(rèn)定這個世界,是前世那個世界滅亡后的新文明時期,就是因為那個世界仍然有一些文明的火種被延續(xù)了下來。
據(jù)可考的歷史信息,幾萬年前,大家還是茹毛飲血的原始人時,別說文明,連文字都不曾有。
直到有一伙部落人在現(xiàn)今的圣人高地上發(fā)現(xiàn)了圣殿,在殿內(nèi)的墻壁上,鐫刻了許多文字。
開始大家還看不懂,直到原始人當(dāng)中出了幾個天賦異稟的,逐漸領(lǐng)悟了這些文字的含義。
經(jīng)過一代代人的鉆研學(xué)習(xí)、薪火相傳,文字被破解了,文明也開始了新一輪的傳承。
譬如二十四節(jié)氣、十二生肖、中秋月圓夜、除夕新年……
譬如《道德經(jīng)》《詩經(jīng)》《易經(jīng)》《論語》……
在這些學(xué)術(shù)知識的基礎(chǔ)上,又逐步衍生出了儒家法家、佛門道家和天地會等學(xué)派。
人們也根據(jù)這些內(nèi)容里描述的信息知識和社會面貌,有了皇權(quán)、禮法、刑律和生活習(xí)俗等概念。
但有意思的是,這些內(nèi)容信息只記錄到了先秦時期,至于后面的就沒了……
余閑覺得是先人們來不及寫就掛了。
可惜,怎么沒先寫民主專政那一段呢。
而楊吉說的圣人,就是留下這些文明火種的先人。
看到皇太孫對著書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楊吉嘆了口氣:“太子殿下勤勉好學(xué),小殿下怎么做不到將心沉浸于書卷中呢?”
皇太孫苦巴巴道:“太傅,詩經(jīng)太難背了,能不能先學(xué)點其他的?”
“圣人詩經(jīng)是我儒家的啟蒙典籍,亦是至高經(jīng)典,怎能不讀?”楊吉肅然道。
作為大儒,他勢必要把儒家思想深深灌輸進(jìn)王朝未來接班人的腦袋里,最好能溢出來的那種。
不過,眼看皇太孫遲遲進(jìn)入不了狀態(tài),午朝又快開始,楊吉沉吟道:“這樣吧,臣先去覲見圣上,這期間,小殿下若是能背下十首詩詞便算過了?!?p> “十首?太難了吧!”皇太孫表示拒絕。
楊吉道:“若是覺得十首太難,或者小殿下可以自行賦詩一首,只要工整妥帖,也算過關(guān)。”
皇太孫的臉色直接垮了。
自行賦詩,這比背誦十首詩詞更難!
要有這水平,早登堂入室了,還念個蛋蛋。
“你們兩個好好協(xié)助小殿下用功,待我回來,若是小殿下沒有完成今日的學(xué)業(yè),便罰你們!”楊吉告誡兩個侍讀。
顧帆連忙畢恭畢敬地道:“定當(dāng)完成老師的叮囑?!?p> 余閑暗暗嘆息,侍讀,果然就是一個背鍋俠。
……
等楊吉離開后,皇太孫直接來了個后仰躺平。
他一邊舒展手腳,一邊吐槽道:“太傅今日的脾氣怎么如此不佳?!?p> 顧帆的眼角余光瞥了眼余閑,頗有意味地道:“可能遇到了什么煩心事吧。”
余閑翻了個白眼,你小子干脆直接報我身份證號得了。
顧帆又道:“小殿下,還是快快背書吧,否則等太傅回來檢查不過關(guān)就不妙了?!?p> 皇太孫撓撓頭,咧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詩詞歌賦了,又不能安邦興國。”
“小殿下,這話可不能叫太傅聽見?!鳖櫡B忙道。
“不會讓你們替我挨責(zé)罰的。”皇太孫倒是很仗義,垂頭喪氣的坐了起來。
正要翻書,他看了眼余閑,笑道:“忙著見我皇爺爺和我父王,餓到現(xiàn)在了吧,喏,先墊墊肚子吧?!?p> 說著,皇太孫指揮太監(jiān),把中午吃剩下的糕點端上來。
余閑也不客套,抓起糕點就往嘴里塞。
顧帆微微蹙了一下眉頭,顯得有些不屑。
但他覺得知書達(dá)理的自己,沒必要和這紈绔子弟一般見識,就埋頭監(jiān)督皇太孫背詩了。
皇太孫背了一會,顧帆就讓他念誦,但皇太孫始終說得磕磕絆絆的。
余閑邊咀嚼邊觀望,一看皇太孫這情況,就知道等會自己大概率要背鍋了。
以楊吉對自己的成見,這口鍋怕是又大又沉……
想了想,余閑又看了眼外頭。
綿綿秋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歇了,猶如綿綿頹然的勾欄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小殿下,要覺得實在勉強(qiáng),不妨試試賦詩一首交差了吧?!庇嚅e提議道。
“賦詩?余閑,你是存心擠兌我玩呢?!被侍珜O沒好氣的笑道:“我聽聞你自己的功課學(xué)業(yè)不太好,讓你背誦或者賦詩,你覺你會選哪個?”
“我會選擇賦詩?!庇嚅e心里默念,嘴上卻說道:“背誦或許不行,但賦詩……臣興許能給小殿下一些建議?!?p> “哈?”皇太孫露出驚疑不決的神情。
顧帆搖搖頭,道:“無缺,你若是餓了便吃東西,由我來陪小殿下背誦即可?!?p> 潛臺詞,你不幫忙就吃東西,別嗶嗶影響皇太孫用功。
余閑置若罔聞,跟皇太孫眨了眨眼:“小殿下,我看你悶在這里,思緒也不太寧靜,不妨我們?nèi)セㄆ岳镒咦呗飞⑸⑿?,或許能有些啟發(fā)?!?p> 可能是那一盞善緣燈起了作用,皇太孫沉默片刻,就點了點頭:“反正交不了差,是你挨罰,想來你也不會害我。”
“小殿下,不可耽誤時間啊!”顧帆勸道。
“就散步一會,我看皇爺爺最近公務(wù)繁忙,太傅沒那么快回來的?!?p> 皇太孫早憋壞了,一咕嚕就爬起來,神采飛揚(yáng)的往花圃走去。
顧帆還想跟上去,余閑卻道:“請顧兄留步。”
“為何?”
“因為我要傳授小殿下一門我余家的獨門秘技,恕不能外傳?!?p> 余閑撂下這話,往嘴里塞完最后一塊糕點,就跟著皇太孫去了花圃。
顧帆氣得臉色漲紅,忿然地想道:“這人怕是來禍亂東宮的!”
他焦躁的坐立不安,不時探頭想看看余閑和皇太孫在花圃里的動靜,過了半晌,突然傳來了皇太孫的咋呼:“可以?。∵€有呢還有呢?嗯?沒啦?就這……真是弄得人不上不下的!”
顧帆又皺起眉頭,一時間浮想聯(lián)翩……
……
一般情況下,是沒有午朝的。
除非正值多事之秋或有突發(fā)情況。
如今,孫鶴年案帶給朝廷上下的動蕩,注定了楊吉等大臣沒得消停。
但今天的午朝也不算正式的午朝,只是少數(shù)肱骨重臣被皇帝召到了勤政殿開小會。
當(dāng)楊吉撐著傘來到殿門外,卻發(fā)現(xiàn)渝王正守候在此處,沒有撐傘,任由雨水落在了他的身上。
楊吉眼神閃了閃,大約猜到了什么,但沒動聲色,只是隔空向渝王作揖,就施施然的往殿內(nèi)去了。
當(dāng)他進(jìn)來時,其余兩個首輔和幾個尚存的尚書,還有都御史都在了,這是一場只有一二品大員參與的“密會”。
但有一個三品的,那便是國子監(jiān)祭酒杜隆。
但大家對此都沒有異議,甚至早已習(xí)以為常了。
要不是杜隆主動讓賢,皇帝都恨不得封他一個首輔。
“臣叩見陛下!”
楊吉上前跪拜行禮,同時眼角余光瞥了眼現(xiàn)場唯二跪著的戶部尚書馮溪。
看戶部尚書瑟瑟不安的模樣,楊吉尋思這家伙莫非也參與了這起貪墨大案。
皇帝示意楊吉起身后,對另一個首輔龐維頷首道:“龐卿,你把密折給楊卿看看吧?!?p> 龐維欠著身子,捧著折子,走到了楊吉的面前,微不可查的眨了眨右眼。
左吉右兇,眨右眼就表示有壞事發(fā)生。
楊吉接過折子,快速翻閱了一下,只半分鐘,就看完了內(nèi)容,頓時神情凝重。
“賭坊也是燈下黑,藏著一只只碩鼠啊?!被实劾湫Φ?。
聞言,戶部尚書馮溪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俯得更低了,惶恐道:“臣失職!臣無能!請陛下責(zé)罰!”
“若不是你這些年勤勤懇懇,此次孫鶴年案也不曾牽扯到你,朕現(xiàn)在未必會讓你繼續(xù)跪在這了?!被实鄢谅暤?。
這一下,馮溪直接說不出話了,干脆將臉貼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朕給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機(jī)會,回去之后,立刻對全國上下的賭坊進(jìn)行革新,用上那籌、籌……”皇帝一時想不起來這名詞,便扭頭看向了太監(jiān)。
太監(jiān)提示道:“陛下,是籌碼?!?p> “對,就是籌碼。”皇帝的陰霾面龐,終于微微展顏:“龐卿,楊卿還沒聽說,你來給他具體講講這籌碼為何物?!?p> “是,陛下?!?p> 龐維斟酌了一下措辭,對楊吉道:“青衫公,這籌碼的意思,便是一種只能在賭坊內(nèi)使用的錢幣……”
龐維的語言邏輯相當(dāng)過硬,寥寥幾句,就把這個賭坊改革方案給闡述了一遍。
楊吉聽完后,凝眉沉吟了片刻,微微點頭:“此法頗佳,若賭坊如此革新,便能杜絕有碩鼠監(jiān)守自盜?!?p> 其實楊吉和其他大臣,對于賭坊的藏污納垢大多睜只眼閉只眼,一來想不出解決法子,二來,不屑。
不過,他也得承認(rèn),這法子確實很妙,于是作揖恭維道:“陛下英明,臣心悅誠服?!?p> “噯,這回朕可不好居功?!被实劾事曅Φ溃骸跋氤龃朔ㄗ拥娜耍氡貤钋鋭倓傄呀?jīng)見過了。”
楊吉一臉困惑。
皇帝就愛看楊吉這些大臣費(fèi)解的表情。
因為他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只要能難住這些學(xué)識淵博的大臣,就會有種莫名的成就滿足感。
見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來了,皇帝不再賣關(guān)子,道:“剛剛給朕出謀獻(xiàn)策的,便是威遠(yuǎn)侯的嫡長子余閑,朕剛?cè)蚊幕侍珜O侍讀?!?p> 此話一出,這些一品二品大員們紛紛瞪大了眼珠子,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居然給皇帝獻(xiàn)了良策?
等等?
吃喝玩樂……
楊吉快速轉(zhuǎn)念細(xì)想,推測這小侯爺莫不是常去賭坊,因此突發(fā)奇想出了這個主意吧。
這個猜測,倒也合情合理,哪怕是酒囊飯袋,也會有靈光一閃的時候。
因此,即便皇帝稱贊,卻并沒有改變余閑在楊吉等大臣心目中的印象。
對他們而言,這所謂的賭坊改革,充其量就是一個不上臺面的小伎倆罷了。
可是,杜隆卻一邊捋須品味,一邊嘖嘖稱贊:“妙哉!不愧是老夫看中的弟子,總有超出常人的奇思妙想!”
殿內(nèi)的氣氛再次為之一滯。
包括皇帝在內(nèi),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杜隆,一個個問號盤旋在大家的腦海里。
“杜卿,你說……余閑是你的弟子?”皇帝試探道。
“回稟陛下,暫時還不是,不過老臣已經(jīng)認(rèn)定要將此子收到座下悉心栽培了?!倍怕√谷坏?。
這一下,把皇帝都整不會了。
他確實挺贊賞余閑對賭坊的變革方案,但遠(yuǎn)不足以讓皇帝高看余閑一籌。
但現(xiàn)在聽聞法家大先生杜隆竟不惜體面,欽點余閑作入室弟子,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相比其他渴望拜師杜隆的青年才俊,這余閑何德何能?
況且,法家學(xué)派不是一向最敵視這些紙醉金迷的勛貴嘛。
“傲梅公,你可是認(rèn)真的?”皇帝再次問道。
“臣雖老邁,卻還不至于到昏聵的地步。”杜隆哂然一笑:“老臣唯一的遺憾,就是發(fā)現(xiàn)余閑的才華太晚了?!?p> 能讓苛刻的杜隆給出這么高的評價,大家再次一陣動容,連臉貼地的戶部尚書都忍不住側(cè)過頭,驚疑的看著。
“那杜卿說說,這余閑,除了獻(xiàn)策變革賭坊,還有什么才華?”皇帝好奇道,難不成這孩子真是個寶藏男孩?
“這也是老臣今日懇請覲見陛下的原因?!倍怕男淅锶〕鲆环菡圩?,雙手奉上:“請陛下過目!”
太監(jiān)將折子呈遞給了皇帝。
皇帝打開閱覽了一會,眉頭立刻深深擰起。
過一會,眉頭又漸漸松弛,顯得茫然又驚奇。
又過一會,眉頭再次蹙起,臉色陰霾,凝重如墨。
看著皇帝幾次變臉譜,楊吉等人的好奇心又被吊了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而過。
外面,幾道光劍戳穿了烏云,再次普照這座王朝的中樞要地。
終于,皇帝臉上的陰云也消散無蹤了,他緩緩放下折子,深吸了一口氣,似在平復(fù)心情。
正當(dāng)楊吉等人巴望著皇帝公布內(nèi)容時,皇帝又端起茶杯,緩緩啜了口清茶,在抿住杯口的時候,他的眼珠子分明在轉(zhuǎn)動。
這一幕,叫楊吉等人的心肝猛然一緊。
皇帝每次有這種表現(xiàn)時,都預(yù)示著要發(fā)飆了!
皇帝坐直身體抬起頭,問杜?。骸鞍撩饭@變革方案,也是那余閑獻(xiàn)的策?”
杜隆點頭:“回陛下,正是余閑!”
砰!
皇帝猛的將茶杯扣在了桌案上,振聲道:“此子膽大包天!”
大臣們連忙下跪。
正當(dāng)他們要請息怒的時候,皇帝又來了一句:“這膽子,和朕年輕起事時有得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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