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吉達洛一顆心全系在薛染身上,每每對著昏睡的薛染說上一句話,心下的那口氣便沉下一沉。
他絲毫沒有注意,在他身后不遠處,正有一人望著他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殿下,金殿之內(nèi)似乎出了亂子,您要不要移駕過去瞧瞧。”鄧春謹(jǐn)慎的說著話,不敢抬頭去看百里鴻的神色。
“孤從頭到尾都不曾參與今日的殿審,又怎會這么快就知曉金殿內(nèi)出了事端呢?”
百里鴻一改往日仁厚清明的語氣,沉聲又道,“回宮。”
鄧春的頭依舊老老實實的盯著地面,道了句,“是,殿下。”
當(dāng)看見烏吉達洛抱著薛染疾步走出皇城之時,藍英率先不樂意起來,心道,“他奶奶的,這個塔勒王出來就搞個英雄救美,自家主子只會打傷人家薛姑娘,孰好孰壞,立分高下,這……怎么救救自己不爭氣的主子?!?p> 藍英本想上前攪合一下,卻登時發(fā)現(xiàn)了薛染的異樣,二話不說,又往凌尋的方向跑,“凌公子,快看看薛姑娘,她不大好?!?p> 凌尋不待他說,已經(jīng)快步向前,蘇木也緊緊跟在身后,見著薛染嘴角的烏血,凌尋眉心緊鎖,一個眼神示意蘇木搭脈。
烏吉達洛雖未多言,抱著薛染的手絲毫不敢松開。
片刻后,蘇木撤了手,沖著凌尋的方向微微搖了搖頭。
凌尋便知不好,“查不出是中了什么毒?”看著薛染的樣子,凌尋便知她是中了毒。
可若蘇木都探不出的脈搏,那便是真的探不出。
烏吉達洛聞言心下一陣恐懼之感,不住的加強,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沉聲急促的道,“阿染一直念著無名,可是與她中毒有關(guān)?!?p> 此言一出,凌尋立時倒吸一口涼氣。
蠱祖曰噬,毒祖無名。
無名絕世,為噬而生。
世間至毒,此刻竟都集中在這么一個柔弱的女子體內(nèi)。這種毒藥,只在古學(xué)典籍中見過,難怪蘇木號脈也得不出個結(jié)論。
凌尋不想多說什么,“先上馬車?!?p> 烏吉達洛按照他說的,立刻將薛染抱上他們一行人來時乘坐的馬車,凌尋也隨著上了馬車,又從袖袋里拿出了一顆藥丸,捏開薛染的嘴,讓她服下。
“這樣能解毒嗎?”烏吉達洛的話甚至有一點祈求的意味,他希望凌尋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復(fù),可是那人沒有。
“不能,但是可以暫時緩解毒性發(fā)作。”
烏吉達洛難掩失望神色,他攏過薛染的肩膀,叫她靠在自己懷里,又緊了緊自己的手,生怕一松手這人就不見了。
見著烏吉達洛如此親昵的動作,凌尋不由得生起一陣不喜,可此時此刻,他也不好發(fā)作。
服下定元丹之后的薛染,痛苦的神情漸漸消失,如果不是她的嘴角仍有烏血不住的吐出,便真的像是睡著了一般。
回到凌府以后,薛染口中的烏血也漸漸不再溢出,似乎一切都回歸了平靜。
凌尋不信鬼神,可他現(xiàn)在卻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薛染這次中毒也能像以往每一次遇險一樣,睡上一個長長的覺,便自行好起來,可這次,注定沒法做到那樣了。
烏吉達洛寸步不離的守在薛染床前,晚些時候,蘇木來為薛染搭脈,只是讓他稍微離開床側(cè)一點,便感覺得到那人眼底投射出的森然寒意,好在,他還是聽話的挪開了身體。
“這位小兄弟,如何?”見蘇木收了脈案,烏吉達洛輕聲問道。
蘇木只是搖頭,沒有說出來個所以然,烏吉達洛也不追問。
蘇木出去又跟凌尋說了些什么,不消片刻,凌尋也進了薛染的房間。
聽見凌尋的腳步聲,烏吉達洛還是禮貌的回身看了一眼,卻也并未說些什么。
“王爺,你這一身風(fēng)塵仆仆,不如先行去換身衣服,千兒這邊有我照看?!?p> 凌尋的話聽不出是個什么情緒,但是真的有幾分關(guān)切之意在里面的。任誰瞧見這般模樣的烏吉達洛,還有他待薛染如若至寶般的珍視,都不會忍心多說什么。
熟料,烏吉達洛卻道,“照看,這不就是你們照看的結(jié)果嗎?我不走。”
被嗆了一下的凌尋也不生氣,反問道,“如果你在,會比我們做得更好嗎?”
烏吉達洛冷哼,堅定道,“只要我活著,我還能戰(zhàn),倒下的就不會是她?!?p> 這一句叫凌尋有些震驚,可他知道,這人說的絕對是實話,忽而一股子自責(zé)之意涌上心頭,每每遇到事情,沖將在前的竟都是這個妹妹,凌尋心下覺得自己無能,不再言語。
意識到自己可能言語沖撞了凌尋,實在失禮,烏吉達洛微微咳了一聲,“對不住,凌兄,我只是…只是有些心緒不寧,你莫要怪罪?!?p> 凌尋哪里會因為這種事責(zé)怪烏吉達洛,于是淡淡搖頭,“你說的也沒錯?!?p> 烏吉達洛聞言微怔,回身問道,“凌兄,可否據(jù)實相告,阿染到底如何?”
凌尋也并不想瞞著烏吉達洛,“很不好?!?p> 烏吉達洛心下一涼。
“這毒沒有解藥,而且,千兒原本的……”凌尋猶豫再三,他不知道以薛染對烏吉達洛的重視,會不會愿意自己將噬蠱的事說與他聽。
卻聽得烏吉達洛淡然道,“與她體內(nèi)的蠱毒祖宗有關(guān)?”
凌尋詫異,未曾想這人竟什么都知道,便放心的將當(dāng)前的情況說與他聽。
“千兒體內(nèi)的噬蠱,原本可以吞噬她無法自行消解的傷害,無論是內(nèi)傷還是毒藥,都可,睡上一覺之后便會痊愈,只噬蠱會反噬她的心脈,可配著定元丹總也是有法子緩解的?!?p> 凌尋微微嘆氣后繼續(xù)道,“可這次,千兒的心脈完好,但是毒卻以很快的速度在全身蔓延。”
烏吉達洛道,“這代表了什么?”
“代表這一次我沒法子了?!绷鑼げ桓市牡某姓J(rèn),他真的是沒法子了。
烏吉達洛微微張嘴,可他不知能說些什么,責(zé)怪,逼迫,威脅好像都沒用,這些情緒的表達只不過都是在舒緩他心里的擔(dān)憂和恐懼,對薛染沒有任何作用。
忽的,房間內(nèi)的兩人感覺到一股子勁風(fēng)從門外襲來,一塊小小的石子不偏不倚的砸中凌尋的后頸,這突然而來的襲擊,令凌尋不由得痛呼出聲。
與這襲擊一同傳來的,是一個沉重有力的聲音,“臭小子,說什么喪氣話,夠丟人?!?p> 登時間,凌尋仿佛絕境中看到了希望,烏吉達洛也透過他的雙眼看到了希望。
“爺爺。”
話音未落,一個白發(fā)老者便邁著輕盈的腳步進到了房間內(nèi),烏吉達洛只覺得這人頗有一種仙風(fēng)道骨的感覺,叫人一看就覺得是個世外高人。
又聽得凌尋喚他爺爺,怎么可能猜不出來人的身份。
于是,立時起身,恭敬施了一禮。“見過凌谷主?!?p> 凌淞沒有回話,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隨即便奔向昏迷的薛染。
還不忘回頭沖著凌尋補了一句,“叫你妹妹……傷成這個樣子,回頭我再收拾你。”那停頓的片刻,屋內(nèi)二人都知曉凌淞想到了誰。
越過烏吉達洛,凌淞顧自坐到床邊,卻沒有立刻為薛染探脈。他看著昏睡中的薛染,一時間,萬千思緒涌上心頭。
這孩子,越來越像喚柔了。凌淞慈愛的目光仿佛透過薛染看著另一個人,又仿佛將對那人的思念全部寄托到薛染身上,良久,才伸出手為薛染探脈。
“是無名。”凌尋低低的說了一句。
凌淞的手有片刻的遲滯,被烏吉達洛看在眼里,可也就那么一瞬間,便又恢復(fù)如常。
“閉嘴,老子不需要你這個小廢物在這多嘴?!绷桎亮R起凌尋從來不分場合,也從不考慮什么留面子,好在凌尋這么多年習(xí)慣了,早已經(jīng)皮糙肉厚,隨他去罵。
半晌,凌淞撤了手,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坐下?!边@一句是沖著烏吉達洛說的,可那人仿佛沒聽見一般,仍然杵在原地直挺挺的站著。
凌尋這才注意到,烏吉達洛面色十分不好,身形甚至都有些不穩(wěn),料想得到這些日子他奔波數(shù)千里,該有多么疲倦。
“多謝老谷主,不用。”
凌淞十分不愿多管閑事,可這人雙目充血,氣息虛浮,很明顯有問題。
于是,他也不多話,一針下去,便將烏吉達洛撂倒了,只這人臨昏倒前,死死握住了薛染的手,凌淞用力也沒分開,只能由著他躺在薛染床邊小睡片刻。
凌淞不解地問,“這人是誰?”
凌尋道,“您寶貝外孫女拐來的?!?p> 凌淞:“看著倒是個好孩子,不過太軸了?!?p> “爺爺,能救嗎?”凌尋將話題引了回來,他知曉自家爺爺,越是緊張的時候越是愿意扯開話題,便知此番怕是有些難處。
凌淞一改平時的輕松,忽而沉重的道,“難?!?p> 忽的,一個陰慘慘的聲音由外傳入,雖然不大,但字字清晰,只是那音調(diào),配著漆黑的夜色,顯得十分可怖,“到底是你們沒用,沒用的老頭子,沒用的小廢物,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