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鳳凰臺上不曾見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梁興揚只覺得在心頭一塊大石終于是落了地，他對著鳳凰神女說這些話其實心中也并沒什么把握，畢竟在見到神女之前誰也不能不打包票說一個在地下被幽禁了千萬年的神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
在此之前，他們誰對神明也沒有概念。
梁興揚只是在賭，賭燭龍沒有殺死鳳凰神女自有他的道理，賭方才在外面放上一把火的只是鳳凰的那片殘魂，而真正的鳳凰還在等著他的到來。
現(xiàn)下他賭贏了，只是半分喜悅也無。
這一切的開始，究竟是誰的過錯呢？是妖族么？也不對，妖族本在自己的那一方世界里，他們信奉的是弱肉強(qiáng)食的理論，所以面對人族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梁興揚知道自己所行的其實是人族的天道，只是他多年來受到的教導(dǎo)叫他養(yǎng)成了這習(xí)慣，總不能坐視人族被肆意屠戮。
是人族的錯？更不是，他們是懵然不知之下便已經(jīng)得了這飛來橫禍，是引頸受戮的那一方，從始至終沒有任何存在來問過人族究竟是什么意見，他們是沉默的，只有鎮(zhèn)妖塔是一聲曠古卓絕的嘶吼，可也在這漫長的歲月里變了調(diào)子。
是燭龍？他只是想伸出手來拯救這孕育了他的天地于水火之中，從未想過天道尊嚴(yán)不可破，他身死之后，反而是從他身上生出的妖皇親手締造這一場他絕不想看見的災(zāi)難。
甚至于那也不是妖皇的錯，他與生俱來帶著的便是這滔天的恨意，自然是要將這世界焚燒殆盡才肯罷休。
一切的一切，還要歸咎于最初。
可惜天道的意志高高在上，諸神也不過是其下的籌碼，誰又能真的說出罪在天道？梁興揚也自覺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他也只好說是這世上不該有絕人之路，是以才會有他的師父，才會有他。
說到底誰也沒有錯，可是每個在其中的都受了懲罰，這是何其可笑。
只是也許天道當(dāng)真深不可測，最終還是留下這一線生機(jī)。
梁興揚垂著頭。他現(xiàn)下也不覺得暑熱難當(dāng)，只覺得是有無盡的寒意自心底生出，為這終于脫不開的一個局。
他在為將要發(fā)生的事情而感到悲哀，只是這事情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似乎便也沒有什么可以抱怨。
梁興揚垂下了頭。
他聽見鳳凰神女的聲音終于帶有一點笑意，似乎是覺得他的反應(yīng)十分有趣，只那笑聲也還是悵然。
“沒什么，燭龍的封印將伴隨我太久太久，可偏偏又保留了我的神智。我當(dāng)然知道他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然而我醒來的時候這封印與已然是永遠(yuǎn)變?yōu)榱艘惑w，所以我的真身是再也不可能看見太陽了?！?p> 隨著她的聲音，鳳凰神女的虛像也漸漸在這暗室之中勾勒了出來。她的身形姣好卻威嚴(yán)，有讓梁興揚不敢去直視的力量，梁興揚在抬頭的那一瞬間便已經(jīng)被鳳凰神女周身的光輝所震撼，這一刻他不是在敬畏神明，而是敬畏這燃燒了千萬年不曾止息的火焰。
鳳凰就是火焰，鳳凰的生命就是燃燒，哪怕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燃燒已經(jīng)變得不再有什么意義，她也一樣只是在燃燒罷了。
那么他呢？
他是什么？
他分不清自己所帶著的究竟是燭龍的一片魂魄還是妖皇的一片魂魄，在今日之前他從未想過這兩者之間是有區(qū)別的，并也一直認(rèn)為自己對抗的是神明一般強(qiáng)大的存在。
現(xiàn)下看來，強(qiáng)大是依舊強(qiáng)大，可也沒有如真正的神祗一般凜然而不可侵。再說真正的神明也并非不可戰(zhàn)勝，這最好的例子便在他的眼前。
他現(xiàn)下只是一只小小的蚌妖，又或者，是‘蜃’。
那么他的使命又是什么？
他不是生來就要拯救這世間的，也從不覺得自己就是救世主。只是救他的人希望他能成為救世主，他最后便也漸漸走上了這么一條路，好在是從沒有后悔過。
梁興揚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抬起眼的時候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他們是一樣的。
都要為這世間去燃燒。
只是一捧燃燒的火聽上去并沒什么特別的地方，水也要跟著燃燒，便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鳳凰神女的面容同他先前在幻境中見到的幾乎一樣，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眼中熠熠燃燒的金色火焰，梁興揚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存在，知道這正在燃燒的是鳳凰的神魂。
這和鎮(zhèn)妖塔其實是有些相似，都是一場不曾止息的燃燒。只是鎮(zhèn)妖塔中燃燒著的是一個凡人，凡人會為烈火焚身而感到痛苦，作為火焰本身的鳳凰在燃燒時不會有那樣的痛苦。
鳳凰神女輕輕笑了起來。
“你們都稱呼我為鳳凰，稱呼我為神女，其實我也有自己的名字，可是千萬年來不曾有人喚過便也忘了?！彼罱K還是顯著有些悵然。“最后一個喚出我名字的竟還是燭龍。我其實有些羨慕他，天地間只有那一條燭龍，他便也不再需要名字?！?p> 這話聽上去是有些莫名，梁興揚卻忽然心頭一動，下意識脫口而出道：“焰枝?！?p> 那兩個字聽上去像是胭脂，然而帶著勃勃的生命力。
鳳凰的光影波動了一下，她像是有些吃驚，只實際上更吃驚的是梁興揚。
他究竟為什么能脫口而出那個名字？
她仔細(xì)地打量著眼前的來客，忽然嘆息道：“原來如此，那么這東西給你，也不算是一場豪賭了?！?p> 梁興揚很想問一問她話中深意，可光影已經(jīng)向他伸出手來，他便只能也珍而重之地將她手中的東西接過。
那東西看上去與眼前這搏動的石頭很像，只是縮小了數(shù)倍，其上灼熱的意味卻絲毫不曾減輕，甚至于是比四面的地火更為灼熱。
這便是鳳凰之心，是梁興揚在這世上找了很久，本以為那不過是一個玩笑般傳說的東西。
在梁興揚觸碰到鳳凰心的一刻，光影瞬間消散，就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于是梁興揚知道，鳳凰是不會再燃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