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箭在弦上須臾發(fā)
半月后晌午,雍州(周灞完全康復(fù)),城外夫子廟前。
周灞、周婉晨、宗政宙、艾琰、鄭甦和鄭甦的臥龍鳳雛——李昂、張枩,以及十幾個差人,冒著轟隆雷聲、呼啦風(fēng)聲、嘩啦雨聲、沙沙葉聲,眼睛都被點滴雨珠模糊了,只得憑著感覺,踏著時有時無的小水洼,忍著污水浸濕了靴子,挨著一日水米未沾唇的饑渴。
周灞肩披茅草,斜戴著一頂從老農(nóng)手上買來的草帽(屁用沒有,縫隙太太太太大,頭發(fā)照樣打濕了),不知是因為戴時沒注意歪了;還是被如利箭射下的水珠砸歪的。他朦朧地看見有一座廟宇,周灞急忙偷出滾滿水滴的手,輕輕把眼睫毛一揉,又眨巴眨巴眼,看清了“夫子廟”三個黏滿蛛網(wǎng),蚊蟲如同吸血般貪婪地吮著的破舊不堪的方正大字。
他甩甩趴在頭上不肯走的水珠,轉(zhuǎn)過身來,“啪啪”踩了兩下水洼,扯著喉嚨對后方的人嚷道:“弟兄們!前面就夫子廟!咱們先避避雨,再管住持要點齋飯,將就一下!辛苦兄弟們了!”
后面的差人一聽,至少可以避雨了,至少有東西吃了,至少能歇息一下了,都如同打了雞血般,振了振精神,加快了腳步。
夫子廟大門虛掩著,里面雖是白日,燈火未明,但在這十一月天,倒有些暖意襲來,因此,這塊地方確實挺好。
這時,李昂踩著淺淺的水洼,剛摘下差人用的帽子,一串水珠炮彈瞄準(zhǔn)了他的頭頂心,嗒嗒嗒拍了個正著。李昂打了個寒戰(zhàn),快步跑到門前,先一彎腰撿起一塊石子,然后對著門縫“嗖”有力地擲了過去,接著聽了聽,確認沒動靜,提起把手,狠狠一拽,首先噴到他臉上的是一陣灰塵的腥味,把李昂嗆的夠狠。他一邊捂著嘴咳嗽了幾聲,一邊招手示意眾人進來。
眾人魚貫而入,李昂又等所有人都進來了,最后“哐當(dāng)”關(guān)上門。
周灞一進門,一股暖流就如同五星級酒店的服務(wù)員,親切地迎了上來,讓周灞打心眼里想掏出手機,給這座廟點一個五星好評。他向這座廟四周掃視一遍:一座高大魁梧的孔子塑像,兩旁分列者叫不出名字的圣人,地上顯然有幾個月沒打掃了,蜈蚣蟑螂隨時都出來偷襲一下,令人一陣陣惡心直從胃中涌上喉嚨管。
眾人揭下帽子,抖落了幾下上面的水,擱在一旁,互相倚著靠著,都歇了口氣。過了一會兒,艾琰站起身來,徑直望神龕走去,低頭一瞧,好嘛,就幾粒發(fā)黃了的大餅渣子,艾琰心中發(fā)笑又想哭——笑的是堂堂孔夫子就吃這些破玩意兒;哭的是偷吃一點東西的計劃泡湯了。
這時,周婉晨立起來,抖了抖裙子上的雨水,拍了拍頭發(fā),扶正了左右兩柄短刀,繞過神像,咚咚咚向庭院中走去。
周灞剛剛找個位置坐下來,心里正在為糊著十幾人的口的問題一籌莫展,見周婉晨向后院走去,便緊跟了上來。
周婉晨駐足臺階,只見闊氣的院子死死僵臥在這,院里院外大樹光禿禿的枝條仿佛乞討似的無助伸向了她,后門被一把大鎖鎖死了,四周看起來曾經(jīng)有重物,并且擺放了許久,最后搬了出去——因為上面有斷斷續(xù)續(xù)的痕跡。
或許這廟荒廢了吧?那我們不是白來這一趟?
“哎!那有什么辦法呢?至少差人們歇個腳罷了!馬上進了城,咱就不用愁了!”周灞凝視著那些光禿禿的枝條,背著手道。
“哎......”周婉晨想了想,只得嘆氣。
這身無分文的枝條令周灞觸景生情,不禁回憶起從兵敗到被蘭亭劫去;從廷尉府問案到流放,油然幻想著有朝一日,能重復(fù)細柳軍輝煌的風(fēng)采,然而,真可謂“拔劍四顧心茫然”,有什么辦法呢?
自己如今至少還在皇帝的鼻子那兒,要想掀起什么大風(fēng)大浪是不可能的,即使有條件,他也不想趟這趟渾水,那,不組織軍隊,至少讓我原班人馬都在吧?嗯,這一點做到了,就不愁了。那么,是......
周灞順藤摸瓜,似乎找到了一點答案,但再仔細捋一捋這整條線索,里面......讓周亞夫“癌癥晚期猝死”的是誰?謊報周亞夫通敵的是誰?那個老中醫(yī)給我喂得藥覺著不對勁,那么?!
是內(nèi)憂呢?還是外患呢?
嘶......
周灞認認真真,仔仔細細,苦思冥想,不放過蛛絲馬跡,憑借著與武功截然相反的腦力,想了半天,把每個人都仔細分析了一遍,解剖地只剩骨頭了:
宗政宙,這人是父親的心腹將領(lǐng),頭腦平常,四肢平常,朝中玩得來的朋友還是挺多的,他貌似和我同床異夢,這個是必然的——我一銷聲匿跡,他不就順理成章地接手細柳營了嗎?但父親對他還是很信任的。然而他一直默默不語,揣摩不透,城府到底多深,或者一貧如洗,也不能確定。嘶......中立吧。
艾琰,好像有點值得懷疑,畢竟不是內(nèi)部人,據(jù)說是周亞夫收留的,但測測底還是可以的:武功挺高,但好像不怎么出手,父親送的貼身侍衛(wèi),父親在權(quán)謀方面下了很大功夫,且看人眼光準(zhǔn)——如果他的視力也這么好就完美了。扯遠了,如此說來,艾琰先待定。
解庭銘,他待下屬極為嚴苛,一言不合就擼袖子,但心地善良,為人胸襟寬廣,倒是可以用一用,不過已經(jīng)征戰(zhàn)西南了,就暫時放一放。
鄭甦等人認識沒幾天,再摸摸底吧。
他完全沉浸在辛苦的解析中了,腦中火花四濺,齒輪飛速運轉(zhuǎn)著,一條條信息通過多次檢驗、核實,最后一包裝,保存在了周灞的大腦資料袋里面。
周灞肚中一陣“咕嚕咕?!钡呐叵暟阎苠闭賳净貋怼獩]東西吃了!肚子開始起義了!
“人是鐵,飯是鋼”,其他事情先拋到樓下去,想想如何解決這幾十人的口吧!
想著,周灞急匆匆?guī)撞脚芰嘶貋?,宗政宙一撞面就皺緊了眉頭說:“世子殿下,沒東西吃了,這十幾個差人受不了??!我們也受不了?。 ?p> 周灞望了望這幾十人,一咬牙,把心一橫,夾雜著犀利的口氣對差人道:“弟兄們,沒飯吃,只能走啊!就怪這雍州窮鄉(xiāng)僻壤,連個客棧都沒有!”
差人們有的嗅出了周灞的語氣,乖乖跟著趕路,沒品出來的,就隨大流吧,也站起身來,出了夫子廟。
一只蟑螂跳上神龕,扒著盤子,心滿意足地咀嚼著大餅渣子。
這些時,雨漸漸小了,只是幾點毛毛細雨洋洋灑灑拂在眾人臉上,到也不覺著礙事,反而十分享受。輕輕的風(fēng)擦過臉龐,即不是方才的刺骨寒風(fēng),也不是夏日炎炎的熱風(fēng)。
周灞走著走著,忽然聽見馬踏鑾鈴聲,而且是從岔道東面來的,西面才是通往雍州的大道。
這時,所有人都聽到了,這聲音,讓清鮮的空氣里似乎徐徐添上了火藥味。要知道,這一帶流寇遍布各縣,都是明目張膽剪徑劫財?shù)捻戱R,一般人還惹不起,官府也無能為力。
果然,一百多小嘍啰從兩旁樹林中“嗖啦”好似一陣烈風(fēng)般卷了出來,憑空大吼一聲“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財!牙崩半個說不字,看我手中家伙不吃齋!”這聲音裹挾著奇怪的熱氣撲向眾人,尤其是最后三個字,就仿佛一顆顆炸彈,爆炸在眾人身邊。
嘍啰們不等他們反應(yīng),二話不說“哐啷啷”拔出刀劍,一個挨著一個,形成一堵人墻,明晃晃的刀刃即使沒有陽光,讓人心頭也漸漸裹滿了寒氣,就如同電子繞著原子核不停做繞核運動一樣。
周灞咬緊牙關(guān),輕蔑地一揮袖子,艾琰宗政宙周婉晨三人也不含糊,沖上前去,紛紛拔出刀劍,與嘍啰們戰(zhàn)在一起,但見血肉飛舞處,一具具慘不忍睹的死尸僵臥在地上,其中一具最倒霉,恰好被三人各中一刀,還被其他嘍啰踩踏地面目模糊,都看不出是人了。
正在鏖戰(zhàn)猶酣之時,一匹黑馬旋風(fēng)般撞到嘍啰兵陣前,不問來人是誰,舉起八棱梅花亮銀錘指著宗政宙橫掃過來,后者吃了一驚,腦袋還沒怎么反應(yīng)過來,一片銀白就落在了眼前。他連忙一蹬腳,跳到了五六尺遠再定下腳來,仔細一打量,面前立著一名身著銀甲,面色白皙,手持銀錘,唯獨胯下馬是黑色的,可謂美中不足。
宗政宙也不是好惹的,虛晃一刀,卻沒敗下來,朝著左腿唔的一刀劈來,來人就勢俯下身來用錘一擋,另一只錘恰好就著身子低,抽出來捅向宗政宙心窩,這時,艾琰單腳點地,就地轉(zhuǎn)身,然后跳起來有幾尺高,俯沖下來一劍正要搠到來人哽嗓咽喉,那人一看一打二,必定吃虧,所以兩錘一晃一交叉,架住了兩刀,正要一撥馬頭,周灞一直如同獵鷹盯著兔子般死死鎖住來人面孔,待多時后確定,溫柔又憤怒的沖破嗓門一句話射中那人后背“蘭亭兄弟,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蘭亭一聽有人認得自己,心中快速盤算了一下,一只錘掩著面頰,定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心中暗叫“周灞!”想著,徹底一轉(zhuǎn)馬頭以錘代令,止住了嘍啰們:“周兄,托您的福,過得還不錯!”
周灞心想:確實不錯,打家劫舍必定賺了不少銀兩,都從山東劫到雍州來了!
“您不是在山東金狼寨嗎?怎么來到此處剪徑?”周灞半開玩笑說道。
“哎!一言難盡??!咱們長話短說吧,我自山東金狼寨發(fā)生了此事后,和弟兄們商議許久,決定速速扯呼,所以急急忙忙把嘍啰兵分為五路,奔著山西來了,怎料第二路上遇到山西同行了,我們都化了裝的,他們也不明所以,上來憑借人多勢眾,把第二路的弟兄殺得片甲不留,但后面幾路人馬不知,第一路的人馬也沒聽說,到了快到陜西的時候,來來回回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少了二百多人,最后各路首領(lǐng)一碰頭,才發(fā)現(xiàn)第二路軍沒了!于是我們繞著陜西下邊打著擦邊球摸到此處?!碧m亭一邊說著,一邊召回人馬。
周灞隨著他的話嘆了口氣,一抱拳,說道:“既然如此,蘭兄如若不嫌棄,能否容我等在貴寨歇息片刻?”
蘭亭先是一愣,然后翻身下馬,雙膝跪倒,在泥沙地上陷出兩個坑:“世子殿下,何止到鄙寨?我蘭亭愿一路護送世子殿下!還望世子殿下海涵!”
周灞急忙跑上前去,雙手相攙,哈哈大笑道:“當(dāng)然!不過您帶著這些人馬,恐怕......”
“世子殿下多慮了!這些人馬當(dāng)然不會帶著,但他們到雍州等我們!我蘭亭就裝作押解差人中的一員。您放心,官憑錄影我已經(jīng)備好!”

飏風(fēng)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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