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犢之情,萬靈皆通。”敬坤言詞真摯,說話時微微點頭似是表示認可。
司劍很怕她會繼續(xù)追問關(guān)于那幼子的事,畢竟,既然是代為受過,那“罪魁禍首”的去向自然容易成為下一個話題。
但敬坤表示理解之后并未揪著此事繼續(xù)追問下去,而是話鋒一轉(zhuǎn)對著司劍說道:
“我欽佩你的坦誠,欣賞你的性情,也理解你的初衷,但——”敬坤看著司劍,仿佛洞察了她的內(nèi)心,所以搶先一步阻止她說出下面的請求,
“我不能欺騙帝君,不能枉顧律法,也不能褻瀆自己的職責(zé)?!?p> 那一刻,司劍的心透底的冰涼,敬坤不給她懇請的機會便堅決地給出了拒絕,難道這一賭就這樣慘???
“沒有半分轉(zhuǎn)圜的余地?”
敬坤看著她,目光堅定,頭卻輕輕搖了搖。
為了應(yīng)對天庭的“突然襲擊”,化羽搶先一步回到萬妖谷,他不得不放下所有芥蒂勸說青羽暫避一時,只是等了許久卻不見仙蹤踏至。難道司劍已經(jīng)設(shè)法瞞過了敬坤仙君?化羽心里沒底,卻也不敢大意。
九天之上,司劍跪在凌霄殿外,一波未平,她便再次成為天庭的焦點,引得眾仙議論紛紛:
“承燚天君這是怎么了,又受罰呢?”
“誒,你不知道,她竟然為鎖妖塔內(nèi)的囚犯求情,懇請帝君赦免一個叫——青羽的妖?!?p> “那青羽好像還是妖王呢?!?p> “她這是為何?還有,鎖妖塔不是都空了嗎?里面的妖死的死逃的逃。”
“死了的就不說了,這青羽恰是漏網(wǎng)之魚?!?p> “你說承燚天君這是圖什么呢?”
“那誰知道?仗著帝君寵愛,有恃無恐了唄?挑戰(zhàn)一下天規(guī)仙律,看她這獨一份兒的天君到底能有多少特權(quán)?”
“誒誒,我怎么聽說鎖妖塔這回出事十分蹊蹺,恐怕是有人故意放走那些妖孽的。”
“我也聽說了,不光承燚天君,就連獻光神君和暮光神君也被扣留在仙刑司審查了好一陣子呢?!?p> “可這件事不是已經(jīng)查明是幾個小仙惹出的亂子,還是帝君親自徹查的。犯事的幾個小仙都被削了仙骨,一世修行全都白費了。”
“幾個小仙能惹出這么大的亂子?那可是鎖妖塔,幾千年來幾時出過岔子?怎么偏就咱們這位天君當(dāng)值就出了這亙古未有的大事?”
“你是說是承燚天君——那帝君還護著她?”
“哎,本來誰都不想以惡意揣測,可你看,帝君剛下令追拿逃犯,她就為妖請命,要說這里面沒情況誰信???你信嗎?你呢?”
“對了對了,記得不,她之前那個徒弟,妖族出身的?!?p> “被封了妖仙那個?”
“是是,眼下不也在鎮(zhèn)妖司當(dāng)差嗎?”
“天哪,細思極恐,細思極恐啊?!?p> “噓——”
眼見逸一走來,這些個嘴巴才暫且閉上。
逸一冷眼瞟了他們一下飄然經(jīng)過。他清楚,如果司劍不這么做便不是司劍,可是她這樣做無疑將自己放在了火上。本來,鎖妖塔一事她就是第一嫌疑,如此一來更是百口莫辯。司劍啊司劍,為了這對父子,你究竟還要做到哪一步?
凌霄殿外司劍還在跪著,天帝不發(fā)話她便不能起來,她知道自己的舉動必然會惹怒天帝,即便如此她還是要據(jù)理力爭,除此以外,別無選擇。
此時,文史天官從殿內(nèi)走出,來到司劍近前。
“承燚天君您想好了嗎?如果堅持為妖犯求情,君上這火怕是一時半會兒都不會消的。您這平白受苦,值得嗎?”
對此,司劍只是平靜地回了句:“謝天官關(guān)心。司劍決心已定?!闭f著,沖著凌霄大殿再次深深叩首,高聲道:“懇請君上以仁慈之心赦免青羽之過!”
“這——”文史天官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即離去。
司劍的堅持讓殿內(nèi)的天帝很不受用,她哪里來的膽子,又憑什覺得自己會給她這個面子?不過也好,她這個樣子也正讓九天的仙官們都看看,到人心盡失,無人肯為她說話的時候——想到這里,天帝不禁挑了下嘴角,
“她非要堅持就繼續(xù)跪著。回帝宮!”
話音剛落,有近侍門外稟報:“敬坤仙君求見!”
敬坤從司劍身旁經(jīng)過,微微停了下腳,朝她看了一眼,并未開口徑直走向凌霄大殿。
她向天帝雙手呈上一卷文書,言道:
“下神查閱文書之時發(fā)現(xiàn)了一份下界文獻,記錄了凡界大熵國末帝元年,圣都驚現(xiàn)羽妖擾民一事。據(jù)該文獻記載,羽妖現(xiàn)世造成了百姓恐慌,卻并未提到有人員傷亡。除了一處叫東陵王府的地方有部分建筑遭到毀壞,也沒有提到其他重大財物損毀。這與天機閣內(nèi)關(guān)于羽妖青羽禍亂凡界,傷人性命,毀及家園的記錄不符。特奏請君上裁奪。”
聽聞此言,天帝不動聲色地看著敬坤,待她說完突然問道:“你說這么多,是和承燚天君一樣來為妖物青羽求情?”
“君上明鑒,下神并非為任何人求情。只是,天規(guī)有律,妖族不得傷人性命,不得毀人家園,若犯此忌當(dāng)以重罪??墒?,如果羽妖青羽當(dāng)年所為并未觸及底線,定罪量刑或該重新考量?!?p> 如果說司劍的請命讓天帝不快,那么加上敬坤這位在仙界有些分量的上神,天帝此時已經(jīng)真的生氣了,可是,敬坤所言沒有半句無理。
“你說的沒錯。只是,身為天機閣掌事,僅憑凡界一紙不知出處的記載就質(zhì)疑天機閣的記錄,是不是太過草率了?”
說話間,卻見天帝的手重重地拍在座椅上,就連一旁的文史天官都嚇得一哆嗦。
凌霄殿殿門打開,敬坤從里面走出來到司劍面前,然后一轉(zhuǎn)身在她身旁跪下。
司劍一驚,“你這是?”
敬坤平靜地回道:“觸怒君上,自當(dāng)受罰?!?p> 說著,她轉(zhuǎn)頭看了司劍一眼,“我說過,我不會說謊,不能欺騙君上。但天規(guī)法度之下,自當(dāng)以真相為先。如果青羽真的罪不至此,便沒有繼續(xù)追拿的必要?!?p> 驚訝之余是說不出的感動,敬坤與自己并無私交,能做到這一步可見她心中有公正,做事講道義。
“謝謝你?!?p> “你不用謝我。我不是為你更不是為妖族。不過是天機閣執(zhí)掌下界眾生,身為掌事不敢疏忽?!?p> 如果昔日的殤戈也能如她這般公正行使職責(zé)便不會有這許多是非,司劍想著卻也覺得些許好笑,雖然敬坤肯出面幫忙,卻還是落得和自己一樣殿外罰跪的下場。如何才能讓天帝改變心意,司劍此時心急如焚。
這時,一股寒意從身后襲來,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隨即,一席玄色衣衫從旁經(jīng)過,衣擺上的紫金花紋讓司劍一驚,她猛然抬頭卻見那個背影已經(jīng)沖著大殿而去。
“他怎么來了?”
這位玄袍仙者算是司劍的舊相識,前陣子的封神禮上他們才“久別重逢”相互問候過,他就是新任陰司掌事玄冥上仙寒諾。
雖然不熟,但對這位上仙敬坤也是認得的,顯然,對這位的突然出現(xiàn)她也很是驚訝。畢竟,陰司掌事常年鎮(zhèn)守地府不可擅離職守,一年內(nèi)有規(guī)可查的離府時間屈指可數(shù),府君一稱也由此而來,所以,非有要事他是不會浪費這一次機會上到九天的。
只見殿門打開,寒諾走了進去。過了有一段時間,殿門再次打開,文史天官走出來到司劍和敬坤面前,
“帝君請二位進殿說話?!?p> 司劍和敬坤相視一愣,然后起身隨文史天官走進大殿。
殿內(nèi),寒諾站在當(dāng)中,見二位進來側(cè)身讓到一旁,并拱手施禮。
朝上看,天帝正襟危坐,臉色還算平和,待她二人行禮后開口道:“外面跪了半日,你們兩個還是堅持己見嗎?”
都到了這個時候,豈有認慫的道理?
司劍拱手道,“請君上開恩!”
敬坤跟著說道:“請君上明察!”
天帝瞟了她們一眼,然后沖著寒諾說道:
“玄冥,把你方才所奏再重復(fù)一遍?!?p> 寒諾開口道:“下仙方才呈上生死簿,對于凡界大熵國末帝元年所有亡魂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做了統(tǒng)計,可以證明在當(dāng)年并沒有凡人因妖族送命?!?p> 寒諾言簡意賅。天帝輕輕“哼”了下,“這個也是為妖王求情的。你們?nèi)齻€是商量好的嗎?”
“并不是!”下面三位幾乎異口同聲。
“哼,如此默契?!碧斓壅Z氣不佳,但面色尚可,“一個鎮(zhèn)妖司掌事,一個天機閣掌事,再加上陰司掌事,既然你們都說那妖王冤枉,也拿出了證據(jù)。也罷,兩百年牢獄算是懲戒他騷擾凡界了,本君就破例赦免他今后的刑罰?!?p> 驚喜來得如此突然,司劍有些恍惚,還是其他兩位開口謝恩才將她拉了回來。
然而,這一次在天帝心中再次結(jié)下了一個疙瘩。他知道司劍為青羽求情的原因,卻沒想到敬坤和寒諾會出來幫她。
他并不在乎青羽的結(jié)局,送司劍一個恩賞也不是不行。只是,區(qū)區(qū)小事,她便調(diào)動了兩位掌事,這能量和心思還真是不可小覷。
離開凌霄殿,拜別敬坤仙君,司劍這才向寒諾致謝,并問他:
“是逸一請你來幫忙的?”
寒諾點點頭。
其實用不著確認,知道整件事,想幫自己又能請到寒諾的除了逸一還能有誰?只是,如今逸一在天庭當(dāng)差,早不比昔日的自在,卻還是肯為了此事違規(guī)下界,也多虧他能在自己混亂無助的時候想到寒諾這支奇兵,能讓寒諾答應(yīng)幫忙他定費了不少心思,畢竟,此舉冒著觸怒天帝的風(fēng)險,誰都不想惹禍上身,何況是寒諾這樣方才晉升的區(qū)區(qū)上仙。
“我知道多少言語都無法表達我的謝意。這份恩情司劍記下了,他日——”
“不必!”寒諾突然打斷她,“不必他日,也不必說感謝。莫說醫(yī)仙于我有救命之恩,即便沒有這層原因,這個忙我也當(dāng)幫,也會幫?!?p> 寒諾的話讓司劍多少有些驚訝,她曾因往事不敢直面這個昔日少年,也曾因幽魔境中遇到百事通懷疑過他為求上位不擇手段,但此時卻顯得自己狹隘了。
就聽寒諾繼續(xù)道:“昔日年少,行事莽撞,險些釀成大錯。但對當(dāng)年心意卻是從未后悔。只不過,那時的我只因目睹神尊風(fēng)姿便心生仰慕,今日才看清,司劍的率真性情,義氣擔(dān)當(dāng)才當(dāng)真讓人著迷。
哦,你不要誤會,我無意輕慢,也不會再如當(dāng)年那般無理,只是想告訴你,你因美好惹人向往,并無不是。你我之間往日不存怨疚,今后只望能存情義,一如與醫(yī)仙那般?!?p> 寒諾的言語有一絲曖昧,但逐字解讀又并無任何不妥,況且,他說所期情義如逸一那般,如果自己想到別處豈不是玷污了與逸一的感情?或是自己依然陷在過往之中,依然狹隘了,面對寒諾便有失公允。
想到這里,司劍微微一笑,接受了這份或可稱之為“告白”的言語,然后她躬身行禮與寒諾就此作別。
寒諾回禮,然后灑脫地轉(zhuǎn)身。他們向背而行,再見面不知要到幾時。此時,寒諾腦海中回蕩起方才凌霄殿中天帝同自己說的話。
“你與妖族素?zé)o瓜葛,為何會突然翻查陳年舊事,可是和外面跪著的那個相同的目的?”
“下仙不敢欺瞞君上,下仙卻是受人所托,卻與承燚天君無關(guān)?!?p> “無關(guān)?本君沒記錯的話你曾經(jīng)對司劍心生過愛慕,此事當(dāng)時可是鬧得沸沸揚揚。怎么,時過境遷,你卻還留著那抹情愫?”
寒諾的臉剎時紅到了耳根,忙低頭遮掩,卻惹得天帝暗暗發(fā)笑。少許,他才慌忙應(yīng)道:
“君上慧眼如炬,只不過下仙早已不是當(dāng)年無知少年,所念也不過昔日的那份單純美好。除此以外,下仙不敢再存非分念想,也絕不會再有叨擾天君的不當(dāng)行為?!?p> “你倒是忙著開脫的緊。昔日,司劍對你可是無情,你卻說那是單純美好?”
“下仙所說的單純和美好是指下仙當(dāng)時的心境,與旁人無關(guān)。當(dāng)年,下仙與天君就身份懸殊,如今也是云泥,定然不敢再存妄念。”
“口是心非。你若不想她念你的好,又何必為她的事出力?”
“其實,下仙這么做是為了自己。仙界都傳當(dāng)年的不幸皆因我自不量力糾纏上仙所致,承燚天君是受了連累,著實無辜。這件事一直壓在我心里,我想或許我能做些什么償還天君。當(dāng)然,今日之舉也是區(qū)區(qū)小事,卻是我力所能及。我想給自己一個釋懷的機會,還請君上能成全下仙?!?p> “姑且當(dāng)你真的是這么想的。寒諾啊,”天帝竟親切地叫了他姓名,“你是六司最年輕的掌事,但這份福德最終還是要靠實力支撐的。陰司雖苦卻貴在可以磨練心性。修為的根本便是心性,兒女情長那是凡人才看重的東西,最終都會歸為虛無,何必浪費年華在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上呢?”
虛無縹緲……
寒諾回想著天帝的話,他知道天帝命運的改變便是從他自斷紅鸞那天開始的。可是,斷情容易,地府的苦寒又是幾人能夠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