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薛染等人便聚集在京城凌府正堂，商議前往北漠的事項。
凌淞方才說完話，薛染和凌尋則是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爺爺?shù)囊馑际遣煌覀円坏廊ケ蹦?？”凌尋實在不解，此事關(guān)系到薛染那蠱，凌淞竟能放心的不跟去，屬實是不可思議。
薛染則是有些竊喜又有些擔憂。便順著凌尋的話看向凌淞。
這人卻難得一副正經(jīng)的模樣，“此去，我?guī)筒坏檬裁疵?，一切都要看千兒的造化。我還是在這京城里呆著，對你們更有用處?！?p> 薛染聞言，好半天才琢磨過來，硬生生的用手掩住了凌尋的嘴，緩緩的道，“老頭子你……要收拾他們了？”
凌淞很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若論護短，薛染在凌淞面前，才真的是小巫見大巫。
因著凌淞一進京城，薛染就是那么個半死不活的模樣，是故他也沒顧得上些別的，如今薛染這邊他便是想要插手，也屬實能力有限，不若讓那些叫他兩個孫女吃虧的家伙，也好好吐吐血，要來的暢快多了。
凌尋手指稍微用力，薛染的手便吃痛挪開，烏吉達洛的目光也自然的落在薛染忍痛的臉上，閃過一絲心疼，卻也沒說什么。
自凌淞昨夜同他說了那么多，烏吉達洛心里便大概猜到他或許不會同行，是故也沒薛染和凌尋那般驚訝。
凌淞慈愛的看著薛染，似有萬分不舍，道，“千兒，外公…外公是想一道陪著你去解了毒再……”凌淞沒有將再帶你回家說出口，因著他比誰都清楚，薛染是沒法回家的。
便頓了頓，繼續(xù)道，“現(xiàn)下當務(wù)之急，是保著你平安到朝圣山，宮里那位連無名都能逼你喝下，便是根本沒有打算讓你活，這些日子，因著達洛防范的好，府里的消息半分也沒傳揚出去，可一旦走出這扇門，便也瞞不住了?！?p> 凌淞的顧慮顯然是對的，百里饌金殿之上的所作所為便等同于賜死了薛染，也是公開與夙翎谷決裂。
如今，若非凌淞趕來，百里饌又得了怪病無暇他顧，朝廷忌憚不敢輕舉妄動，怕是早有人來驗尸了。
“這有何難，師傅可以喬裝打扮，也可干脆說是毒沒救過來，尋個棺材抬出去就好，何必叫老谷主留下犯險?！彼{英自以為提了一個好主意。
可別人關(guān)注的重點卻是，師傅？薛染什么時候得了這么個徒弟，不過也沒有那個閑工夫多問。
“不可?！?p> “不可。”
烏吉達洛和凌淞幾乎同時給出了這個否定的答案。
微微對視一眼，凌淞沉著嗓音道，“我的千兒，是夙翎少主，絕不受這種羞辱?！?p> 烏吉達洛很自然的接過這話，“阿染自然可以在陽光下，光明正大的去往任何地方。”
這兩人一人一句，叫藍英啞口無言。
忽的，穆托急匆匆的從門外走了進來，對著廳上眾人，略略見禮，便到烏吉達洛身側(cè)道了句，“主人，外頭準備好了。”
穆托聲音不大，卻也不小，在場的人都聽得真切，烏吉達洛點頭示意知曉。
凌淞笑道，“塔勒王果真謀定而后動，想來，今日之事也是早有打算吧?！?p> 烏吉達洛應聲笑道，“凌谷主，彼此彼此。”
薛染和藍英忽的十分合拍，動作一模一樣的，左看看右看看，根本不懂這二人在打什么啞謎。
凌尋雖不清楚個中細節(jié)，但大概也猜到了些，烏吉達洛來辰國的身份是北漠使節(jié)，如今辰國還有他們北漠的人馬在，想來他若想護著薛染離開辰國，也不是什么登天難事，只是同辰國的關(guān)系，可能會略略受些影響罷了。
“老朽也不白白占你的便宜，你只管護好了我的心肝寶貝，后路無憂?！绷桎磷孕乓恍?，沉聲又道。
烏吉達洛以極其恭順的模樣，對著凌淞深深的施了一禮。
薛染則顧自上前兩步，猛然縮進凌淞的懷里，凌淞輕輕的拍著薛染的后背，就如同小時候哄著她睡覺一般。
“老頭子，你可不要把自己給折騰死了?！绷桎了埔矝]想到，薛染這么溫情的場面，說的竟是這樣的話，卻也寵溺的道，“自然不會。他百里家動了我最看重的，便莫要怪我叫他們知曉，這天下生殺，究竟還有誰能做主?！?p>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均是心下一震。凌尋暗暗嘆息，怕是這一回，夙予令是要發(fā)出了。
醫(yī)者常存悲憫之心，救死扶傷，明知逆天而為偏也要向死神討命，所以說這世上除了掌握至高權(quán)柄之人能隨意要了人命去，便也只有醫(yī)者的不作為了，而醫(yī)者若用此道，必遭惡名。
可憐這世道就是如此，無論一個人曾對別人做了多少善事，一旦危及那些人的利益或者生命，他們便會本能的生出惡意，將一切善意拋之腦后。
但是，醫(yī)者終究是人，有七情六欲，有要守護的人，終究不能六根清凈。
多年以來，夙翎谷一直與世隔絕，只源源不斷的向谷外各國輸送天資卓絕的醫(yī)者，四處行醫(yī)收徒，救死扶傷，頗負盛名。便是江湖上舉足輕重的神醫(yī)山莊初代莊主，也出身夙翎谷。
可因著這夙翎谷太過安份，又或許太過與世無爭，多年來竟叫人忘了，谷里還有一道真正可以予奪生殺的“夙予令”存在。
隨著凌府大門緩緩打開，一眾烏泱泱的人影映入眼簾，薛染忽然看到這么多人，一時有些吃驚。
只見大門外，兩批人馬分開站立，大門右側(cè)的幾百號人，看裝束應該是北漠人，見著烏吉達洛露面，眾人齊齊的就要下跪。
烏吉達洛隨即輕咳一聲，眾人立刻停住了動作，這才想起方才穆托的交代，許是早已習慣了見著那人要恭敬，一時竟忘了。
而大門左側(cè)的幾百號人，具是儒生裝扮，青衫束發(fā)，白玉為冠，自有風骨。
其中也不乏上了年歲的老者，見著凌淞出現(xiàn)。均難掩恭敬神色，整整齊齊的道，“見過谷主，少谷主。”
薛染方才記起，她此前聽說過，也在書中看見過畫像的，按照書中描述，這頭前站著的幾位都是杏林圣手，名聲在外，徒弟遍天下，此刻該早已退隱了，不曾想竟能這般巴巴的就入京了。
那排在后面的后輩也都是些頗有名聲的醫(yī)者。薛染和凌尋也是立刻回禮，到底多半都是他們的長者，自也不好持著身份擺譜。
薛染不禁心下感嘆，好在凌府所在的巷子極大，不然還真裝不下?？伤睦镏獣裕@門口站著的不過十之二三罷了。
唯有凌淞，一副氣派威嚴模樣，生生受了這些大禮。
烏吉達洛原本以為自己的準備已經(jīng)算是很充足，不曾想，夙翎谷的威望竟可至此，又想到，終有一日，他的阿染也將站在高位，享有這些醫(yī)者最尊崇的敬拜，一時竟有些心潮澎湃。
這種感覺便是他平定北漠內(nèi)亂之時都不曾有的。
凌淞微微抬眸，“今日，我夙翎少主出行，辛苦諸位讓出條路來?！?p> 眾人聞言，立時動作，不消片刻，方才擠滿了人的巷子瞬間多出了一條路來。
凌淞回身對薛染說，“千兒，去吧，外公看著你上馬車?！?p> 薛染一時感傷，半天也沒說出來一個字，她微微抽動著嘴角，點了點頭，生怕一說話便露了顫音，叫大家聽出哭腔。
想到外公一大把年紀，還要為自己出頭，不惜一切的為自己出頭，薛染實在難以心安理得的受用。終于，在她離去前，猛然跪地，恭恭敬敬的給凌淞磕了一個頭，雖沒有什么言語，凌淞已經(jīng)心下一暖。
以前薛染小，不懂事，逢年過節(jié)跟她討醫(yī)學典籍的時候，凌淞便哄著她給自己捶腿，哪知這小丫頭懶得很，寧可不要典籍了也不要出力，后來學著別家的孩子，叩頭行禮來換。
但是哪回凌淞也沒舍得叫她真的扣頭，可是這回，他應承下來了。
薛染終是沒能忍住，“老頭子，等我的毒解了，你來北漠接我嗎？”隨著這句話，薛染的眼淚也是不爭氣的從臉頰滑落，滴滴的落在青石板上，她低著頭，固執(zhí)的沒有抬眼望去。
凌淞柔和了聲音，肯定道，“一定?！?p> 烏吉達洛走到薛染身側(cè)，輕輕一帶，將她扶了起來，又刻意幫她擋著臉，沒叫別人看見她在哭。
凌淞紅著眼眶目送薛染上了馬車后，在凌尋肩上輕輕拂過，囑咐了一句，“照顧好你妹妹?！?p> 凌尋應承下來，便也上馬離去。
浩浩蕩蕩的隊伍啟程，只聽得身后箱子里，此起彼伏的聲音，“恭送少谷主?！?p> 隨之便是一個厚重而清晰的聲音，“請夙予令。責令，凡我夙翎谷醫(yī)者，在辰國境內(nèi)罷醫(yī)，違令者逐出谷籍，永不召回?！?p> 凌淞手中赫然多了一塊玄鐵令牌，在清晨的日光中格外莊重肅穆。
眾人聞言大驚，卻也不敢違命，一路上他們聽得許多魔化薛染的傳言，心下也是憤憤不平，想著要給少谷主撐腰做氣勢，不料想，谷主竟請出了夙予令。
夙翎谷出身，莫有不知曉這夙予令的威望，此令一出，無人敢反駁，那幾個老醫(yī)者最快回過神來，恭敬接令，眾人也陸續(xù)的接令。
至此，夙翎谷與辰國徹底交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