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遺忘
梁興揚不知道劍橫秋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只知道眼前的黑暗來得迅捷而猛烈，轉(zhuǎn)瞬之間便如同把他拖入了一片泥沼之中，他分明不會溺水，卻覺出有冰冷的東西從口鼻處涌入，把他結(jié)結(jié)實實綁縛成繭中物。
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不過是妖皇的一片殘魂——一片竟生出自己意識來的散碎魂魄，梁興揚此刻才意識到，這一片魂魄究竟在世上流離了多久他是不知道的，他只記得自己這一世，往前是一概不知，如何會分離出來，如何又會生出同妖皇截然不同的意識來，總不能盡數(shù)歸咎于天意與造化。
梁興揚低低苦笑起來，心想自己同師父竟在這一點上是如此的相似了。
一樣是不知什么來歷的散碎魂魄偏偏有著自己的意識，甚至想做的事情也是一樣的......誠然那是師父傳給他志向，可這么多年來他也是將之奉為圭臬并覺著繼續(xù)走下去也不算什么。
他想，自己或許不會死在這里。
然而要救他的是劍橫秋？這聽起來真有些諷刺。
眼前的黑暗乍明，像是被一把利劍從中剖為兩半，白光晃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劍橫秋從一片炫目的白光里伸出手來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腕子，叫他覺得是有些疼。
梁興揚這才意識到眼前的黑暗不是他的幻覺，而是真實包裹著他的這一片血海，是這虛幻的血海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化為了實質(zhì)，現(xiàn)下劍橫秋正將他從里頭打撈出來。劍橫秋的神情有些不好看，道：“這鬼修倒是頗有家姿，黃泉水也就罷了，竟還有這等把戲，也不怕這許多布置壞了這里的風(fēng)水?！?p> 他腳下踩著的是符紙折成的一艘小船，梁興揚也不勞動他，自己也從袖中取了符紙來將之折成一艘小船。
梁興揚立在船上去看那船下的景色，這才看見那早就不是什么血海，而是一片銀光粼粼的‘湖泊’，正在日光下靜靜地反射璀璨光芒。
他頓了頓，感慨道：“掉下去的該是你才對，這樣沒準(zhǔn)能助你精進(jìn)功力也說不定?！?p> 劍橫秋哼了一聲道：“看在你差不多也要死后不腐的份兒上，不與你計較。”
他此時竟也顯得幾分促狹。
他們腳下是一片水銀，想來是那一劍觸發(fā)了什么機關(guān)，先是四面顯出幻境來，而后是打開神龕之后的暗門向墓室之中傾注水銀，悄然將這里變?yōu)橐黄赖?。只是這水銀機關(guān)用來對付盜寶者或許是有些用處，用來對付他們是不是就有些異想天開了？還是說這墓主設(shè)下的機關(guān)本不是為了防范他們，只是被劍橫秋無意間觸動？
可若是如此的話，為什么第三個陣眼就被藏在這里？一切只是巧合么？
梁興揚面露狐疑之色，想著自己反正方才也是從這里頭被撈出來的況且又不是凡人身不用避諱些什么，便伸出手去在那水銀之中又撈了一把細(xì)細(xì)嗅聞。
他聞出一點不尋常的氣味來，只是辨得不大分明。
這是把此地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符咒？
他幾乎能想象得到石門后頭的景象，應(yīng)當(dāng)是那些水銀本各自在溝渠之中流淌，被觸動了機關(guān)之后才驟然匯集一處自神龕中奔涌而出，而這些符咒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做什么的？
是那些人沒有真的葬身虎腹，所謂的為虎所食應(yīng)當(dāng)只是魂魄渾渾噩噩之間的認(rèn)知，那些女子的尸身真正所在當(dāng)是這里！
梁興揚厲聲道：“你不是尸妖，該能統(tǒng)領(lǐng)那些個僵尸么？總歸現(xiàn)在時候到了！”
他倒也不覺得尸潮有什么可怕之處，可是落在實處卻實在是頭疼不想糾纏，只盼著自己是能省些事。
果然，神龕后面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來。
“這家伙藏頭露尾，到現(xiàn)在還不肯出來?！眲M秋咬牙冷笑，顯然耐心是要被消磨盡了?！皩χ@些沒有魂魄的軀殼，你總不會再攔著我了吧？”
梁興揚想了一回，確認(rèn)自己先前安撫下去那些被困在水繭之中的魂魄身上不曾有什么旁的印記同尸身聯(lián)系在一處，這才決然道：“你盡可施為?！?p> 劍橫秋難得聽他驅(qū)策，舉起自己的劍來。然而此時神龕卻是從中像門一般打開了，從里面涌出些面色蒼白顯然死去多時卻死而不僵的女子來，那些眼睛都無神地睜著，瞳仁中有種詭異的紅光。
打頭的那一個有一張叫劍橫秋和梁興揚都覺得還算是熟悉的臉，在水銀里被泡了這么久想來有些細(xì)微的變化也說不定，只是梁興揚注意到那張素白的臉上還有一點鮮艷欲滴不曾褪色的紅，像是一枚沒有來得被擦拭而去的花鈿。
看在梁興揚眼里是沒有什么，劍橫秋卻是在那一瞬間神色大變，他捂著自己的額頭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吼，梁興揚一驚去看他時只見劍橫秋是面如金紙，他也來不及多想只好把劍橫秋護(hù)在身后，一手將一張符紙貼在了迎面而來的女子臉上堪堪遮去了那一枚花鈿，趁她也動彈不得時將之甩落在身后，一手持劍低低誦念。
他念得急而快，四面都是那慘白的臉，叫他也一時間有些晃神，覺得自己似乎是在什么地方曾經(jīng)見過這情形的。
“四明破骸，天猷滅類，神刀一下，萬鬼自潰！”
梁興揚一口舌尖血噴在了劍上，劍身發(fā)出一聲嘯鳴躍起，對付這些沒有靈智的尸體不需要梁興揚如何費事，劍光只四下里一照，便足夠叫那些尸體身首分離，連帶顱腦中一點馭使尸體所需的布置也一并被破壞。
那些尸體都重新沉入了水銀池子之中，梁興揚還立在那紙船上，他回頭去看劍橫秋，劍橫秋正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那具尸體，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jīng)有些嘶啞。
“我似乎是想起來了，但你不曾記得你也忘記過一些事情?！彼偷偷馈！皫煾杆狼?，我們也是曾經(jīng)見過一面的?！?p> 這一聲極為輕微，可在梁興揚的耳中也是一聲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