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玄明
梁興揚此刻卻沒有精力去顧及凌無名如何，他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臉上卻沒有多少憤怒的神情，因為他已經(jīng)見過太多相似的景象了，或許見到真兇的時候他會顯出一點怒火來，但是現(xiàn)在他只是很冷靜地在四下里尋找那個可能藏身在暗處的家伙。
那究竟是個邪修，還是一個以殺人為樂的妖族？或許這兩者也沒有什么區(qū)別，梁興揚又從懷里掏出一張符來，這一次他倒是顯出一絲悲憫的神色，因為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是非得懷著一顆悲憫之心才能成的。
梁興揚垂眼看著自己的手，那是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有的時候一眼看上去還會叫人錯認(rèn)為一個女子的手，就是這樣一只手曾經(jīng)斬殺了許多惡妖，把他自己的名聲也搞得狼藉一片，然而他并不后悔。
他抖了一下腕子。
那張符紙也飄飛了出去，正貼在一顆大樹上。
樹上掛著幾具尸體，那些尸體死前不知道都看見了什么，總歸神情是如出一轍的驚恐，驚恐會把人臉扭曲到一個難以想象的程度，即便是原本美艷的女子也會變得如同羅剎惡鬼，只是梁興揚見過各式各樣近乎于匪夷所思的死狀，這幾張扭曲的人臉暫時還不會對他造成什么影響。
他念咒的聲音很低沉，玄靈雖然被他封住了行動不過五感俱在，能看見梁興揚的背影也能聽見他的祝頌之聲，這一刻她竟真的從梁興揚身上感受到了某種神性，這一個人族與妖族都除之而后快的家伙倒是當(dāng)起了救世的神明，那一刻她很想笑，不過被符咒禁錮著是不能笑出聲來罷了。
隨著梁興揚念誦的聲音，這片林子里的風(fēng)漸漸止息了，那種血腥味不再傳入凌無名的鼻端，這讓他總算好受了一些免于嘔吐。凌無名看見玄靈似笑非笑的目光，也很清楚她是在想些什么——她是在嘲笑自己身為尸妖卻不能承受這樣的景象吧？
提起尸妖來，似乎就應(yīng)該與尸體和棺槨聯(lián)系在一起。
凌無名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的尸妖，他如今知道的連同自己也不過兩個，哪一個都不是世人想象中那副陰氣森森的樣子，他自然是不必說了，至今還是以為自己是個人，只是偶爾被逼迫著爆發(fā)出一點常人難有的速度之后才會意識到自己早就不是一個人，那劍橫秋更是滿身氣度風(fēng)華如謫仙人一般，尸妖？只要他不說，沒人能看得出來。
凌無名看著那些尸體，那應(yīng)該都是已經(jīng)死了很久的尸體，但依舊新鮮如同剛剛失去生命一樣，就在梁興揚一面往前走一面念咒的時候，有一滴血從樹梢滴落，正落在梁興揚的眉心。
梁興揚的腳步一頓，但他還是念完了全部的咒語才伸手抹去了那一滴血。血依舊是鮮紅的顏色，在梁興揚素白的手指上開出一朵很奪目的花來。
“你們不肯走，還是不能走？”梁興揚喃喃道。他是與這些尸體在對話，尸體是不會回答他的，可是那一瞬卻真的有個聲音回答了他。
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在玄靈想來此地的主人一定是個喪心病狂的魔頭，這樣的魔頭在出場的時候是應(yīng)該帶著一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同闖入此地的人說話，說的也應(yīng)該是什么既然來了便不要走了。
但是那個聲音卻是很冷漠的。
“沒有我的允許，他們當(dāng)然是不能走。”
這一方天地的主人也終于出現(xiàn)在梁興揚的面前，那是一個身著玄衣的男子，不知怎地看見他的一瞬間玄靈心中升起了一點非常奇異的感覺，就好像眼前這個家伙同她之間有些很微妙的聯(lián)系。
凌無名也注意到了玄靈臉上很艱難地擠出來的那一點變化，不過他以為玄靈是在害怕，還湊近了低聲道：“不要怕，雖然我沒什么本事，但他留下來的符總是有用的。”
玄靈想要給他翻一個白眼。
梁興揚上下打量了他兩眼，道：“那么你現(xiàn)下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放他們走而后和我打一架，一個是和我打一架之后被迫放他們走。”
他少有這樣狂傲的語氣，玄靈聽了之后不由得有些發(fā)愣，沒想到梁興揚還有這樣的一面，看來當(dāng)初他對自己不是十分客氣而是百般的客氣。
男子卻也不怒，就好像他那張臉上本來就做不出什么表情來。
“此地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或是妖踏足，不過無論是誰來到這里都只有一個結(jié)果，就是變得跟他們一樣?！?p> 梁興揚打量著那些形狀可怖的尸體，打了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寒噤，道：“我可沒想變成這幅模樣?！?p> “這里本來很難發(fā)現(xiàn)，我想你大概是被人引過來的吧？先前倒是感覺到了一點陌生的氣息。”男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聽起來甚至是在為梁興揚感到可惜。“看來那個人同你有仇?！?p> 梁興揚展顏一笑，他先前就有過此種猜想，雖說是覺得可能性有些小，不過如今聽見男子的話倒也不至于太過意外。
他答道：“那是我的師兄，看來他的確是很想讓我死?！?p> “真遺憾?！蹦凶拥穆曇糁袇s是聽不出什么遺憾的意味來，他只是從腰間解下了一根漆黑的軟鞭，他這樣魁偉的身形用這種武器實在是顯得有些奇怪，可是當(dāng)那根鞭子像是靈蛇一樣纏繞在他的身周之后，又的確有一種壓迫感撲面而來。
梁興揚的神色倒是沒見有多么凝重，他甚至還帶著一點笑。
“可是你說每一個踏入這里的都已經(jīng)變成了樹上的模樣，所以我的師兄應(yīng)該是不曾進來?！?p> 男子微微勾了一下唇。
“你是在試圖叫自己的生命延長一些么？”
“不，”梁興揚笑容可掬?！拔抑皇窍胝f，這就證明我?guī)熜植淮罅私饽愕膶嵙?，其實他也不怎么了解我的實力，所以你我二人之間勝負(fù)其實尚未可知。”
“你很自信?！蹦凶拥?，他一抖腕子將手中的長鞭繃做筆直，而后便向著梁興揚沖了過來。
他說從未有誰能逃出這一片林子，在這一刻看上去倒是有幾分可信的意味，因為他動起來的時候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從梁興揚的角度看來便是他的身邊一瞬間出現(xiàn)了十幾個黑衣男子的身影，每一個手中的長鞭都直指向他的要害。
梁興揚的面色也有些凝重。
不是因為男子的實力有多么強勁，在他看來這家伙的力量未必就有劍橫秋或是文優(yōu)強，但是就在他動手的一瞬間梁興揚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很微妙的氣息，就像是面對天敵時他本能地會有些戰(zhàn)栗，那不意味著現(xiàn)在他有多么懼怕眼前的男子，可是一定說明男子的原身對他來說算得上是噩夢。
他曾經(jīng)是一只很普通的河蚌，河蚌的天敵當(dāng)然有很多。只是這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水鳥，因為凡是鳥妖在戰(zhàn)斗的時候都會很喜歡利用自己能夠空中作戰(zhàn)的優(yōu)勢，想到男子快若閃電的速度和那奇怪的武器，梁興揚倒是有了些別的猜測，只是這個猜測讓他覺得不大愉快。
梁興揚知道自己還是有些擔(dān)心玄靈的看法。
是的，這男子即便不是一只貓妖也一定是虎豹之流，且顏色可能同玄靈也差不太多。
梁興揚抽出手來，他身邊立刻多了一圈符咒，那些符咒見風(fēng)便起了效驗，在梁興揚身周幻化出一道水墻。
這是梁興揚算得上是得意的符咒，能同他本身的力量互相呼應(yīng)，且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怕水是應(yīng)該鐫刻在男子的本能之中的，就像是方才他的戰(zhàn)栗也來自于本能一樣。
果然，那根鞭子還是遲滯了一瞬。
這一瞬便已經(jīng)夠了。梁興揚雙手結(jié)印，水墻便一瞬間化為千百把小劍，分明是柔若無物的水滴在這一刻卻有了金屬造物一般鋒銳的氣息，鋪天蓋地向著男子沖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不敢正面硬抗還是不想叫這些水劍把自己打濕，男子很迅速地向后退去，臉上還多了一點笑意。
梁興揚看出他的笑有一點狂熱的意味，忽然覺得有些頭皮發(fā)麻。
這總不會是一個武道狂人吧？
“你倒是很配做我的對手，我修煉了這么多年就是在等你這樣的對手。”男子笑了起來。“不管你今日會不會死，你都應(yīng)該記住我的名字，我叫玄明。”
梁興揚扭頭的時候幻覺自己的脖子發(fā)出了清脆的一響，是因為擰得太急而發(fā)出來的。
玄靈的臉上現(xiàn)在想要做出什么表情其實還不是很容易，不過凌無名此刻的表情和梁興揚是如出一轍，都是僵硬而不可置信的顏色。
梁興揚下意識地在自己的腕間一抹，把玄靈的血符給解除了，他當(dāng)然不會為了玄靈就放過眼前這個作惡多端的兇妖，但還是希望玄靈若是有什么怒火的話現(xiàn)下就能發(fā)出來。
玄靈顯然是聽到了。
只是她一時間還沒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符咒已經(jīng)解開，或許是不相信梁興揚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所以一時間還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