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詭異的房間,怎么能不使她害怕?
進退維谷之際,不懂事的黑貓翹起鼻孔嗖地跳上了神龕。
那里正好有一只白底青瓷碗,盛著一塊肥肉供奉在那里。黑貓的一只前爪剛放進碗里,陽秋婷就“啊”的一聲被一只枯槁似柴的手推進了黑暗。
打翻的青瓷碗掉落在地上,旋轉(zhuǎn)出清脆的響聲。
“看來,是該告訴你一切的時候了。”突然闖進來的老人緊緊掩住了房門,看了眼自顧旋轉(zhuǎn)、依舊完好的青瓷碗,縱橫了千秋的眼眸里充滿了無奈,“我不讓你來西門,那是因為不想讓你觸景生情,這里,這里供奉的是......是你的娘啊,你的親娘啊?!?p> 聽到這里、看著老人哭喊著匍匐在地上的身影,陽秋婷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這一跪就不想再起來,悲傷的河流從身體各個部位涌出淚腺,注定這一天她要與天同泣,直到虛脫!
從悲涼的空氣里察覺到不安的黑貓再次跳上神龕,這次將正中央的牌位打落了下來,老人第一時間雙手接住,并用袖子小心地擦著上面的揚塵,嘴上念著斷斷續(xù)續(xù)的佛經(jīng)。
“我媽是怎么死的?”撲上去,從老人手上搶回牌位,緊緊抱住,一反常態(tài)的陽秋婷早已不能自己地放聲痛哭、大聲質(zhì)問。
從小就知道有媽媽的存在卻見不到媽媽的孩子,此刻已經(jīng)不能用“撕心裂肺”和“傷心欲絕”等簡單的詞語來形容她的悲傷。
上天關(guān)閉了所有的門,那是一所沒有窗戶的房子?!獕阂值盟裏o法呼吸。
“丫頭啊,那只是一場意外,早在你一周歲的時候,她就不在了?!蓖聫氐妆┞读巳死象w衰的本質(zhì),這一折騰,不服老的龍祖祖似乎比她本身更蒼老了。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歇斯底里的怒吼,不顧一切的哀泣,陽秋婷一遍一遍地撫摸著牌位上最親切的名字。
“那是因為不想讓你絕望啊,丫頭,你媽是個好人啊,她一定不想你連最后的精神支撐都沒有,所以我和你外婆才會瞞著你,我們都不希望看到你現(xiàn)在的樣子......”
在陽秋婷的記憶里,外婆的樣貌是模糊的,自從她上了幼兒園,記憶里最熟悉的人就只有龍祖祖。
那時,收養(yǎng)了陽秋婷的外婆迫于兒子兒媳的壓力,只收留她到三歲,就將她交給了老人,現(xiàn)在的房子就是陽秋婷父母結(jié)婚時的喜房。
直到今天,陽秋婷才從老人的口中知道原來她身邊還有那么多親人的存在,只是他們都嫌棄自己是個累贅,所以誰都不愿意與她照面,反而是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老人在外婆的托付下收留了她,任勞任怨地照顧她。
世間的真情就是這樣,疏遠的血緣遠比陌生人還要陌生,相依相靠的陌生人反而比親人還要親。
懷著感恩以及對老人無禮的自責,她與老人相擁而泣,聽她訴說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個落葉滿地的秋天,正是陽秋婷滿周歲的日子,母親劉蘭芳備好了酒菜和蛋糕,等著父親陽明一起慶賀寶寶周歲。然而,直到賓客散去,陽明依舊遲遲不歸。
為了尋找未歸的丈夫,劉蘭芳只好將小秋婷交給母親,卻不想這是有生之年最后的托付。
就在劉蘭芳出門不久,離春天舞吧不遠的大街上發(fā)生了一起車禍,肇事司機揚長逃去,所有目擊者擁了上來,小秋婷在外婆的懷里哭得厲害,外婆抱著左右搖搖,“寶寶乖,媽媽和爸爸馬上就回來了!”
沒多久,外婆就被告知了噩耗。
外婆不敢告訴小秋婷,一個人趕往了醫(yī)院,可是老天爺還是讓白發(fā)人送了黑發(fā)人,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來不及說。
“第二天,等你爸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尸體?!崩先撕瑴I,一度不能繼續(xù)說話。
“我爸到底干什么去了?我媽為什么會在舞吧外出車禍?”濕潤了雙鬢的淚痕滲著秋的涼意,撫了撫豎起的汗毛,陽秋婷緊緊抓住老人的手,“出了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他第二天才趕去醫(yī)院?”
“你爸是火爆脾氣,他不說,也沒人敢問?!辈桓抑苯訉σ暷请p憤怒的眼睛,老人轉(zhuǎn)向神龕,“傳說他是在賭錢,自從你媽走后,他也就遠走他鄉(xiāng),大概是不能面對失去你母親的打擊,我想時間會讓他再回到你身邊的?!?p> “不需要!不需要!我不需要!”咆哮著,將無處發(fā)泄的怒火集中在腳尖,恨恨地朝黑暗的角落踢出去,黑貓喵嗚著,驀地竄出,她突然感覺到了誤傷的疼痛,莫名地自責。
“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他不在,以后再回來我身邊有什么用?那時候我已經(jīng)不需要他,一切都失去了意義,我恨他,我永遠也不要見到他。”
“丫頭,丫頭,你冷靜一點,你要相信你的父親,有誰在年輕的時候不犯點錯呢?也許他現(xiàn)在也不敢面對你,所以才沒有勇氣見你,他是在等你的原諒,在等待你的救贖啊。”
“可是有的東西是無法得到神靈的原諒的,比如說我媽的死,比如說我和他之間的感情,我雖然是他的親生女兒,可是就算走在大街上碰上面,我們也相互不認識,這世上還有這樣奇葩的父女情嗎?您讓我怎么可能輕易原諒他呢?”
“我要把這些都帶走,從此我去哪里我媽就去哪里。”早就想要遠離這里的想法突然堅決起來,收拾了余淚,陽秋婷站起了身。
意識到陽秋婷有要離家出走的征兆,老人激動起來,堵在緊閉的門口,漆黑的屋子里只聽得見兩人撕扯的聲音和黑貓的驚叫聲。
緊接著有東西被打翻的動靜,然后是老人嘶啞的哭泣聲,“作孽啊,作孽啊,丫頭啊丫頭,我就是在救贖我自己啊,你一定要原諒我這個老不死的啊,都是我的錯啊,一切都是我的錯?。 ?p> “龍祖祖,這是什么?”在神龕上摸了打火機,點亮只剩半截的蠟燭,陽秋婷展開老人爭搶的疊成八折的兩張紙,是一張欠條和一張保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