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鼻而來的是濃烈的血腥味。
幾只巨妖正廝打在一起，殘肢遍地，血流成河，場面令人作嘔。
“住手！”司劍斷喝道。
眾妖的叫好聲，謾罵聲，歇斯底里的吼叫聲亂做一團(tuán)，根本無人理會。
司劍怒振雙臂，擊出一團(tuán)靈力在鎖妖塔內(nèi)炸出萬道電光。
眾妖被電光灼了眼睛這才紛紛停下。光芒散去，側(cè)目一看，原來是個天兵的元神。
“呦呵，稀罕??！”
“天兵，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眾妖的語氣中充滿了奚落。
司劍厲聲道：“我乃鎮(zhèn)守鎖妖塔天庭衛(wèi)。塔內(nèi)禁止斗毆，違者依律嚴(yán)懲。”
“呦，行了。”一只猿妖晃著尾巴道，“老子在這兒呆了一千多年，還輪不著你來管我！”
“就是，你們什么時候管過我們的死活？這會兒又管的哪門子閑事？”
“還是個娘們兒？這天兵也是沒人了嗎？”
“是娘們兒?。柯秱€真容唄！”
“我聽說天宮的女子個頂個的好看。你給爺爺們看看唄。要是個美人，說不定就賣你個面子?！?p> 質(zhì)問聲、嘲笑聲、起哄聲此起彼伏。眾妖仿佛找到了比廝打更有趣的事情，紛紛向司劍聚攏過來。
司劍飛身站到高處，大聲道：“你們在此關(guān)押，只有反省己過，好好修行，才有機(jī)會從這里離開，而不是自相殘殺，自甘墮落！”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立刻從昏暗的深處傳來，“反省什么？”
司劍心頭一驚，就見一個黑色的身影緩緩從陰影里走出，“究竟做錯了什么需要反?。俊?p> 他緩緩抬起頭，凌亂的頭發(fā)揚起，司劍看到那雙眼睛里閃爍的紅光。
時至今日，司劍都清楚地記得當(dāng)年那不經(jīng)意的一眼讓她看到了一雙繁星落海般的眼眸，讓她一眼至深，讓她繾綣百年。
可是此時，眼前的青羽熟悉而又陌生，他臉龐上的棱角越發(fā)分明，深陷的眼窩里是那雙泛紅的眼睛，只是輕輕一瞥便滿是暴戾。
“你舍得出來了？”猿妖晃了晃腦袋朝青羽的方向挪動，“別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下來跟爺爺打一架!”
青羽沒有理他，而是瞟向司劍，“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熳甙?，跟你的同僚們一樣，老實外面呆著?！?p> 他的聲音清冷徹骨。司劍想叫他的名字，想告訴他是自己，卻開不了口，她還是怕了，具體怕些什么她也說不清。
“你——們不能這樣！”司劍最后擠出這樣一句話。
這時，下面的猿妖不耐煩了，沖司劍喝道：“閉嘴！再多事爺爺把你元神捏碎了信不信？”
接著沖青羽道：“怕了的話就乖乖認(rèn)輸，把上面的位置讓出來。否則，爺爺扭斷了你的胳膊，一根一根拔光了你的毛！”說罷仰天大笑起來，笑聲伴隨著一股強(qiáng)烈的音浪，好幾個小妖都被掀飛了起來。
然而，這笑聲正在繼續(xù)，卻見青羽以迅雷不及之勢飛身沖下，腳未沾地，雙手直接倒抓住那猿妖的脖頸，用身體旋轉(zhuǎn)的力道那么使勁一擰，笑聲戛然而止，那猿妖的脖頸被扭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司劍飛身上前想要制止，但青羽的速度實在快得讓人猝不及防。見司劍沖上來，青羽絲毫沒有給她情面，背后雙翅突然張開，一股強(qiáng)勁的靈力猛然釋放，全部打在司劍身上。
只是元神本來就無法正常施展仙力，青羽這一擊又快又狠，直接將司劍甩飛出去。
雖然身旁的庭衛(wèi)扶了一把，但元神歸位時司劍還是一個踉蹌。方才青羽那一下雖然不像對付猿妖一擊致命，卻還是傷到了她的元神，于是喉管一熱，險些就是一口血。
但真正讓司劍難受的還是與青羽的再次相見。
他變了，變得不是一星半點。曾經(jīng)，即使在四羽閣隱忍蟄伏的時候仇恨也沒有讓他改變初心，即使眼眸不如年少時清澈，也依舊是明亮的。但今天，印在司劍腦海里的只有那血紅的雙眸，和殺死猿妖時狠辣的手段。
鎖妖塔里的百年，他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
化羽不知道哪里去找暮光，他想起初遇時靈寶天尊特意安排他去飛云閣，也記得暮光說那里清靜，于是便趕了過去，果然就看到暮光寂寥的身影。
安靜時的暮光的確有點飄然神君的味道，那張臉在不做表情清清冷冷的時候還是有幾分清秀的。但，化羽出現(xiàn)的一剎，他就又變回了平時的模樣。
“你小子可以啊，野了夠久的?！?p> “衰爺——哦，神君，我——”
“行，你別說了。記住，這趟凡界你一直跟著我，別的地方哪兒都沒去過。方才我走得快，你法力不行沒跟上才晚了一步。”
化羽沒想到他竟什么都沒問，反而第一時間給自己編好了說詞，于是心領(lǐng)神會道：“那是當(dāng)然，神君法力高強(qiáng)，我是追不上?！?p> “小樣，嘴皮子功夫見長。”
“哦，對了。這個給?！被鹫f著掏出魔尊轉(zhuǎn)贈的東西。
暮光接過，隨笑道：“果然守諾。你不好奇這里面裝的什么？”
化羽皺了下眉，“我怎么覺得不像是好東西?！?p> “嗯，的確不是什么好東西?！?p> “那是什么？”
暮光嘴角一挑，“不告訴你?！?p> 化羽沒有好奇追問，這一趟下來，他的好奇心似乎沒有過去那么強(qiáng)烈了，或許是懂得了如何控制好奇，也或許見識的多了，對好奇也懂得拿捏分寸了。
衰神要的又是魔界才有的，有些事不敢細(xì)想，只怕一不留神猜對了。
“這一趟可把我累死了?！蹦汗馍炝藗€懶腰，“我要回?zé)o事殿大睡幾天，誰都別想打擾我?！闭f著一把抓起化羽的手，將什么明晃晃亮閃閃的東西印在了上面。
“吶，有了這道符令，你可在九天橫著走。一會兒去仙醫(yī)館給我要一瓶養(yǎng)神丹，滿滿一整瓶，你盯著他們裝。那個，你要是看上什么仙丹也只管要，就說是我要用。你想去別處逛逛見見朋友什么的也可以，就是像什么仙刑司，仙武司這樣的窮兇之地還是躲著點?！?p> 暮光交代完就走了。
化羽想著他的吩咐，仙醫(yī)館好說，這仙武司你不讓去，可我還真不能聽你的，誰讓司劍在那里當(dāng)差呢。
仙醫(yī)館內(nèi)，逸一細(xì)心為司劍檢查完傷勢。
其實，這點傷司劍自己心里怎會沒數(shù)，她來找逸一與其說就醫(yī)，不如說此時她急需一個傾訴的對象。
與司劍的意難平相比，逸一要顯得冷靜很多。他收起銀針，緩緩說道：
“妖雖為異類，卻修的是仙道，這就導(dǎo)致仙門對其既不接納卻也不至決絕。萬年以前，先天帝曾遣天兵清掃凡界惡妖。那些窮兇極惡的不是被滅殺就是被鎮(zhèn)壓。鎖妖塔正因此而生。否則，即便青羽再出類拔萃，在他那時候想要收服萬妖一統(tǒng)妖族怕也不大可能?！?p> 逸一邊說邊調(diào)制了一杯藥茶送到司劍手邊，“身為后來的妖王，遇到那些兇狠的前輩，可想境遇會是如何。他若不能更狠更毒可是沒有活路的。再說，風(fēng)云尚且流動，人又豈會一成不變，你我也不例外?！?p> 逸一眼眸溫和看向司劍，“茶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化羽奉了暮光神君的命令來到仙醫(yī)館取什么養(yǎng)神丹。看起來樸實無華的門庭，進(jìn)到里面才是大開眼界。一層層的樓臺，數(shù)不清的房間，往來醫(yī)官、藥童、醫(yī)侍等不計其數(shù)。還有突然就會從某個地方冒出的煙霧和各色亮光。
同行醫(yī)官解釋說：“那是煉丹爐里發(fā)出的?！?p> “這么多煉丹爐？”
“每位主醫(yī)官都可以設(shè)置自己的煉丹爐。館內(nèi)現(xiàn)有主醫(yī)官九位，除了新來的那位，八位都立了自己的丹爐?！?p> 化羽對這些不甚了解也沒有太大興趣，抓緊時間讓醫(yī)官取來暮光交代的丹丸。他并沒有打著暮光的旗號胡亂索要，可仙官自己卻巴巴地送上兩只精美的錦盒，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功效和使用方法?；鹇犞?，匆匆結(jié)束對話掉頭就走。
那醫(yī)官竟追了出來硬要把禮物塞給化羽，那個場面著實不很美觀。不巧的是，化羽一抬頭恰和司劍四目相對。驚喜是自然，但一個轉(zhuǎn)念尷尬便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化羽趕緊收起禮物才算擺脫那名醫(yī)官。他來到司劍身旁，眼睛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身體卻又手足無措很不自在。
“你是哪里不舒服嗎？”
逸一再多的開解也抵不過化羽這句笨拙的關(guān)心，司劍竟然止不住輕輕一笑，“沒有，我來這里看個朋友?！彼緞Ρ鞠虢又f那朋友就是逸一，但化羽卻搶先問道：
“你怎么做了天庭衛(wèi)？”
“天帝御令?！彼緞Σ幌脒^多解釋，遂問道：“你怎么樣？什么時候回來的？暮光神君對你可還照顧？”
司劍很少這樣連珠炮般發(fā)問，但化羽想起這段時間自己的境遇卻不由心虛起來。
“我剛回來，給神君取丹藥?！?p> “我看到了。”
化羽不想司劍再追問自己這段時間的情況，于是搶先說道：“我有件事想問你?！?p> 這個問題化羽的確想問，卻不該在他和司劍剛剛重逢，正值她對自己噓寒問暖的時候。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給我度過修為？”
“他？”司劍怎會聽不出化羽所指，卻故意反問。
“在四羽閣的時候?！被鹄^續(xù)回避。
司劍見他還是不想正視他和青羽的關(guān)系，也就不再逼迫，只是問了句：“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
“不是突然。我體內(nèi)一直都有股奇怪的力量。以前我以為是《修元經(jīng)》的作用，后來又覺得或許還有別的可能，只不過一直不想正視罷了?！?p> “現(xiàn)在怎么肯面對了？”
“我想知道真相。所以，是真的？”
司劍輕抿雙唇微微點了點頭，隨講起當(dāng)年在四羽閣青羽以修為救他性命的始末。
原本司劍還想說得更多，但看著化羽逐漸無法自抑的神情她選擇適可而止。畢竟，眼前的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的十八歲少年，他和青羽之間的父子糾葛或許還是讓他自己理清楚比較好。
“這些就是事情的經(jīng)過。是你口中的‘他’不讓告訴你。”
司劍以為話到此處，化羽會去反思。但她始料未及的是，他卻鬼使神差般地問出了一句“混賬”話。
“你心里一直還有他？”
司劍一驚，無論答案如何她都無法面對化羽問出這樣的問題。
就在這微妙的瞬間，一個聲音從后方傳來，“有誰??？”
卻見逸一衣擺飄搖款款而至。
“是你小子??？”逸一來到近前，“怎么到了仙醫(yī)館都不去拜見我？這么快就忘了往日恩情？”
原來司劍方才所說的朋友指的是逸一？他不是一直拒絕到九天當(dāng)差，怎么又做起了醫(yī)官？
逸一的突然出現(xiàn)算是幫司劍解了圍，她忙以差事為由先行離去。
逸一看著化羽嘴角輕揚，“你小子還是那副混樣！要不要隨我——”他本想說隨他回醫(yī)館喝杯茶，卻突然發(fā)現(xiàn)角落里有個身影一閃，隨開口道：“隨我找個地方聊聊？”
“找個地方？”化羽不知道自己方才和司劍的談話似乎被人偷聽。
“自然是清靜，好說話的地方?！?p> 化羽立刻想到飛云閣，逸一點點頭，二人便飛身離去。
飛云閣這地方果然除了暮光鮮少有仙神駕臨。逸一看了看四周用譏諷的語氣說道：
“飛云閣，仙神靜思自省的地方。本該絡(luò)繹不絕，卻反而冷落至此?！?p> 若不是一早知道飛云閣的用處，化羽怕也不會立刻領(lǐng)會逸一的意思，卻忍不住反問了一句：
“那先生此前可曾來過？”
逸一搖頭，“自然是沒有。其實，正視自己的過失是件困難的事。越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越是難做到?！?p> 逸一說著，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你也一樣。有些話，司劍不好說，舍不得說，我卻不在乎?！?p> 逸一的語氣突然變得嚴(yán)肅，就像以前自己做錯了功課時一般。
“世有凡界伊始便受仙家教誨，懂禮儀、知廉恥、守法度。你雖為半妖，卻自幼在凡界長大，半天妖也沒有做過，自然不知道，妖族雖然以仙道修煉，卻不習(xí)禮法。
在妖族，男女之情皆以繁衍后嗣為上，合則一處不合則分。所以，在你眼中的始亂終棄在妖族看來并非如此。況且，當(dāng)時青羽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害你母親一生凄苦，害你從小孤苦無依，受盡欺凌。
我這么說不是為了青羽辯護(hù)，更不是說不知者就可以無視其罪過。但凡做錯了事自己不償也會有天道輪回的懲處。而你，是否諒解是否父子相認(rèn)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司劍不多說是不想干涉你，是她懂你。但我要說，麻煩你從心底深處根除你那以受害者自居的想法，誰來到這個世上都不過是修行，有苦難才有修行。
最后，你怎么選是你的事，無所謂對錯。但是，如果你再傷害司劍，欺她辱她，我是絕對不會答應(yī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