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那棵櫸樹已經(jīng)夠高了，所以不知道這一年來，它有沒有又長高，只知道十數(shù)年之前，它孤身一人，還是棵柔軟的小苗，如今再看，自己直插云霄，膝下也早已成林。
“好黑啊！”
云竇一下車，便有一種置身于墨云之中的感覺。雙腳輕飄飄地浮起來了，眼睛還停留在彤縣城的燈火通明處，身子已經(jīng)有點站不住了呢！慌忙之中一把抓住了步且的衣袖，可還是有些怕黑呢！如何是好呢！于是索性厚著臉皮和步且挽在了一起，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反正也瞧不見人家的臉究竟紅成了哪副模樣！
其實，從彤縣城出發(fā)開始，這一路上，即便是在不透風的馬車里，步且也可以明顯感受得到外面的空氣正在變得越來越暗，一方面自然是因為時辰的變化，而更重要的，其實是源自于天道依舊、鄉(xiāng)野本真，在這片純凈的黑幕之下，除了皎潔的月光之外，其它的，都不過是無休止的欲望的延伸而已。若遇著陰雨天，當田間地頭的村民們都早已酣然入睡、進入夢鄉(xiāng)之時，彤縣城里的那些人家甚至都還沒開始吃晚飯呢！
若不是村口小酒館門楣上掛著的那兩盞忽明忽暗的紅燈籠，誰會在這個時辰，能注意到，這里竟還有一個小小村莊呢！
看到云竇小娘子立在原地、寸步難行的局促樣子，趕車的霽兒和隨侍的嫣兒趕忙各自點上了一盞貼畫紅燈籠，照在小娘子身前。借著那微微弱弱的燈光，云竇爭分奪秒般端正了一下儀容，調(diào)整了一下心態(tài)，默默地告訴自己不必緊張、順其自然就好。
看著小娘子那副慌里慌張、不知所措的模樣，步且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呢！
只見步且并沒有叫門，而是直接打開之后，抓著云竇的手便闖了進去，急得小娘子都慌神了。
“放開我呢！”，
云竇柔柔弱弱地說道，
“若是被婆婆、阿公瞧見了，多羞人??！”
眼見著離廳堂越來越近，步且卻仍舊我行我素，不理會自己，云竇小娘子看著有些生氣了呢！撅著嘴，索性就站定在院子里不動了。
“阿父阿母不住這！”
步且故弄玄虛地在云竇耳邊悄悄地說道。
“哼！”
云竇傲嬌地說道。
“以后咱倆住這兒！”
步且朝小娘子眨著眼說道。
“你又捉弄于我！”
云竇嗔怒道。也算松了口氣，緊繃著的臉也慢慢放松了下來。
等到把屋里的燈都點亮了，才發(fā)現(xiàn)，大梁、柱子、墻壁、板門、窗戶，目光所及之處，都張著燈、結(jié)著彩呢！儼然是一處新婚住房的樣子了！看得云竇小娘子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呢！也不知道小娘子腦子里凈胡亂地想些什么呢！
“別看才剛剛?cè)胍?，阿父阿母肯定早已熟睡了”?p> 步且難得地認真解釋道，
“我們明天早上再過去看望吧！”
“嗯～”
云竇聽話地回道。
“小娘子在這里先休息著，看我給你露一手，好填飽肚子！”
步且朝正坐在蠟油櫸木圈椅上、開心地吃著小點心的云竇說道。
“人家也要幫忙的！”
云竇躍躍欲試道。
“小娘子真厲害！”，步且笑著說道，
“那就負責倒著幫吧！”
“人家會的！”
云竇不服氣地說道。
生鐵鍋里下米，加水一指深；淡腌的鱖魚、淺腌的肉片、打散的雞蛋、成塊的南瓜、剖開的茄子、糖霜銀杏果仁、蜂蜜馬蹄板栗，都在擱架上蒸著，蓋上松木鍋蓋；灶膛內(nèi)松針引火，干柴旺之，聞得微微飯香，那便是一桌好飯菜。
吃飽喝足了，和小娘子并坐在院子里的長條麻石上，步且繪聲繪色地講道：
“嘿呦，嘿呦，嘿呦，
一根五寸粗的毛竹竿，
盤著根的底部卻有一尺闊，
對著栗色陶土缸里的銀杏，
舂啊，舂啊，
黃色的果皮慢慢碎去，
舂啊，舂啊，
黃色的汁水漸漸升起，
用麻石蓋上，
悶個十天半月。
趁著艷陽天，
在田野里，
架起一塊滿是皺紋的舊門板，
戴上用野豬皮制成的手套，
把肉色硬殼銀杏果從黃色果皮里面捏出來，
黃色的汁水滴滴答答地淌下來，
黃色的果皮嘩啦嘩啦地掉下來，
那味道可真不好聞吶，
差點把我的鼻子腐蝕，
田野立馬變黑了，
五日后再見，
那時更加肥沃。
銀杏果坐著竹筐來到河邊，
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
魚兒們怎么受得了這個味道，
跑去了更遠的方，
河水立馬變黑了，
五日后再見，
那時更加清澈。
只消在五尺闊的竹匾上曬一個太陽，
你就認出它來了——
白白胖胖的銀杏果?！?p> 云竇認認真真地聽著，好似真的聞到了那股盡喜歡往鼻子里鉆的奇怪味道來，不由地拿出刺繡手帕捂了捂鼻子，同時閉著眼睛回味道：
“人家可喜歡吃糖霜燉銀杏仁了呢！甜甜的，香香的，糯糯的，真是好吃呢！”
“口水都流出來了！”
步且見了小娘子那自我陶醉的模樣，隨即掏出一塊棉質(zhì)方巾，在她柔嫩的櫻唇上輕輕擦拭了一下，戲謔道。
“沒有！沒有！”
云竇巧笑著，用小碎拳錘了步且好幾下，才肯罷休呢。
“真香！”
步且聞了聞手帕上沾到的一層口紅，嬉皮笑臉地說道。
“真討厭！”
云竇小娘子抿了抿嬌艷欲滴的雙唇，撒嬌撒癡道。
“我吃醋了，進屋吧！”
步且突然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你又想干嘛～！”
云竇看了一眼步且那做作的樣子，笑著說道，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種得意洋洋的神情，像是在說：被人家看穿了哦！倒要看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我吃醋了，
眼睜睜地，
看著滿天星辰，
和你眉來眼去；
我吃醋了，
眼睜睜地，
看著一輪圓月，
為你三浴三熏；
我吃醋了，
當我發(fā)現(xiàn)，
連閨房里的夜色，
都可以將你整夜圍繞；
我吃醋了，
除非我是，
無時無刻不在的
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