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果子睡飽了才從窩里爬起來。
昨晚甄致給他臨時搭了個小窩，窩底墊著松軟的棉花——也不知道甄致從哪兒弄來的，躺在上面就好像睡在云朵上。
舒舒服服睡了一覺，果子伸了個懶腰，覺得神清氣爽。
他攀下槐花樹，見屋門開著，于是幾個跳躍來到屋里。
四下看看，又是一個面生的青年人。
不過果子鼻子靈，聞出那人身上是甄致的味道，心想甄爺爺又換了一副面孔。
只見甄致正坐在床邊看著一件衣服出神。果子眼尖，認出那是昨天寧大哥穿的衣服。哦，對了。寧大哥人呢？
聽見果子的動靜，甄致回了回神，“他還有事，已經(jīng)走了?！?p> 果子點點頭，算是回應(yīng)。
甄致收疊好床上那件衣服，起身放到屋那邊的櫥柜里。他只穿了一件里衣，盤扣差錯地扣著，走動過程中果子看見他鎖骨處有幾片殷紅。
看來甄爺爺家的蚊子比黃峰林里的蚊子還要厲害。
甄致還記得白言言那事，草草收拾一番就要去找他。果子再見甄爺爺從屋里出來時，他又換回了那個白發(fā)老人的樣子。
也不知是不是各自之間心有靈犀，甄致來到洞府的時候，白言言正好從黃峰回來。
遠遠地甄致就瞧見了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有了評價：倒比京城那些胭脂俗粉明麗不少。
白言言一看見甄致，心里就不爽。此刻對方還肆無忌憚地打量她的容貌，無由地感到冒犯，她心里就更加不爽了。
滿肚子怨懟還沒出口，甄致就先朝她拱手作起揖來。
“往日甄致多有不是，還望言言見諒。”
白言言微張著嘴愣在原地。
妖與妖之間也有尊卑，甄致無論年紀還是實力遠在白言言之上，向她行禮，白言言著實受不起。
她也沒料到甄致會來向她行禮道歉。
其實無論紅釀果還是桃花，那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妖族一向大氣。她只是氣憤甄致隨便玩弄她，就像對待一個無所知的孩童一般。她明明已經(jīng)三百歲了，無論天賦還是實力都是佼佼者，甄致卻總是拿她當剛出生的小妖一樣捉弄。
這種不承認她、近似于看不起她的態(tài)度讓她感到惱火。
白言言心里已是驚濤駭浪。然而甄致卻如什么也沒發(fā)生一般平淡非常。
他并不看重尊卑這種虛妄的東西。道個歉而已。況且確實是他招惹白狐貍在先，白狐貍只不過很正常地記恨他罷了。而且，他敢打賭，這腰一彎，哪怕他以后再做以前那樣的事，白言言也絕對不會再與他計較。
而且還能讓白言言跟他學(xué)醫(yī)。一個道歉省了這么多的麻煩，何樂不為呢？
——他倒不是對醫(yī)術(shù)傳承有什么執(zhí)著。當初和果子商量這件事的時候，是為了能讓白言言有一技傍身。
人界確實危險非常，人心本來就難測，何況在人界靈脈會受到天道的壓制，多數(shù)情況下是無法用靈力來自保的。白言言能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自保之外也能用來懸壺濟世，修行一事也能少費些時間。
這樣，他也對得起老狐貍的恩情了。
果然，白言言別扭一番大度地表示往事翻篇了，并且恭恭敬敬地朝甄致拜禮，從此，她就在甄致那兒學(xué)醫(yī)了。
果子知道這件事后很是高興，他也天天繞在甄致身旁想學(xué)些東西。但他沒有白言言那么有耐性，常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甄致見怪不怪，也并不責(zé)備他什么，果子所問，他仍然知無不言。
白言言從認識草藥開始學(xué)起。先是草藥的名稱，然后是草藥的藥性，再到各種藥方的記憶。
果子抓耳撓腮地看著面前的醫(yī)術(shù)，它實在是看不懂這天書，最終嘆了口氣，掏出一個松果抱起來啃著，一邊啃，一邊看埋頭苦讀的白言言。
“白狐貍，我當初叫你拜爺爺為師的時候，你還不肯，現(xiàn)在學(xué)得卻比誰都起勁兒。當真是狐貍心，海底針。”
白言言哪里能聽見果子在說些什么，她此刻一心撲在醫(yī)術(shù)上，若不是她時不時會翻翻醫(yī)書，果子都要懷疑她已經(jīng)坐化了。白言言如此專心，果子卻不是個坐得住的主兒，他把懷里難得一見的大松果拋到一邊，三兩步奔到白言言面前，兩只爪子一拍，遮住了醫(yī)書上的字。
白言言這才皺著眉抬頭看向它，“你做什么？”
“我方才喊你幾遍你都沒有反應(yīng)！”果子理直氣壯地叉腰說道。
“有事就說，不要打擾我?！?p> 果子攀上她的肩頭，問道：“你怎么就想開了，來拜師學(xué)醫(yī)了呢？”
白言言又翻了一頁醫(yī)書，邊看邊回答果子的問題，“我又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甄老爺子都給我賠禮道歉了，我也不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教我學(xué)醫(yī)。但是，”說到這兒，她又想起那天的情景，“我當時真的嚇了一跳，你說他為什么要給我賠禮道歉呢？”
“我問了你一個問題，你又要反問我另一個問題?！惫訌陌籽匝约珙^躍下，去撿之前拋掉的那顆松果，“為什么？甄爺爺又不在乎這些，你何必要去想這些呢?！?p> “甄老爺子教我是因為我以后要去人界了。果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果子頭也不抬，啃著果子含糊地說：“我能有什么打算，在黃峰待著唄，我跟你又不一樣，我對修道不感興趣。真想不明白你，東籬多好啊，有山有水有吃的，這里靈氣又濃厚，又不是修不了道，非得去經(jīng)歷那劈得你啥也不是的天雷，受那苦痛，何必呢?！?p> “修道者的事，你不懂?！?p> “我是不懂，可我知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再說，人類最善花言巧語、勾心斗角、恃強凌弱……”
“別?！卑籽匝月牪幌氯チ?，趕忙制止它，“哪里聽來的歪理。東籬就沒有花言巧語嗎？東籬就沒有勾心斗角嗎？東籬就沒有恃強凌弱嗎？”
“東籬哪有……”果子忽然頓住，沒再說下去。
白言言不再看它，重新翻看手里那本書，“妖跟人也沒什么區(qū)別。我去人界無非是想見識更廣闊的天地，順便修修道。盤祖留下的天地，不止我們這一隅?！?p> 果子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順便修道，你當我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