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尸身一側(cè)的驗(yàn)尸仵作共有兩人,一個中年男子模樣,微胖,胡子拉碴,另一個要年輕上許多,模樣不算多俊,只是對比下來,要顯得清爽多了。
薛染上下查看了一番,對兩人說道,“二位仵作大人,可否簡單說明一下檢驗(yàn)結(jié)果?!?p> 許是平日對著尸身的時間太久,這二人偶然聽到這十分好聽的聲音,竟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紫英輕咳一聲,他們才回過神來。
那年歲稍長的男人先開口道,“是,回姑娘話,此人已然身死二十余日,只小人用白石灰暫時封存尸身,才可不腐,等待上官查驗(yàn)。此前經(jīng)過仔細(xì)查看,斷定此人是溺斃,并以銀針探喉,探腹,均未發(fā)現(xiàn)中毒跡象,大抵便是如此?!?p> 薛染雖專注的聽著胖仵作說明情況,鼻子卻沒閑著,一直在使勁的嗅著什么。
百里翯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薛染,因著那樣子十分的…好笑。
聽那仵作講完,并沒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薛染主動發(fā)問,“先生可用了香料保存尸身?”
胖仵作似是從未聽過類似的問題,心下在嘲笑薛染外行,面上卻依然恭敬的道,“未曾,香料或可保存尸身,但若為查案而驗(yàn)尸,則萬不可使用香料,容易出現(xiàn)其他紕漏。姑娘何以有此一問?!?p> 薛染沒有直接回答他,只說,“原來如此,或許就解釋的通了?!?p> 說罷看向百里翯,道,“你們就沒有聞到此人通體幽香嗎,雖說這香味變淡了許多,但是一個已經(jīng)亡故二十日有余的人,這未免太過奇怪?!?p> 百里翯與同行的紫英,以及胖仵作,均深吸了幾口,確有若隱若現(xiàn)的香氣在那尸身周遭,只不過不仔細(xì)去聞,根本感覺不到。
這時,年輕仵作忽然開口,聲音中夾雜著一絲緊張,略微有些發(fā)顫,“回姑娘,我第二次驗(yàn)尸時便注意到此股淡淡的香味,但那香味并非一開始就有,大概在,哦,在此人亡故五個時辰左右才出現(xiàn)。只那時,說與師傅聽,卻并未起到什么作用,故沒有記載到驗(yàn)尸簡則中?!?p> 說話間,年輕仵作拿出了一個小本子,只見那本子上整整齊齊的注明了時間及所有發(fā)現(xiàn)。
薛染登時便對這個年輕仵作有了些許好感,道,“你這小先生,竟是個仔細(xì)的,而且,鼻子當(dāng)真是好使?!?p> 小仵作聞言立刻紅了臉,心道,這般姿容絕色的姑娘,竟會夸贊自己,實(shí)在是沒有想到,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家?guī)煾档哪樢魂嚰t一陣白。
百里翯此時方才開口,“那薛姑娘以為,這股香味與此人的死是有莫大關(guān)聯(lián)?”薛染點(diǎn)點(diǎn)頭,卻又搖搖頭,對那小仵作說道,“小先生可有長銀針,能否借我一用?”
小仵作立刻在隨身攜帶的小箱子中拿了幾根出來,問道,“姑娘看看,這個行嗎?!?p> 薛染忙將銀針拿來,隨即又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瓶子,從里面倒出了一些清水一樣的液體,沾在那些個銀針上。
而后,將銀針分別插入那尸身的喉管、胃部、腸道三處。片刻后,將銀針拿出時,針體已變成紫黑色。
眾人見狀俱是一驚。
薛染一系列動作沒有半分的停頓,直到完成后才對百里翯說道,“高羽,我懷疑這人先前服用過一種名為碧落的藥物,此藥是用上百種毒果子的核提純制成,服用后,外表無異于常人,只若身死,這藥效才會顯露出來,便是讓人尸身散發(fā)香氣,經(jīng)年不消,即使人已成白骨也不會消散?!?p> 百里翯默默念著“碧落?上窮碧落下黃泉?”
薛染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這碧落又名黃泉飲?!狈彩桥c黃泉扯上關(guān)系的東西,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東西。
莫說百里翯,便是那老仵作做了這么多年驗(yàn)尸的活計,也從未聽說過此等藥物。
他還有些懷疑,這么個小丫頭,說出的話可不可信。只見那百里翯卻絲毫不質(zhì)疑,老仵作也不敢吱聲。若老仵作也曾親眼見過薛染是如何將一個身中數(shù)刀,且刀刀致命之人從閻王殿里給救回來的,也再無這許多無可置信了。
那小仵作忽然道,“姑娘方才用的銀針能檢測出這碧落,又是何物?”薛染耐心的給他解釋道,“我不過是灑上了一些自己研制的藥酒,我叫它浮生幽夢,原本就是調(diào)息助眠之用,只自己過于貪心,加的東西太多,便也有了一點(diǎn)奇效,方才只想試一下,不料竟真的可以對碧落產(chǎn)生作用,而讓銀針變黑”。
薛染沒再深入解釋,畢竟這涉及到的醫(yī)理太多了。
小仵作繼續(xù)問道,“原來如此,姑娘是說這人生前飲下了這碧落,可剛才聽姑娘所說,這藥物似也不致命啊。”
小仵作仿佛也沒了方才的緊張。薛染心下想著,他大抵是對于驗(yàn)尸實(shí)在癡迷,牽扯這自己十分關(guān)注的事就不會有那么多的彎彎繞,自然也就話多。
薛染道,“碧落本身雖沒太強(qiáng)毒性,但若遇一種特殊之物,就可導(dǎo)致服用者陷入幻境之中,失去尋常心智?!?p> 百里翯雙眸緊盯著薛染道,“有何用?”
薛染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道,“人在這種狀態(tài)下,簡單點(diǎn)說,便如離魂之人,無悲無喜,極容易問出一些平常問不得的事情。即便,即便是會要了他性命的要緊事,也無法隱瞞?!?p> 說罷,薛染看向那尸身空洞洞的眼窩處,以及那指尖布滿血漬的手腳,似有一抹感同身受的痛苦感一閃而過,緩了緩又道,“此時便是有人將他活剮了,他也斷然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痛感卻更加清晰。也是因?yàn)檫@藥有這層厲害,我才會在此處特別驗(yàn)證?!?p> 那人若已然什么都肯說,為何,為何還要……連叫聲也不會發(fā)出的撕心裂肺的痛,該是多讓人絕望。百里翯眉心緊皺,雖他知那人心狠,沒想到竟是這般的狠。
薛染見眾人似都陷入沉默,也不急著說話,半晌后才開口道,“我不確定他的死因到底為何,但這碧落不是那等可以輕易淬煉的藥物,且至今也沒有醫(yī)者敢用這東西入藥治病,不曉得這人怎會吃得?!比绱讼∮械臇|西,平白給人吃了,任誰也不會相信沒有企圖。
見百里翯等人似是陷入了深思中,小仵作完全不管身旁的師傅一臉現(xiàn)在便要毒啞他的架勢,又趁機(jī)問道,“什么才是特殊之物呢?”
薛染好似猜到了這小仵作定然會問出這個問題一般,竟笑了出來,“你這小先生好生好學(xué),這特殊之物嗎,便是指萬物相生相克的道理了,這碧落雖然本身無毒,但是據(jù)古醫(yī)術(shù)記載,卻有一物可激發(fā)它的毒性,只是,我尚不確定……”
忽而,薛染轉(zhuǎn)向百里翯,道,“這人的尸身實(shí)在何處發(fā)現(xiàn)的,可以帶我去看看嗎?”百里翯原本還在思索些什么,聽薛染這樣說,似是有些顧慮并沒有直接回答。
卻又被那小仵作搶了話,這人多次在百里翯面前搶話,他師傅早已是暗暗為這不怕死的徒弟捏了把汗,又捏了把汗,攔也攔不住,只能認(rèn)命一般在一旁也不出聲。
“姑娘,這尸身便是在那予鳳樓后花園的水池中發(fā)現(xiàn)的,姑娘……姑娘不便前去”。小仵作也不知道這尸身就是那當(dāng)朝戶部侍郎的弟子,翰林院編修宋懷義,無所顧忌道。
說這話時,小仵作尚且有些羞澀之意,卻沒注意到百里翯斜睨著他,似是在想著該把他的舌頭蒸了還是煮了。
卻不料薛染仿佛忽然來了興致,笑逐顏開道,“謝謝小先生告知,你人真是太討喜了,本姑娘十分欣賞,對了,小先生尊姓大名?”
那小仵作被薛染話惹得十分害羞,他似是非常容易害羞,支支吾吾道,“小人小武?!?p> 薛染道,“小武,這個還你。”薛染隨手將剛才沒有用過的淬了浮生幽夢的銀針給了小武,小武接到此物,竟比尋常人見了金子還要高興幾分。
忙的將那銀針好生收了起來。雖那碧落讓人聞所未聞,這浮生幽夢在此處發(fā)揮的功效,也實(shí)在令人驚訝。小武能得這一點(diǎn),回去好生研究,對其今后的仵作之路定有幫助。
言罷,薛染期待的看向百里翯。
百里翯終是妥協(xié),著紫英去安排。薛染瞬時便雀躍起來,只看的一旁的小武滿臉的疑問,這姑娘家去那種煙花柳巷之地,不是應(yīng)當(dāng)十分避諱的嗎,怎的這謫仙般美麗的姑娘卻好似有些許期待,小武不懂,卻也無心去懂,只好好的將那收著銀針的箱子緊了緊,又緊了緊。
半個時辰后,百里翯的馬車就停在了予鳳樓前門處。
這里不愧是京城煙柳巷中的翹楚,門頭處十分的華貴氣派,卻并不俗氣,更沒有普通花樓那些招徠客人的俏麗可人兒在門口。
大門大大的敞開,一陣陣清幽的小調(diào)時斷時續(xù)的傳出來,竟填了幾分高雅之感。
予鳳樓原本因?yàn)槌隽巳嗣曈拄[上了天子金殿,屬實(shí)有些招搖了,是故這地方也是封了幾天的,奈何這予鳳樓幕后老板手眼通天,又財可通神,沒幾日便又重新開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