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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一夢

第二十六章 枉矢

符生一夢 迦藍颯 6521 2022-10-18 14:09:14

  八月,后漢終于完成了規(guī)模浩大的遷都工程,劉知遠成功進駐汴梁的后晉皇宮,成為這混亂不堪的一年內,又一位登頂富麗堂皇之地的新主人。

  中原局勢在接連不斷的戰(zhàn)火蹂躪過后,終于呈現(xiàn)幾分平靜安寧的新氣象。

  不過,趁劉知遠尚未坐穩(wěn)之機,一個臭名昭著的人物出乎意料地跳了出來,給這個中原的新主人一份始料未及的“見面禮”。

  那人原本希望借助漢遼天平兩端暫時獲得微妙平衡的砝碼,順勢撈取自己在新朝的政治資本,卻未料到,他的這番舉動竟在不經意間扭轉了后漢一朝的長久走勢。

  “杜重威果然沒有出城接旨么?”劉知遠面露難以置信的神色。

  “稟告陛下,他說自己早已是遼國封授的‘負義侯’,如今大漢招降,怎能出爾反爾、輕易棄城投降,豈不是要永遠成為世人口中那忘恩負義之人了?”使者故意學著杜重威虛偽語氣,眉眼間則早已充斥著滿滿的嘲諷與不屑。

  “這老賊竟如此恬不知恥!”二皇子劉承祐的身量,如今已和旁側長兄劉承訓相差無幾,然聲音卻顯稚嫩清澈,一聽便教人知曉他不過剛及初出茅廬的年紀,“大漢一舉攻破蕭翰殘余,徹底將契丹勢力逐出中原,父皇又下令杜重威從魏州移鎮(zhèn)歸德,擺明了是要不計前嫌、高官厚祿地引他歸降,可他卻無動于衷,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忠貞義膽’嘛,混說些,不過就是婊子立牌坊罷了!”

  劉承訓則帶著幾分隱憂,畢恭畢敬地拱手道,“啟稟父皇,杜重威自后晉以來的一貫行徑的確卑劣不堪,廣為世人詬病,不是可為大漢所用之輩。但考慮到,其手下兵馬眾多,且多為后晉時期禁軍侍衛(wèi)麾下的精兵強將,實力不容小覷,故兒臣以為,這股勢力必須鏟除到底。若那高官厚祿引誘不了他,便要明刀真槍地殺他個片甲不留!兒臣不信,他的戲能做得如此之足,兒臣也不信,他真的能犧牲自己,與那魏州城共存亡么?”

  “承訓所言有理?!眲⒅h擺擺手,招呼承訓走到身邊,伏在他的耳畔悄聲囑咐些什么。

  隨即皇帝旨意亦咸傳內外——“左衛(wèi)上將軍劉承訓任伐逆統(tǒng)帥,調令高行周、慕容彥超兩軍共同討伐杜重威?!?p>  “承訓,你這些年雖陪朕一同征戰(zhàn)沙場,卻缺少大戰(zhàn)中一鳴驚人的機會,成功擒拿杜重威,你就能向世人證明終能開始獨當一面了。”

  旁側的劉承祐還不明所以地搶著上前,躍躍欲試,“父皇,兒臣也愿前去助兄長一臂之力!”

  劉知遠頓時笑得前仰后合,“小兒莫急,朕先給你兄長這個機會,等你長大了,想前去征戰(zhàn)報國,到時央求你兄長便是?!?p>  劉承訓心里泛起一股暖流,終于將自己對父皇曾經存在的顧慮化為烏有。他曾耳聞,父皇鐘情一位本要成為自己正妻的符家女兒,也目睹自己諫言后父皇的勃然大怒,他原以為自己將會成為第二個壽王李瑁,卻未料到今日父皇的這句鼓勵之言,竟明里暗里地佐證了自己“未來儲君”的身份。

  想想父皇步步為營,才走到今日民心歸攏的局面,又要嘔心瀝血地為自己筑立權威??粗饰恢蟽婶W已見蒼白的父皇,心中百味雜陳,破碎的河山開始需要依靠自己的肩膀,父皇的雄心和百姓的期望亦開始需要自己的擔當了。

  劉承祐則靜靜地注視著身側兄長意氣風發(fā)的激昂模樣——原來就是自己晚來世間的幾年光陰,終使這位明朗如風的男子,能夠不費吹灰之力繼承整片江山。

  毫無還手余地么?想想楊廣之于楊勇、李世民之于李建成,他便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脊梁。

  承訓感受到小弟投向自己的如炬目光,頗受動容,抬起手一把摟過他這個年紀尚未發(fā)育完全的瘦削肩膀,私心想著,所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完滿幸福,也不過如此了。

  數日后,劉承訓躊躇滿志地帶著父皇的希冀和囑托領兵出發(fā),卻不曾想到,這一戰(zhàn),竟是一場耗時三個月仍未見分曉的持久之戰(zhàn)。

  杜重威此次如發(fā)瘋一樣誓死守衛(wèi)魏州城,令漢軍在城外久攻不下,劉承訓知道,他只要切斷了城內的糧草補給,時日一長,自己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夠坐等魏州窮途末路的那一日。

  可是,這一夜,當他握著父皇的圣旨密信,著實焦灼得心亂如麻——杜重威一日不降,變數便多了一分,暫且不論正統(tǒng)王朝連一個反復無償的小人都拿他無法、顏面無光,更重要的是,父皇擔憂虎視眈眈的各方節(jié)度使見此情形,難免不會質疑中央禁軍的軍事實力,若是再有幾個賊心不死的,仿效杜重威之舉,踏上前仆后繼的反叛之路,來個趁火打劫,那才真是四面楚歌、不堪設想的局面。

  念及百廢待興的大漢王朝再經不起此般折騰,劉知遠向承訓號令,務必加緊攻克魏州城,一舉拿下杜重威!

  劉承訓走出軍帳,看著士氣低迷的大軍,氣憤得無以復加,他忽然想到那日李府少夫人符氏對自己的期望,“待爾親政,施加法度,天下皆是你的畫布?!?p>  可是茫茫征途,再這樣走下去,只能令父皇愈發(fā)對自己失望,這一戰(zhàn)的關鍵作用已不言而喻。

  他眉頭緊鎖,攥緊的拳頭咯吱作響,當即傳下軍令:是夜,總攻突襲,拿下魏州,生擒杜重威!

  待大軍剛剛集結完畢,正要整裝待發(fā)之際,原本月明星稀,視野明朗的夜空,忽然烏云密布、大風呼嘯起來。

  見此情狀,皇叔慕容彥超瞇著眼,正要向劉承訓進言,不料一開口,嘴里便灌滿了狂風,噎得他喘不過氣來,“殿下,天氣如此惡劣,對咱們攻城十分不利,可否考慮休戰(zhàn)再議呀?”

  劉承訓仰望著無盡漆黑的蒼穹,卻覺得自己站立于萬丈懸崖邊緣,再無退路,“不,這種夜晚、這種天氣,正為我們的進攻做了很好的掩護?!?p>  待杜重威的守軍發(fā)覺時,后漢大軍已將魏洲城包圍了個嚴嚴實實,前仆后繼的云梯攻城隊伍在城內尚未完全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之時,早已開啟一波波猛烈攻擊,從城墻飛射的團團箭矢在烈風幫助下,根本打不中目標,反倒令后漢眾士輕而易舉地飛臨城下,立起數十云梯,開始準備登城。

  慕容彥超見此情形,對劉承訓的決斷和預見力佩服不已,“殿下果然神機妙算!如今形勢,我和高將軍前去殺敵,殿下只管鎮(zhèn)守后方,靜待我們大捷凱旋便是了!”

  劉承訓腦子里又響起出征前父皇對自己的隆重期待,便止住他倆蓄勢待發(fā)的馬匹,“高將軍,你代我在這里護守,我和慕容皇叔一同前去殺敵。我要代父皇親手將那反賊擒拿下來,才算不辱萬民重托!”

  劉承訓不顧身后高從周與慕容彥超的阻攔,早已快馬加鞭向城墻奔去,慕容彥超朝高從周丟下一句“我前去保護殿下”,便飛也似的追隨而去。

  高架的云梯為漢軍打下攻城的突破口,源源不斷的士兵開始攀爬,劉承訓靈巧地躲開了無數下墜的巨石和箭簇,帶領一隊人馬身手矯健地率先登上城樓,與守城的叛軍開始貼身肉搏。

  進攻正值午夜,城內的駐軍多疲憊不堪,慕容彥超則正面猛攻,穿過并不算龐大的守軍,企圖在城門腳下同步殺出一條血路。

  劉承訓正奮勇殺敵間,一股濃濃的酒香撲面而來,頓教人嗆得暈眩,驚愕間回頭望去,叛軍的眾多士兵提著酒壇,盡數摔向城外。

  頃刻間,一桶桶沉重的瓷壇砸在城下一眾后漢士兵身上,致使人墻瞬間傾塌,連帶著多數架設好的云梯一并墜落。

  此時,又見遠處一位契丹裝扮的猛士“砰”地一聲,將手中正在燃燒的火盆全力甩出,熱氣立刻蒸騰四起,立于城頭的劉承訓頓時揚起一層熱汗,大火霎那間燒紅了靜夜的半邊天,城下的呻吟與哀嚎聲此起彼伏。

  秋末時節(jié),遍地枯黃的野草更成為助長火勢蔓延的一株催化。

  “繼續(xù)上火攻!”

  一個高亢渾厚的聲音傳來,那契丹力士大聲呼應個“遵命”,又哈哈大笑著,掂量起手中另一只火盆,轉著圈地大力掄動起來。

  劉承訓雙眼通紅,奔跑著舉起刀欲朝那力士劈砍下去,誰知他雖塊頭巨大,卻身形矯健,閃身躲了過去,眼瞅著火盆就要從他手中飛出,劉承訓一想到城下將會有更多兄弟的生命可能將因此付之一炬,再也顧不上其他,彈跳起身,伸直手臂,朝火盆旋轉飛舞的方向抓了過去。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左手已盡數融入滾燙的火苗里,甚至已經依稀聞到一股人皮燒焦的味道。

  他咬緊牙關,使出渾身解數將火盆掠回到城墻之上,它飛速旋轉著砸倒包括契丹武士在內的一連串敵人。

  大火蔓延在城墻上,高墻內外皆深陷一片火海之中。

  劉承訓騰空飛翔的身子和手胡亂摸著,下意識地渴望抓住能夠觸及到的任何物體。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身影突然閃現(xiàn)在他眼前,嘴角翹起極為詭異的笑容倒影在他慌亂的眼中,“好侄兒,叔叔將這柄劍送你!拿去罷!”

  說著,便端起劍朝著劉承訓胡亂摸索的右手一刀砍下,在他痛得幾乎昏死過去的時刻,一腳加重力道的飛踹直奔其腰間。

  承訓自知大勢已去,用盡全身的力量,朝那人背后急匆匆殺來的慕容彥超高聲疾呼,“拿下反賊!替我報仇!”

  就這樣,他直直掉落在城下一片尚未被火浸染的空地,他只感覺將士們簇擁著抱起他,而體內的五臟六腑則像是被戳破揉碎了,任憑清爽的空氣在身體內外自由穿梭,恍惚竟覺那是生平從未有過的順暢恣意的味道。

  他抬起早已空空如也的右側下臂,又用余光模糊地觀望著早已變成一塊黑炭般的左手,痛不欲生,“手……我的手……”

  他好自責,又懊悔著:沒有手,怎么拿著武器在戰(zhàn)場廝殺!沒有手,怎么飛揚筆管!沒有手,又怎么能夠指點江山,承襲大漢之重呢!

  紅艷的火光在他渙散的瞳仁里充滿,嘴中噴涌而出的鮮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臉頰。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深藏的赤膽與忠心映現(xiàn)眼前。

  既然上蒼不能賜予自己輔佐大漢的機會,那就讓體內的洪流肆意綻放在天地之間罷,讓它們成為自己曾經來過和追逐未竟夢想的點滴遺跡,他能為大漢流的血,盡的忠,便都只在此時了。

  “杜重威負隅頑抗,漢軍是夜突襲攻城,兩軍死傷甚巨。后由圣上再次招降,許以不死,然無功而返,直至城中將士民眾多有逃亡,杜軍方出城投降。圣上冊封其檢校太師、守太傅、兼中書令之職。至此,魏州杜氏之亂耗時三月方息?!?p>  李氏一家從河東府搬到河中赴任節(jié)度使之職,一大家子人剛剛安置下來,尚未過兩天安生日子,安歌便收到這樣一則幾乎令她氣憤吐血的訊息,氣惱得她一下子把手中的信箋撕個粉碎,崇訓悄聲喚次翼出去,自己蹲在角落,默默地將散落的紙張拼湊起來。

  “那個鼠首兩端的叛徒,就應該被五馬分尸!皇上竟不殺他,還讓他官升一等,一想到當日被杜重威設計害死的符軍兄弟和忍冬姐姐,我便幾乎恨不得南下汴梁,當街把那老賊撕得稀爛!”

  崇訓問道,“岳丈那邊對此事有何對策?”

  安歌蹙著眉頭,忿忿不平,“父親那邊平靜如水,仿佛事不關己。我就不明白了,難不成日后朝堂相見,真的能夠一笑泯恩仇嘛?”

  李崇訓安撫道,“皇上和岳丈如此行為,必有他們的道理和安排。很多罪孽,時辰到了,是肯定要做清算的?!?p>  “那又如何,當下便只得平白無故生出這等悶氣!”安歌依舊噘著嘴,悶悶不樂。

  崇訓欲言又止間,忽定住身子,抬起手捂住胸口。

  安歌尚未發(fā)覺他好似不大舒服的樣子,仍舊在自顧自地謾罵著,“這叛徒明知自己因反叛后晉,很難再被新主信任,索性破釜沉舟地鬧一鬧,倒叫天下人以為這人是擇賢主而仕,而非簡單地貪圖高官厚祿,竟仍教他遂了心意,真是氣煞我了!”

  “安歌,我這兩日休息不好,心口有些發(fā)慌……你且等等再說……耳朵也極不舒服?!背缬枂问终诙樕l(fā)白,打斷了安歌的陣陣叨念。

  “你這是怎么了?誒?”安歌鎮(zhèn)定下來,隨即也聽到一種縈繞在耳邊難以名狀的轟鳴聲,低沉的震顫同時讓心臟都跟著劇烈抖動起來,她循著屋子找了一圈,也找不到聲音的源頭,“我也感覺到了,這是哪里傳來的聲響,真是怪極。”

  二人疑惑間,河中城的天色突然黯淡下來,安歌挽起崇訓的手,趕忙出門一探究竟。

  只見原本午后初冬的明媚暖陽,此時已被一團極厚重綿密的烏云吞噬干凈。屋外雖不似黑夜一般昏暗,也儼然一副風云突變的天氣,凌厲勁風驟起,雜夾著冰碴席卷而來。

  安歌凍得一個激靈,崇訓趕忙把她扣在懷里,想要簇擁著回房,卻聽懷中一聲凌厲尖叫,“崇訓快看!那是什么?”

  李府內外亦被這突如其來的昏暝異象擾得騷動起來,驚叫聲此起彼伏,一時間好不熱鬧。

  只見晦暗陰霾的天空中,一條長長的流星橫貫蒼穹,由遠及近地緩慢劃過,帶著與世人心跳接近的頻率嗡嗡作響,致使所到之處的人們,心臟愈加憋悶難忍。

  令安歌十分驚異的是,它與書中所記載的太白星現(xiàn)身軌跡不同,這顆隕石一般的不明物體,彎彎曲曲地朝東南西北亂撞著,在天空中肆意畫出許多曲折,還在身后拖起一條又長又粗的黑線,冒著黑煙不斷擴散,猶如一條長尾烏雞的黑色羽毛。

  天空中黑氣纏繞,足以教人心中生出道不明的恐慌和不安。

  待它帶著“嗡嗡”聲終于漸行漸遠,崇訓這才緩過勁來,深舒口氣,輕吐幾個字,“這好似書中提到的‘枉矢蛇行’?!?p>  安歌一直目送著那顆拖著烏雞長尾的隕石漸漸消失,見天空再未恢復到從前的明朗模樣,心中一陣驚詫,“這天象看來卻非吉兆,你可知作何解?”

  “我記得,漢書天文志記載,‘枉矢所觸,天下之所伐射,滅亡象也。凡枉矢之流,以亂伐亂也。’”崇訓長嘆聲氣,面色略顯凝重,“典籍有載,凡是出現(xiàn)過枉矢蛇形的年份,無一不是天地有變、山川顛覆之年,最出名的便是秦二世三年的那一次。”

  “秦二世三年?”安歌倒吸一口冷氣,“可是那西楚霸王火燒阿房,誅屠咸陽?”

  “正是。”李崇訓繼續(xù)說道,“隨后,魏晉時期的枉矢之象,密集出現(xiàn)不下十次,次次命中宮廷政變與四起兵戈,似乎正是一天一地的附和之應,如今再現(xiàn),不知又將落在誰的身上?!?p>  “無論應在誰的身上,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罷了?!卑哺栲哉Z,刺骨的冷風灌進脖領,她趕忙拽著崇訓回到溫暖的屋內。

  安歌從前對這等天象、卜筮之類的事情說不上篤信,可聽了崇訓一本正經的釋義,心里總是覺得不踏實。

  于是兩人在屋里拿著鐘子期留下的各類古籍翻騰研究半晌,企圖令自己靜下心來,還未翻兩頁,便接到次翼傳話,因天象突變致府內人心惶惶,是夜,李守貞特意主持儺禮,請家中全部人丁前去觀摩祈福,亦為喬遷河中新居所祝禱。

  因李夫人依舊因病不出,作為李府嫡長子,安歌自然領著李崇訓朝主位旁側的上位走去,卻發(fā)覺那里早已被一個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嬌俏身影霸占了去。

  定睛一看,竟是那幾日未見,便在遷徙路上被李守貞收了房的初蟬,此刻正現(xiàn)云鬢高聳、綾羅綢緞加身的猖狂模樣,加上她本來就顯白皙的肌膚,在這略顯肅穆的靜夜里,散發(fā)著極為刺眼又甚顯俗氣的光芒。

  瞧這陣勢,安歌發(fā)出一陣冷笑,這女子知道經之前幾件事后,根本無法在李府立足,便借自己年輕又帶幾分姿色的身子,和李守貞廝混在一起,成了他名正言順的一房姨娘,如今也正是春風得意、目中無人的時候。

  她尚未有任何舉止動作,身旁的次翼卻早就一個箭步沖上去,于眾目睽睽之下,朝親姐一頓呵斥,“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竟霸著少爺和少夫人的位子久坐不起,成何體統(tǒng),還不趕快讓開?”

  初蟬朝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陰陽怪氣,趾高氣昂,“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我是老爺心尖兒上的人,看在你是我妹子的份上,若你乖乖地向我示好,過幾日我便讓老爺除去你的奴籍,保全你富貴安生的下半輩子,若是你腦子搭錯了筋,休怪我不顧往日的姐妹情分!”

  “我次翼一生清白端正,不屑于有你這樣的姐妹,你以后是何人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我是少爺和少夫人的丫鬟,少爺待我等不薄,如今你竟如此反哺,當真是黑了心、蒙了竅的白眼狼!”次翼的肩膀劇烈地抖動,眼看就要拉扯著初蟬的衣服一眾廝打起來。

  安歌恐這幕落到李守貞眼里,將對次翼不利,便趕忙上前將她拉開,扶住她的肩頭安撫消氣,“咱們別跟這人一般見識,估計你也知曉,你這姐姐沒讀過什么書,不懂得什么叫做‘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嬌’,看看這場子里的其他姨娘,誰沒有個得寵的時候?”

  安歌拖著她飄逸的裙擺,眼神凌厲地掃射四方,嚇得臉上泛起一陣青紅的妾氏們趕忙垂眉順目,見此,她又故意奸邪狠毒地笑著,“有些人目光短淺,不知‘少爺是雷打不動的少爺,姨娘是風水輪流轉的姨娘’,咱先讓這些人高興高興,等有一日高興夠了,再教教她哭字怎么寫?!?p>  “怎么,是誰要哭啊?”李守貞腳下生風穿過祭場,在上位徑直坐下,肅然發(fā)問。

  安歌冷哼一聲,指著眼睛正在滴溜溜轉的初蟬,“是這位曾在我房內侍奉過我的新姨娘,她腳崴了,跌坐在崇訓和我的位子上,知道自己鳩占鵲巢又動不了,嚇得她哭了起來,怎么勸都勸不住?!?p>  李守貞聽聞,趕忙要喚人將初蟬扶到自己身邊,想要好生安慰一番。

  “且慢!”安歌止住聚攏過來的丫鬟,笑瞇瞇地朝初蟬彎著腰說道,“新姨娘,我當初可是軍中的一大圣手,專治筋骨扭傷的,要不我來給你醫(yī)治醫(yī)治?”

  初蟬嚇得趕忙從座椅上彈跳起身,溜到李守貞身旁,一把伏在他的膝頭,煞白的小臉寫滿“驚魂未定”四個大字。

  “夫君,請上座?!卑哺枘笞芍冈诖竭叜嫵鲆粡?,示意初蟬噤聲,隨即高亢著嗓子,恭敬攜起崇訓一同落座。

  崇訓向安歌投去一個復雜的眼神,那里有感謝與敬佩,更有擔憂與自責。

  “我再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安歌不動聲色地撇過頭,與他十指緊握,“凡事有我,護你一世安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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