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離亞子輕輕擦拭著剛剛切下的鹿角,一抬眼就見那只仙鹿正睜開眼睛瞪著自己。
他不由臉頰一紅,說道:“抱歉,取了你一只角?!?p> 誰知話音剛落,那仙鹿竟然掙扎著站立起來,它瞪著離亞子手中的鹿角,眼睛剎那間充盈了淚水,然后竟然開后說話了。
能夠說話的仙獸不僅靈性極高,而且修行年數(shù)怕是比一些仙身都要久遠(yuǎn),離亞子不由一驚,卻聽那鹿聲音顫抖卻掩飾不住滿腔憤怒。
“可恨!哪里來的狗屁東西竟然斷我鹿角!我苦修一千七百多年,只差十?dāng)?shù)載便能修成美人模樣,居然被你給毀了!”
離亞子一頭懵,他想說仙鹿得道也是有機(jī)會成仙的,再不濟(jì)在某位神尊座下謀一差事也大有可能,自己雖然眼下斷了它一只鹿角,對它日后飛升卻沒有什么妨礙。但聽它這話音似乎并未想要得道,只是想修成人形。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解釋,那仙鹿已經(jīng)繼續(xù)憤憤罵道:“你斷我鹿角,令我今后做不了美人。可是,倘若要我以丑陋容顏示人,那紅塵繁華與我又何干?若要為人我只做絕色美人,否則,我寧愿不要!”
說罷,那鹿向后退了幾步,突然一轉(zhuǎn)頭沖著一旁的石壁奮力沖去。離亞子完全來不及反應(yīng),那鹿已經(jīng)撞在石壁上,霎時間鮮血噴濺。
離亞子趕緊跑過去,那鹿已然不行。臨死前,它瞪著那雙烏黑的大眼睛狠狠地看著他,仿佛一把刀子扎進(jìn)他的心里。
那一刻,離亞子的心被重重一擊。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取了一只鹿角竟會殺害一只千年修行的靈鹿。
或許是自己運(yùn)氣不佳遇上了這只特立獨(dú)行的,它追求的不是飛升成仙的大抱負(fù),不過是化身美人游走紅塵的小心愿,而自己卻殺死了這個支撐它一千七百多年的念想,同時殺死了這個生命。
或許有人會說,這只鹿迷戀紅塵是貪欲,是妄念,不足為道,但在年輕的離亞子心中那是一個生命無關(guān)他人的自我追求,自己本沒有資格評論何況是親手?jǐn)嗨停?p> 于是,離亞子產(chǎn)生一個念頭,他想幫助靈鹿圓夢,圓它紅塵過客美滿一生的憧憬。為此,他不惜上天庭下地府,懇求各路仙君神使助靈鹿凡塵轉(zhuǎn)世,更是因此想方設(shè)法進(jìn)了天機(jī)閣供職。
只是,離亞子幾次三番的不懈努力,那靈鹿也經(jīng)歷了數(shù)次凡世輪回,命運(yùn)卻極度坎坷,屢屢早亡,始終無法圓滿。離亞子又偏是個屢挫屢戰(zhàn)的執(zhí)拗個性,直到他遇到蒼清塵。
其實(shí),早在離亞子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和蒼清塵扯上關(guān)系的時候,對方已經(jīng)注意到他了。
雖然成仙已久,但蒼清塵依然能從離亞子身上看到一個不諳世事的凡塵后生的影子,這讓他吃驚不已卻不免因此另眼相看。當(dāng)他受命在下屆仙山立府的時候便想到了離亞子。
所以,離亞子和蒼清塵在蒼無崖頂切磋是真,但所謂爭逐主仙之位純屬無稽之談。莫說當(dāng)時二者之間仙品懸殊,便從一開始也是蒼清塵點(diǎn)了離亞子的名號他才得下界。
與蒼清塵的早已矚目不同,離亞子是在后來的交往和相處中才逐漸了解蒼清塵的,不想竟與他一拍即合,不僅成為好搭檔更是千年難得的知己。離亞子更是將仙名改為蒼清崖,那塊“崖”字石碑當(dāng)年的確是被他擊碎的,這點(diǎn)他倒沒有夸大。
稍稍有些扯遠(yuǎn)了,回歸正題。當(dāng)時,蒼清塵與蒼清崖談起他心中的執(zhí)念時言道:
“縱然你我聯(lián)手能讓時空倒轉(zhuǎn),但天命不可違。無論你千百次地回到初始的時間,終將走向既定的結(jié)局,所以,何必糾結(jié),何苦執(zhí)念?是它與紅塵無緣,即使當(dāng)年沒有遇到你,也是一樣的結(jié)果?!?p> 蒼清崖雖然心中已有所明了,怎奈讓他就此放下依舊難以釋然。
于是,蒼清塵給了他一個約定,“這是最后一次,你想如何都可以,過了這一世它如何輪回都將與你無干。”
蒼清崖答應(yīng)了,其實(shí)在他心底又何嘗不想放過自己?
就這樣,大泱王室里降生了一位小公主,但她卻面臨著早夭的命數(shù)。在所有人都以為她必死無疑的時候,蒼清崖從天而降將她帶走,為她取名蒼雅,在蒼無境將她撫養(yǎng)長大。
蒼無境是仙境便意味著與塵世隔絕,蒼清崖知道只要她留在蒼無境便能活,雖然她不是修仙的骨骼,自己也從未正式收她為徒,但多年的相處早已讓他們之間結(jié)下了師徒、父女之情,他想要蒼雅安好卻明白讓她遠(yuǎn)離紅塵并不是在幫她圓夢。
雖然知道下山對蒼雅意味著什么,她這十?dāng)?shù)年的仙緣能否幫她對抗紅塵緣薄的命數(shù),蒼清崖只能冒險一試。
結(jié)局十分明了,蒼雅以公主之身依然未能如愿品嘗紅塵快樂,最后葬身在齊叢的箭下。
所以,當(dāng)化羽斬殺齊叢的時候,蒼清崖選擇維護(hù)一來是出于護(hù)短的本能,二來也不能否認(rèn)對齊叢之死他心中當(dāng)下的快意。
然而,正如蒼清塵所說冥冥之力神秘而強(qiáng)大,雖然蒼雅一事了結(jié)于無盡的遺憾,卻鬼使神差地將化羽送到了蒼清崖的面前。
這個倔強(qiáng)少年讓蒼清崖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青澀而執(zhí)拗的自己。不,他和自己不同,他更加大膽而且張揚(yáng),他有著懟天懟地不懼神明的無知亦是無畏,他也有著敢斗天斗地絕不屈服的放肆或是任性。
他滿身瑕疵,一背荊芒,還有一顆被封印的強(qiáng)勁妖元,但他偏偏又天生驚奇筋骨,恰是修仙的好苗子。
這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矛盾,正如蒼清塵的預(yù)言,這孩子天然與仙家有緣,卻非善緣。
想到這里,蒼清崖看著空蕩蕩的房舍竟突兀地笑了,自言自語道:“你說的對??墒牵v使孽緣不也是緣嗎?誰又知道我所有的堅持不是冥冥之力安排的因緣際會呢?”
……
化羽以為自己的歸來起碼會引起諸仙友的一些反應(yīng)。誰知,不僅無人迎接,甚至連個過問的都沒有。那些位反倒是聚在一起正在熱火朝天地忙活什么。
化羽走近一看,就見蒼樂正在當(dāng)中,手里拿著個木匣,大家正紛紛往里面丟東西。
化羽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愣是沒人招呼他,終于忍不住大喊一聲:“我回來了!”
誰知,大家伙竟然齊刷刷地回了句:“我們知道!”
話音剛落,就見蒼樂合上木匣朝他走了過來。
“好小子,這就回來了?”
化羽看看蒼樂,又朝他身后望去,見大家都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你們剛才在干嘛?”
“還不是因?yàn)槟??你一下山大家就打了賭,賭你幾時能回來。看來,老頭子還是偏心呀。這不愿賭服輸,這滿滿一盒子的寶貝哦?!鄙n樂說著將盒子送到化羽面前打開。
化羽好奇神仙們打賭都會輸些什么,于是探頭看了看。
蒼樂一旁解釋說:“都是些靈石玩物,虧得你爭氣,讓我贏了這么些??纯?,有喜歡的就拿去,日后鑲在法器上、仙袍上都可?!?p> 化羽拿起一顆指頭肚大小的紅色寶石透著陽光看了看,“這是什么?”
“這個是幻虛境那邊的靈石,據(jù)說萬仞山的山谷里有不少,算不上多么稀罕。不過模樣好,是做飾品的上選?!?p> “那就它吧?!被饝?yīng)著將寶石握在掌心。
“那成?!鄙n樂說著收起木匣,“你雖然剛回來,不過飛仙典禮在即,老頭子吩咐過我們不許打擾你。這些日子你好好靜修,增進(jìn)靈力,畢竟還有最后那關(guān)要闖?!?p> “最后一關(guān)?”
“老頭子不會沒跟你說吧?這最后一關(guān)就是化仙池,洗去凡胎肉體化成仙骨。靈力不強(qiáng),修為不夠可禁不住化仙池的池水。不過,你也不必?fù)?dān)心,我們還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管他什么化仙池,化羽根本沒有放在心里。他的生命中此時仿佛除了練功別無他事可做,于是回去后便閉門靜修,這一睜眼天已經(jīng)黑了。
化羽動了動手指將屋子里的燈盡數(shù)點(diǎn)亮,論及這御火之術(shù)現(xiàn)在的他可以自信地信手拈來。
此時,他稍稍放松下來,只覺得后背肩胛骨之間有些癢,那感覺就像傷口愈合時長新肉的感覺。
化羽剛想用手撓一撓,卻從袖筒里掉出一個小東西,他撿起一看正是白日從蒼樂處拿來的紅石頭。
化羽拿著那枚小小的紅石頭,燭光下它閃爍著一種幽光?;鹩谑翘统鲎约嘿N身佩戴的那枚,除了個頭、形態(tài)上的差異,自己的那枚色澤更紅,折射出的光芒也更強(qiáng)。
看著母親的遺物,化羽很自然地想念起母親,“這是那個人送你的吧?”他喃喃道,繼而想到了青羽。
時至今日,他依然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名字,甚至連想到他都會覺得緊張。
誠然,小時候他恨過父親,長大后也不愿相認(rèn),但他卻在危急時刻救下自己,反遭仙家囚禁。于是,對于青羽,化羽心中有了虧欠,有了擔(dān)憂和牽絆。
時間一晃而過。這天,蒼樂來看化羽,實(shí)則是特意帶了個大消息。
“你小子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知道嗎,這回你的飛仙禮遇上大典了?!鄙n樂見到化羽便噼里啪啦說個不停,
“千年難得一見,七大仙境的弟子同一日受禮,屆時會在九天之上舉辦大典,連天帝都要親臨觀禮呢。你家老頭子都還沒機(jī)會享受此等待遇呢,竟被你給趕上了?!?p> 化羽對這些全然不在意,無論規(guī)模如何盛大,觀禮者的品級如何了得,對他而言結(jié)果都是一樣,并沒什么好激動的。但一轉(zhuǎn)念,七大仙境同時,便不由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七大仙境一起?就是說七大仙境的主仙也都會參加?”
“是啊,主仙以及飛仙弟子的授業(yè)仙師都是必須出席的?!?p> 蒼樂當(dāng)然不會知道這個消息對化羽來說意味著什么,那就是他會提前和殤戈碰面,他和殤戈之間的故事可是連蒼清崖也未曾告知呢,屆時遇到如果被他認(rèn)出會發(fā)生什么,化羽完全無法預(yù)計。
……
那一天就這么到了。
仙履閣宮門敞開,各派修仙弟子列隊(duì)依次從側(cè)門進(jìn)入?;鹱咴陉?duì)尾,努力保持低調(diào)。
蒼清崖和蒼清塵從正門進(jìn)入,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殤戈。蒼清崖側(cè)了下臉想避開他的目光,卻被蒼清塵扯了下衣袖,只好耐著性子走過去。
“托司印的福總算有了這七境同慶的盛典。”殤戈皮笑肉不笑道。
蒼清崖明白殤戈這是在嘲諷他們蒼無境鮮少有修仙弟子,于是抖了抖嘴角回道:“呦呵,不是蒼清崖也不是離亞子,上神怎舍得稱呼我的仙號了?”
殤戈對誰說話都彬彬有禮,唯獨(dú)面對蒼清崖他也是半點(diǎn)嘴皮子上的虧也不愿吃的,“無論你我如何相熟,今天這樣正式的場合自然要鄭重些?!?p> “那確實(shí)難得?!鄙n清崖本想抽身,反倒是殤戈抓住他不放。
“要說難得,司印難得收徒,今日畢竟是愛徒的大日子,怎就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呢?”
“我知道你喜歡流連凡間,不曾想竟把這下界戲臺上的玩意兒學(xué)得如此精妙。不過,你我不對巴掌這事整個仙界無人不知。既然如此,就不必勞心傷力地磨煉演技了吧?”
蒼清崖說他和殤戈不合人盡皆知毫不夸張,這不話剛出口太虛和縹緲的仙君便借著打招呼的由頭把他們兩個隔開了。
說話間,飛仙典禮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