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薛染卻讓百里翯等了很久,很久。
“阿翯,不若把王爺放出來吧,這架勢實在不好看。”陶閑庭跟在百里翯軍中,早有言明,他絕對不干涉百里翯的決定,前提是只要不傷害木云丹,至于旁的人他才不管。
可是堂堂北漠塔勒王,就叫他們給關(guān)在那十米高臺之上的鐵籠中,著實有些過了。況且,陶閑庭與烏吉達洛素?zé)o嫌隙,當(dāng)日平定北漠內(nèi)亂之時,更是有著一種不可名狀的默契。這些日子,陶閑庭不是不知,北漠各城池派來馳援的將士均被百里翯半路截殺,是以塔勒城至今仍是被困的不能動彈。
陶閑庭難免為著木云丹多想些,也不知那蠱咒一直烙在身上,對她會不會有傷害,那薛染又不知何時才來。方才說話,又見百里翯不為所動,陶閑庭繼續(xù)道,“先前我答允你以我之身對云兒施以蠱咒,已然對塔勒王不起了,此番你當(dāng)賣我一個薄面,好不好?!?p> 陶閑庭對著百里翯素來親近,倒也從來沒有這般低姿態(tài)過,百里翯不能再沉默,“陶小公爺稍安勿躁,等了這些日子,她隨時會來,本皇不想功虧一簣?!?p> 她?陶閑庭自然知道他在說薛染,“可你非要讓她恨上你不成,你明知,這人是她如命般珍惜的人,那日在望梁亭外,那般模樣的薛染已然失了神智,卻在他的一聲低喚下迅速恢復(fù),你還看不出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陶閑庭明知這是百里翯的逆鱗,還偏偏要觸,無奈百里翯對陶閑庭心中有愧,人家為他險些斷了命根子都沒怕過,便是再過分的話從他口中說出,百里翯也不會對他發(fā)作。
“閉嘴,你且讓本皇再等些日子。”百里翯低喝一聲,已經(jīng)將他的忍耐力發(fā)揮到極限了,陶閑庭跟在他身后,是見識過他如何處置敵軍和背叛者的,生不如死四個字卻是那些人最好的下場。是以,他也只能識趣閉嘴。
陶閑庭氣鼓鼓的退坐在一旁,不再言語。
又過了三日,守在塔勒城外的探子終于來報,塔勒城城門忽然大開,搬搬抬抬的在城門之外搭了一座同樣十米高的臺子,就穩(wěn)穩(wěn)的立在對面,與百里翯這邊的高臺遙相呼應(yīng)。百里翯沒有回應(yīng),探子只得再探再報。
當(dāng)日傍晚,那高臺在眾人協(xié)力之下終于搭好,探子再度來報。
“報,陛下,塔勒城全城百姓皆居于城門處,不知有何計劃?!?p> “報,陛下,塔勒城中走出了一個絕美女子,身穿鳳冠霞帔,在一群蝴蝶的簇?fù)硐螺p松登上了高臺。”
“報,陛下,城中百姓紛紛放起天燈,將塔勒城門出映照的如百日般光亮?!?p> ……
百里翯在接二連三的奏報中,確信那人來了,可是這般舉措,那人想做什么?百里翯不再靜靜等待,而是出了營帳,親自去看看。
方才踏出王帳,他便看得遠處那燈火通明處,銀蝶環(huán)繞之中,高臺之上一張自己日思夜想的姣好面容。她頭戴精巧鳳冠,身著紅嫁衣,正定定的望著這一邊的高臺之上。而自己這邊的烏吉達洛似是對外界的動靜隔絕了一般,愣是不為所動,便是坐著的姿勢都沒有換一個。
“小阿染這是要做什么?”陶閑庭見此場景也吃了一驚,而他的視線很快便從薛染身上移開,他快步出營帳,若薛染來了,那么木云丹身上的蠱咒想來也是給解了的,他著急的要去尋木云丹。
百里翯的目光被薛染牢牢的鎖住,根本不在意陶閑庭要去哪里。
兩軍對峙所在并不很遠,但猶是有些距離的,是以要想這邊聽得見那邊的傳出的話,只得靠“人心齊”了。
百里翯靜待半晌,只見漫天的雪緣蝶翩翩飛舞進了自己的軍營,又迅速的圍住那十米高臺,自下而上一圈圈的牢牢圍住,眾人不得不猜想,這些蝶兒是要將這高臺連根拔起帶走,但是這基本是不可能的。
隨著蝶群慢慢盤桓而上,沉默了這些日子的烏吉達洛終于好似被喚回了魂魄一般,他眼看著雪緣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卻默默的閉上了雙眼,心道,“她還是來了。”
而后,烏吉達洛再次睜開雙眼,慢慢的扶著鐵籠站起身來,朝著塔勒城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見對面高臺之上,那鳳冠霞帔之人。“阿染…阿染?!边@些日子沒有說話,烏吉達洛開口的聲音有些喑啞,隨即便恢復(fù)如常。望著薛染的目光,不禁的柔了又柔,他想她啊,很想很想,可若在此處見到她,便預(yù)示著很不好的結(jié)局。
此時,塔勒城方向傳來一陣齊齊的喊話人聲,“梧洛哥哥。”這是薛染對烏吉達洛的稱呼,如今卻從塔勒城滿城百姓口中喊出,烏吉達洛一時有些錯愕,莫要說他,在場之人,皆是不明所以,可他們接下來喊出的話,卻叫人更加震撼。
“梧洛哥哥,你的阿染,今日便要嫁你了?!睘跫_洛怔愣在原地,原本他們就是要在夙翎谷完婚的,原本他們此刻該是已然琴瑟和鳴。然而,他卻身處鐵籠之中,可那一刻,薛染用她的方式宣告他們的婚禮要在今夜完成,烏吉達洛的心頭被莫名的暖流緊緊包圍,“得此一人,夫復(fù)何求。”
而這一字一句如魔咒一般傳入百里翯的耳中,則是另一番感受了。他知曉以那人的性子,肯定不會坐以待斃,更不會叫自己好過,卻不曾想她將事情做到這一步。無盡的憤怒涌上心頭,百里翯隨即便下令,砍斷高臺,叫烏吉達洛跌下來。
將士們得令后,便奮力朝著那高臺坎去,熟料,卻在靠近高臺之時,盡數(shù)失去了攻擊的意識,只是定定的愣在原地,不再動彈。
百里翯意識到,是這些雪緣蝶在搞鬼,可他對于這等數(shù)量的雪緣蝶群又無能為力,只得看著眼前的婚禮繼續(xù)推進。
烏吉達洛認(rèn)認(rèn)真真的整理著衣襟,雖然無論他怎么整理,這一身衣服也早已臟亂不堪,但是對他而言,這便是他最此刻最整潔的模樣。
面對著塔勒城方向,那十米高臺之上,自己心尖上無可取代的佳人,烏吉達洛微笑站定,不顧一切。在兩軍對峙之下,眾人或期待、或不解、或憎恨的目光中,他二人終于迎來了自己的大婚時刻。
“一拜天地?!彼粘前傩正R齊高呼,隨著這振聾發(fā)聵一聲,薛染和烏吉達洛恭恭敬敬的服下身子,敬拜天地。
“二拜高堂?!备咛貌辉谏韨?cè),薛染和烏吉達洛很是默契的朝著達薩城的方向還有夙翎谷的方向伏身叩拜。
“夫妻對拜?!笨缭搅税倌甑墓录?,當(dāng)薛染在記憶的指引下,再次選中這人,便好似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薛染與烏吉達洛相視而笑,帶著對彼此最堅定的選擇,伏身互拜。
此刻,全城百姓盡數(shù)下跪,伏身叩拜,高呼,“參加王妃,參見王妃,參見王妃?!蔽ky之際,薛染如此行徑贏得了全城百姓的敬服,加之她早有月神使者的傳說,便算是北漠最尊崇的皇族禮法,也再擋不住這位塔勒王妃的名正言順,讓人拜服。
薛染便在眾人矚目下接受塔勒城百姓的朝拜,這是她夫君護佑的百姓,自也是她會得到她的庇護,可她會甘愿如此去做,無非只為了一個人。
“禮成。”眾人忙著拜見塔勒王妃,竟忘了這最后一句,好在幾位老者已經(jīng)將這種規(guī)矩刻在骨子里,這才適時補上這么一句。
塔勒王孤身入敵營備受折辱,這對于北漠百姓而言,本就各個摩拳擦掌恨得牙癢癢的,可是馳援軍隊遲遲不來,他們自知如今塔勒城中的守備軍力與敵軍想比,無疑是蚍蜉撼樹,是故也只能憋著這口氣,如今王妃來了,帶著他們打開城門,予以重重的還擊,百姓們自當(dāng)全力支持。
禮成之后,薛染在雪緣蝶群的簇?fù)硐戮従徛湎赂吲_,她摘下鳳冠,退下一襲嫁衣,露出里面的月白色廣袖長裙,烏發(fā)半攏,除卻一根藍血藤外,不著任何裝飾,盡顯古樸淡雅。
“木云丹,這邊便交給你了,無論發(fā)生何事,不可妄動?!边@是薛染留給木云丹的最后一句話,語畢,她便頭也不回的朝著南迦國安營的方向走去,身后雪緣蝶群半步不離的簇?fù)碇?p> 站在她身后的塔勒城軍民,只感覺薛染仙人之姿,不染凡塵,本可不必?fù)胶瓦M這俗世的爭權(quán)奪利之中,可她偏偏要選擇去面對。他們明白或許又不明白,她之所以一往無前,只為了一個人。
百里翯的軍營大門早已為迎接薛染的到來而打開。這一路,沒有一人膽敢阻攔薛染半步,一則是服從百里翯的命令,二則便是駭于薛染周身散發(fā)的皇者之氣。那是一種區(qū)別于對百里翯殺伐狠戾的恐懼,而是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zhì)。這個小小的身軀中仿佛藏匿著最古樸的尊崇之感,引著人內(nèi)心深處最虔誠的敬仰,不敢褻瀆,更是不愿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