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風火火一起來到派出所,民警又讓陽秋婷提供戶口本。
為了不讓人看見背包里的秘密,為了避免與旁人解釋的麻煩,她只好找了借口躲進女廁所,可是把背包里的東西翻了好幾遍,也沒看到戶口本的影子。
呆呆地望著一地的雜物,回憶的線索從家里延申至眼前,又從凌亂的眼前延伸到家里破敗的每個角落,最終,她確定是忘在了家里。
著急地跑出來,她對正候著的王林說:“戶口本忘家里了,我得回去取,你也趕緊回去吧!”
看了看暗下來的天空,再看看手表,深表遺憾的王林竟有一絲幸災樂禍的喜悅難于言表,“我送你!”
“不用了,你明天還要上課呢,趕緊回去收拾收拾吧?!笨粗鞘虏魂P己高高掛起的怪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陽秋婷明白,這個世上除了自己,是沒有人能體會到她此刻的復雜心情的,所以,她并不怪罪他沒能完美掩藏起來的笑容。
“今天已經(jīng)麻煩你夠多的了,回去吧!”說著,陽秋婷就著急地走出了大門。
熱情過頭的王林似乎聽不出來對方的委婉拒絕,仍然要堅持送她回到家才能安心,“沒事,反正離我家也不遠,不怕耽擱這么一會兒?!?p> 他以為她不好意思麻煩他,殊不知,她是不想讓他看見她悲壯而慘淡的生活。
明確而強硬的拒絕并沒有達到預想的目的,她還是抵不過他的熱情,只好隨了他。
“怎么這么沉?你是不是把所有家當都帶上了?”他替她抗了背包,打趣地說。
“算是吧!”盡量讓他覺得是在開玩笑,盡量讓自己接受他的好意,反正明天她就要遠走他鄉(xiāng),想到這里,她不再擔心他會看見家里的狼狽不堪。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很快就到了陽關村。
突然停下來,她欲言又止。
“到家了?不請我喝口水嗎?”望了一眼寥寥燈火,把視線落在離陽秋婷站立面最近的一處房屋,那里亮著村莊里最亮的燈光,他以為那就是陽秋婷的家。
“你真的口渴嗎?”皺了皺眉,她遲疑著問。
“嗯,真的口渴?!彼敛豢蜌獾鼗卮?。
“走吧,請你喝!”歡快地應著,領著王林朝一片黑暗深處走去,腳底發(fā)出一路踩碎筍殼的脆裂聲,心底卻在報復性地冷笑,——你可別后悔!
輕車熟路地推開沉重的大門,拉了拉連接開關的電燈線,屋內(nèi)和昨夜一樣漆黑,早就被老鼠咬斷的電線還是沒有被接通。
“稍等一下,我去點燈?!甭牭搅⒃陂T口的王林差點踩滑摔倒的聲音,她摸進更深的黑暗里,“先別動,那里漏雨,地滑?!?p> 隨著打火機啪的一聲亮起的火光,王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怔地站在門口,灰暗的光影下,破敗空無一物的陋室盡顯慘烈,瞬間濕潤了他的眼睛。
屋內(nèi)早已不是陽秋婷離家出走時的凌亂不堪,似乎知道家里會來客人一般,屋子里被收拾得異常整潔,使本來就沒有什么家當?shù)目臻g看起來更加空曠。
巡視了一圈,沒有看見那個不想看見的人,陽秋婷狠狠松了口氣,她想那個老巫婆一定是沒有臉見她,所以躲起來了吧。
“給!”從瓦缸里打來一碗涼水,遞給王林,陽秋婷滿眼期待地等著失望且后悔莫及的表情。
然而,她并沒有等來令她捧腹的結果,意外的是,心情極度復雜的王林,竟捧著那個有小缺口的瓷碗,一飲而盡。
“你不怕有蟲子?也不怕我下毒?”顯然,她有些失望,想著再測試一下,“還口渴嗎?”
“不,不,不渴了。”看見王林木訥驚惶的表情,她終于笑了。
“你......可以回家了。”不知道怎樣勸一個應該被感謝的人早點回家,她突然有些口吃。
“嗯,不急,你還有需要我?guī)椭膯??”沒有要走的打算,他反而更加熱情起來。
他的盛情使她想起戶口本的事,她怕老人先下手為強,心中不由得砰然跳動,——如果戶口本被老人拿走,遠行的計劃大概又得泡湯了。
“幫我找戶口本!”她著急起來,翻箱倒柜又是一片狼藉。
感覺有了用武之地的男孩,遲疑著,很快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融入到黑燈瞎火里,在一片狼藉中進行第二次掃蕩。
未果,當二人與黑夜同寂,突然感覺到方桌上有泛著光亮的東西,王林走過去扒開一層塑料薄膜,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里莊重地放著一本書,順手翻了翻,越發(fā)激動,“我找到了,找到了!”
陽秋婷跑過來,看見那個朱紅色的小本子時大大松了口氣,“就是它,就是它,終于找到了!”
經(jīng)過仔細的辨認,終于確定了封面上那幾個銹跡斑斑的字——“編織花樣大全”。
翻開,里面有五彩漂亮的樣衣圖片,還有一些看不懂的復雜的編織圖案以及結構分析圖。
正當陽秋婷感嘆從未看見這樣奇怪的書籍時,突然一張塑膠的老照片從書頁中掉落了下來。
那是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的照片,懷里的孩子穿著一身毛線編織的彩衣,她瞬間認出那是她小時候,而抱著她的那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就是她日思夜想母親。
書籍與照片的結合,她恍然大悟,——這是母親的遺物。
母親喜好編織的記憶突然闖進腦海,悲痛頓時襲來,眼淚再次不聽使喚地簌簌流淌。
“怎么了?照片上的人是誰?”王林不明所以的一問,她反而哭得更兇了。
當她告訴了他一切,普通的同學關系在彼此之間不知不覺又遞增了一層關系,她突然覺得身邊多了一個關心自己的人,于是毫無顧忌地抱著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王林找來一些米準備做飯,卻發(fā)現(xiàn)灶臺上只剩兩個黑魆魆的大坑,找不到一口鍋。
他從未想象過陽秋婷的家會是這樣的破敗不堪,他不好開口詢問更多,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
“餓了吧?”沒料到自己還會回來,還讓同學看見了自己最慘烈的現(xiàn)狀,陽秋婷有些難為情,不過事實擺在眼前,她也不裝了,“要不,用瓷盆做飯吧?”
王林沖她笑了笑,壓抑住內(nèi)心莫名的沉痛,“當然可以,過家家的味道,聽起來很不錯。”
兩人在灶臺前忙了很久,濕潤的柴塊點了好幾次都點不著,折騰出了一身的汗,看著王林在灶坑前變成大花貓的樣子,陽秋婷忍不住笑起來,老人忙做的身影也隨之浮現(xiàn)在了眼前,此刻似乎明白了老人的不容易,但很快占據(jù)心中的仇恨將那一絲懷念狠心驅(qū)趕。
這一晚,他們烤著火堆,講述了許多對未來的憧憬。
“上海是不是有大海?我去了那里一定要去看看大海長什么樣子,如果有海螺,我就撿一個,到時候我就通過它對你喊話,你要是聽見了,就答應一聲?!泵篮玫幕孟胧寡矍暗呐⒃桨l(fā)天真美麗,王林看在眼里,卻疼在心里。
據(jù)他所知,上海是沒有海的,但是他不想斷了她美好的念想,他想,總有一天他會帶著她去看那真正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