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囿夢
劍橫秋默然一瞬，忽而又道：“不對?！?p> 梁興揚和凌無名一齊有些茫然地看著劍橫秋，不知他何以這樣快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論斷，但劍橫秋卻沒有看他們，只是神情有些凝重地望著馬車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像是已經(jīng)沉湎在了自己的回憶之中。
半晌，他才輕聲道：“妖皇那樣的存在，若是到了什么地方，那必然會留下痕跡，不管過了多久——可我當初出現(xiàn)在那里的時候，絲毫沒有感覺到過異狀。要么就是妖皇種下禁制之后不欲被發(fā)覺抹去了一切信息，要么就是這個禁制本就不是妖皇種的，是在更早以前就出現(xiàn)在這小子身體里?！?p> 他一指凌無名，凌無名則有些驚慌失措地摸了摸自己，仿佛想從里面摸出那道劍橫秋口中的禁制，他下意識用了幾分力，衣衫也被抓得褶皺起來，梁興揚卻安撫一般將他的手拉住了。
“沒什么，車到山前必有路，等你想起來再告訴我也不遲。”
他的語氣平和，總算將凌無名安撫下來。凌無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轉(zhuǎn)眼去看自己的胸膛，仿佛是不認識了一般。他從未想過自己身體里會藏著什么東西，現(xiàn)在他再看著自己慘白的肌膚，便覺得那下面是蟄伏著一只猛獸，時刻等著破體而出將他吞噬殆盡。
心底又有個聲音告訴他，那或許是劍橫秋的謊言，劍橫秋當然是不可信的，從一見面他便是個騙子，此后更是幾次三番成為他們路途上的阻礙，現(xiàn)在他們雖然站在一起，卻是——那個詞是什么來著？對了，先生說那叫貌合神離，或是同床異夢，他們總是會再次決裂的。
梁興揚低低嘆了口氣，道：“現(xiàn)在你可以相信他，當然，也只是現(xiàn)在?！?p>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于劍橫秋的忌憚，而劍橫秋好像也滿不在乎，只是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冷笑，并未反駁梁興揚。
倒是凌無名有些茫然道：“現(xiàn)在，那什么時候便不是現(xiàn)在了呢？”
他萬萬沒想到，這問題是由梁興揚和劍橫秋一同回答他的。
梁興揚道：“等你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他與劍橫秋幾乎是同時開口，不過劍橫秋想要說得話更多，所以梁興揚話音落下，劍橫秋依舊自顧自在講，他的神情是有些厭倦的，而他的語氣則是冷醒的，不只是對著聽他說話的凌無名，也更是對他自己的一點譏嘲。
“等我們這些向著無謂的失敗而去的家伙迎接了自己的失敗，就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刻了?！?p> 劍橫秋輕描淡寫地瞟了一眼凌無名的胸膛。
凌無名莫名覺得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間有些像刀子，是要把他體內(nèi)的什么東西剜出來，想來不是沖著他懼怕的那所謂禁制，而是劍橫秋一直想要得到而沒能得到的內(nèi)丹。
他們畢竟都是尸妖，凌無名還很清楚地記得自己的內(nèi)丹對劍橫秋來說是足夠有誘惑力的東西，那可以幫劍橫秋再上一個臺階，雖說現(xiàn)在的劍橫秋在他眼里其實已經(jīng)很強，但這么長時間下來凌無名已意識到自己是坐擁金山而無處可用的，若真能將屬于他的力量全數(shù)用出來，同劍橫秋交手時也未必會落在下風。
果然，劍橫秋也絲毫沒有要掩飾的意思，他輕笑了一聲，道：“也許到了那時候，我就會去拿你的內(nèi)丹了。”
他如此坦誠，反倒叫凌無名不知該如何應對了，最后還是玄靈的一句話打破了這有些尷尬的氣氛。
“我們什么時候到萬壽城？”她的眉頭也微微皺著，方才她是一直靠在車壁睡覺，并沒被爭吵聲所擾，眼下倒是一副被打攪了的模樣。
接觸到梁興揚的目光，玄靈的神情微不可見地一僵，又改口道：“我是說候城?！?p> 梁興揚一時間沒有說話，他仔細把玄靈打量了一番，才道：“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p> 玄靈怔了怔，道：“這是什么話？趕路還要心無旁騖么？現(xiàn)在又不是我在趕路，我做什么那馬兒也是照舊向前跑。”
“我是說對于去候城這件事?！绷号d揚的神情有些嚴肅。“你還記得我們是要去做什么嗎？”
對于這個問題，玄靈顯然覺著有些無稽，她的聲音高了些，帶著一點火氣?！拔耶斎挥浀?，顯然很像是去送死，但我們都甘愿去送死，更多的還要我在這里嚷嚷出來么？我怕藍玦下一刻就拼著自己身敗名裂也要撕毀協(xié)議?！?p> 梁興揚卻依舊顯得很沉靜，沒有被玄靈的怒火所感染。
他只是不疾不徐地道：“可我覺得你有些不對，大概是從塔中出來之后便開始了，你比平時更嗜睡也更沉默，是因為你依舊在做夢，對么？”
梁興揚忽然問起這仿佛毫不相干的事情來，凌無名聽得一頭霧水，可劍橫秋卻若有所思地看了梁興揚一眼。
那個夢，他只做了一次。梁興揚的情形如何他本不得而知，不過凌無名是個胸無城府的，能看出他也只做了一次，似乎每個踏入塔中的都會做夢，然而也都只會做一回那個夢，又或者他們在塔中呆的時間不算太久，被影響得不深。
梁興揚何以篤定玄靈的夢是在延續(xù)？玄靈身上可還有無相冥功的力量在作祟，他做出如此猜測又這樣肯定，似乎便只有一個答案。
那便是他自己，也被困在了那個夢境中。
梁興揚的夢境又是什么樣的呢？
劍橫秋眼底閃過一抹暗色，然而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在一旁注視著玄靈?，F(xiàn)下他已經(jīng)十分習慣這張和師父別無二致的臉上出現(xiàn)不屬于師父的神情，再不像當初一般覺得別扭。
只不知是不是錯覺，從無相冥功被這小丫頭得去之后，她的氣質(zhì)反而越來越像是師父了。
就比如現(xiàn)在，玄靈眉眼間的怒意漸漸褪去，她看著梁興揚，神情竟也顯得有一點悲涼。
劍橫秋忽然警醒，他望了梁興揚一眼，也正撞見梁興揚回望的目光。
......那不是玄靈的眼神。
那是他們無論過了多久都能一眼認出的，師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