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相斥
涂山月有些狐疑地看著梁興揚,問道:“怎么,這東西有什么不妥么?”
她問這話的時候其實是有一點慌張的,擔心其中有妖皇的什么手段留了下來,心想其實她也應(yīng)該早就想到的,妖皇那仿佛從開天辟地燧古之初就已經(jīng)在這世上的存在又如何是那樣好欺瞞,自己帶著這東西也許多少年來都在搖晃的注視下生活,可妖皇又為什么一直沒有出現(xiàn)?難道當真是因為他已經(jīng)不在意自己這張臉了?
梁興揚卻是微微搖頭,道:“沒什么不妥,也沒有妖皇的氣息,我只是覺得你手里不該有這樣的東西,現(xiàn)下知道這東西本屬于妖皇,便說得通了。”
他仿佛是有些看不起涂山月似的,可是涂山月自己卻絲毫都沒有怒意,她知道自己和妖皇當然不是一個級別的存在,只是看著手里的翡翠再看看梁興揚腕子上那一串寶石,奇道:“難道你手上這些都是從妖皇一般的存在身上得來的?”
涂山月雖是這樣問,心下卻也覺得沒那樣的可能,梁興揚在她眼中的確有幾分深不可測的意味,可她在梁興揚身上從未感受到那種如妖皇一般的壓迫感,再者說若是梁興揚真的是與妖皇可以相提并論,如何這許多年來都是顛沛流離的?
雖說看他的樣子是不甚在意旁的妖怪對他喊打喊殺,可他若是一個妖皇一般的存在那些妖怪應(yīng)該也沒那個膽子。
果然,梁興揚失笑道:“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若是我可以與妖皇比肩,何以如今才敢去天劍山看上一看?”
涂山月看著手中的翡翠又有一瞬的遲疑。
當然不是舍不得。
這東西在她手上其實她的心情也有幾分古怪,每回看見都能想起當年寒衣是如何被妖皇粉碎了妖魂的,可是想要丟棄又尋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若是這樣珍貴的東西叫人發(fā)現(xiàn)了必然會傳開些流言。
她對妖皇的畏懼依舊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妖皇注意到這種無稽流言的可能性很小——或許他早就已經(jīng)忘了自己曾經(jīng)送出過什么東西——她也依舊不愿意冒這個險,有時候她甚至是在后悔,后悔把這東西帶了出來,最終叫它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
現(xiàn)下梁興揚看上去是很需要這東西,她也樂得順水推舟把東西送出去,但她也知道不能把梁興揚推入險地,那便是恩將仇報了。
是以她把這塊翡翠的來來說了出來,本以為梁興揚會有幾分畏懼,不想梁興揚卻只是說了一句原來如此之后便神情坦然地將東西接了過來。梁興揚甚至是比涂山月更白一點,那塊翡翠在暗沉的光線下依舊透出一點濃郁的翠色,將梁興揚的手也映成了綠色。
忽然有火光亮起,卻是玄靈點燃了屋里的油燈。
她沒好氣道:“怎么就偏愛黑燈瞎火地在屋子里?我可不耐煩?!?p> “你不是在黑暗中也能看見么?”梁興揚苦笑起來,不過他的笑容中更多的是一點縱容寵溺的意味,涂山月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推測是沒錯的,梁興揚果真對玄靈更有些不同。
這廂蕭寒衣還在昏迷之中,涂山月望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上終于露出些平靜松弛的神情,一時心頭百感交集。
她此前還從未在蕭寒衣的臉上看見這樣的神情。
那時候她和蕭寒衣也有一段濃情蜜意的快樂時光,快樂到叫她幾乎是產(chǎn)生了幻覺以為這是千年之前,以為她還在妖族,只是蕭寒衣臉上從沒這樣的神色,他總是微微皺著眉頭,涂山月當然知道他是在擔心些什么,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緝妖司這三個字是他們這一世的一道壁壘,森冷威嚴,就算暫時把它拋諸腦后也是依舊在的,所以涂山月也不敢提,怕提了就會打破眼前一場幻夢。她只是抱著一點僥幸的心思希望能把這個夢做下去,或許期限便是這一世,只是沒想到到頭來是這樣的情形。
蕭寒衣被金針封腦又遭人利用,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作壁上觀的,是以才有了之后的一切,現(xiàn)下涂山月細細想來幾乎不知道哪些才更像是一場夢,是那些恩愛情篤還是后來近乎于慘烈復仇。那場火是她燒起來的,她不后悔,可是現(xiàn)在她卻在想,這一場火究竟是因為她恨緝妖司的那些人,還是因為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終于還是來到了蕭寒衣的面前,甚至于腹中還有了一個兩族混血的孩子,她不是不知道這個孩子今后會面對怎樣的風刀霜劍,那時候她決意帶著這個孩子一起死在雷劫之中,現(xiàn)在卻是決定要這個孩子和她一起活下去。
是梁興揚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妖族都說他是叛徒,幫著那些道士戕害同族,可是最后道士也不容他,他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小丑,可不知道為什么涂山月現(xiàn)下卻覺得梁興揚不過是一個活得有些真的妖怪。
這世上或許容不得這樣的真。
她再抬頭來看梁興揚的時候眼中便多了一點嘆息的意味。
梁興揚對上她的眼神,神情卻沒什么變化,想來是已經(jīng)很習慣這樣的眼神了。
這么多年以來,當然也有些人和妖與他交好,那些人有的會在他身邊停留一段時間,甚至還會同他共患難,便如眼前的涂山月,但是那終究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時光,同妖族漫長的生命比起來是不足掛齒的,而且不論是人還是妖怪,分別之前都會流露出這樣的眼神來。
大概是覺得他這樣的妖怪不應(yīng)該被人族和妖族都視為仇讎吧?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很多事情從一開始便已經(jīng)注定了。
這么多年以來,他唯一的一次意氣用事或許就是把玄靈帶在了自己的身邊,因為她是絕不會與師父有什么關(guān)系卻有著如此相似的臉的存在,所以他一時沒有忍住,可是分離大概早晚也是會來的,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舍得放手。
或許當初決定進入妖族的領(lǐng)地的時候他是已經(jīng)打算放手了,可是玄靈沒有答應(yīng),這實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今后會如何,他竟然也有些看不清了。玄靈大概還會陪在他身邊一段時間,而與涂山月的緣分便也到此為止了,梁興揚當初幫她擋下雷劫簡直可以說是一時興起,他并沒打算挾恩圖報,甚至于這塊淬劍石都可以說是意外之喜。
梁興揚最終只是微微一笑,用一種很坦然的目光回望著涂山月,道:“我希望你能成功?!?p> 涂山月也笑了起來,她摩挲著蕭寒衣的眉眼,神情漸漸釋然。
是啊,至少現(xiàn)在一切都回到了原點,而忘憂草的另一重效力或許也能被她發(fā)掘出來,一切都很好,她還有什么要抱怨的呢?千年之前她已經(jīng)逃過一次了,因為那一次逃亡她不安了一千年,這一次無論發(fā)生什么她都不會再逃開。
梁興揚垂眼將那翡翠也嵌在了自己的腕間,翡翠入了那根鏈子也不過縮成小小的一團,只是色澤卻顯得更為濃郁了,梁興揚的神色本還算平靜,可是翡翠被鑲嵌上去的一瞬間他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凝重。
與此同時,鏈子上某一塊赤紅的寶石放出了湛湛的光芒,仿佛是與這翡翠水火不容一般。
涂山月吃了一驚,她被那光芒晃得簡直是有些睜不開眼睛,故而只能轉(zhuǎn)眼去看玄靈,以為玄靈一定是知道其中關(guān)竅的,卻不想看見玄靈也是一臉的吃驚,顯然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
玄靈當然沒見過這樣的情形,其實她連看見這鏈子的時候都不大多,梁興揚似乎很不愿意叫她看見這東西一樣,每次她看見了也不過是驚鴻一瞥,而今梁興揚正面色凝重的一手抓著這鏈子一手不斷變換手勢口中念念有詞,她才算是仔仔細細看清楚了這東西。
華貴,這是她想到的第一個詞。
這么多寶石堆砌起來總是會顯得有些俗氣,但這一條手鏈卻并沒給她這樣的感覺,只是一眼望過去便覺得珠光寶氣簡直晃花了眼睛,玄靈從前也出入過一些大富大貴的人家可是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她起初還在想怪不得梁興揚把這東西看得很緊,想來以他怕麻煩的性格是想著財不露白才不肯輕易叫外人看見這東西。
但是第二眼看過去便覺得有些詭異。
仿佛那些寶石上都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場,初看時還不覺得有什么,再看便漸漸地覺得心頭有些不安,那種感覺十分古怪,說不清道不明的,玄靈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何解,只一時間想起最初自己見過的那塊琥珀,那琥珀當初梁興揚說的是還不能即刻放上去,與現(xiàn)下這情景大抵是一樣的內(nèi)因,也不知道這翡翠中是有著什么東西同那一塊鴿血紅起了沖突。
梁興揚顯然是知道的,故而神情才這樣難看。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璀璨的珠光才終于黯淡下去,梁興揚對著那兩塊寶石苦笑了一下,道:“真能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