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蝴蝶于飛
河岸邊,絳絳垂柳拂風,萬千花團錦簇,逶迤不知道幾里,一眼望不到盡處。
在這無邊春光里,宮中女史賈元春穿了一身香羅衫,才撲了只彩色蝴蝶,裊裊婷婷的站在垂柳樹下,望著手中團扇上雙翼撲展的蝶兒,怔怔出神。
那蝴蝶,不知道是貪戀團扇上面女兒家的香味,還是看到扇面上繡線勾勒出的山水風物,以為正棲在枝頭,意態(tài)姿閑。
賈元春看得甚是得趣,圓如勾月也似的嘴角不禁彎起,卻突然聽聞一道女聲響在耳畔,說道,“元春姐姐,別的姐妹們都珍惜這難得的出宮機會,或玩耍,或吃食,你為何獨獨的在此?“
“嗯?”賈元春回過來神。
而那說話女子同樣身著香羅衫,如一陣風似的走了來,挽了賈元春手臂,歪頭笑說道,“莫非姐姐是……思春了不成?“
這個說話的女子叫做秭君,是比賈元春晚兩年進宮的宮女,同樣出身仕宦之家,兩人雖不是同年入宮,平日私下里卻最是交好。
今兒也不知道為何,一向“老成持重“的皇帝陛下,卻命人挑選了些宮娥,禁衛(wèi),又都改了裝扮,來此河畔踏青。
宮娥們自都是喜不自勝,這可是難得的閑暇時機。
似秭君這般活潑女子,又在宮里住的久了,乍然見到河畔春色,幽幽碧水,可不是玩瘋了?
“秭君妹妹,”賈元春蔥白纖手托著團扇,一絲也不敢動彈,生怕蝴蝶兒飛走,轉過頭來瞧著睫毛彎彎的秭君微有羞澀笑道,
“就你最是喜歡胡說,沒個正形,小心被別人聽了去,可仔細著你的舌頭,你的皮。“
她努努嘴,示意秭君看團扇上的蝴蝶,又微有遲疑,說道,“好沒羞的,你往常在宮里時,最喜歡問東問西,與人打聽事情,那你可知道,咱們今兒到這里,只為踏青嗎?“
賈元春是家里的長女,自選秀女入宮之后,不說時時刻刻小心謹慎,怕自己闖了禍事連累了賈府。
也向來知道自己的使命,不過是府里送出去的一顆籌碼,希冀著某日能得到皇帝陛下垂憐臨幸,一朝得勢。
她雖然知道這些,可畢竟只是個小女兒家,今兒又到這河畔,已心知在這陽春三月,賈府里眾人很可能會聯(lián)袂出城踏青。
那落腳之處,要么是鐵檻寺,要么便是城外御賜的田莊。
田莊距此不過幾里,如果不是春日里百草瘋長,多少阻隔了視線,又有低矮山巒如波浪般起伏,她或已能遠遠看到田莊模樣。
別的宮娥都在享受這難得的春光,只有賈元春,一時間覺得自己雖然在宮里也頗為順遂,卻恰如團扇上的蝴蝶。
不過是孤影自憐,圈地為牢而已。
那所謂的“垂憐“,好似恰如扇面上的繡線,雖已勾勒出遠山近水,森森叢林,怒放鮮花,但到底未為真實。
今兒皇帝陛下就有左近不遠,她又如何不想打聽些消息呢?
“這個呀,“秭君性子跳脫,年齡又小些,哪里能看到賈元春眼底淡淡的憂傷,她看了眼團扇上的蝴蝶便道,”我可不知道,就是知道點微末,也不擋事。
但卻有一個好消息,我要說給姐姐聽。
我聽宮里的小太監(jiān)私下里閑聊,說是陛下已經(jīng)勾批了今年的朱冊。
那朱冊上面,都是從往年秀女中選出來的佳人,要么被點為妃嬪,要么被點為常在,答應。
元春姐姐,我可聽說那朱冊上面有你的名字呢?!?p> 剛才時候秭君說什么思春的話,自也是聽說了這個流言,就想著來打趣賈元春,可沒想到平日里的嘴快,已在這看到團扇上蝴蝶的欣喜之下,不由得說出了口。
“秭君妹妹,你又要……胡說!”賈元春話雖如此,當即心下一凜,或有欣喜,又或有淡淡失落。
她喜在,這流言自己自然也聽到過,今兒又從秭君嘴里說出來,不免就更加真實了幾分,如果實情不假,那么自己終于又往前踏了一步,算是沒有辜負兩府里的囑托,希望。
可又失落在……
如果自己的名字真的在朱冊上面,又被陛下親點,那么由此而后,怕不是只能囿于深宮,不得而出了。
這也倒是其次,她心里早就做了準備,但望著任性生長的野花野草,遠處連綿層疊的群山萬壑,賈元春腦海里猛然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影子來。
那人不是自己銜玉而生的袍弟賈寶玉,也不是素來慈詳可親,令人尊敬的賈老太君,只是一個并不太熟識的少年郎。
是賈元春在自家御賜田莊外,也是在這般的春天,六歲哪年偶然遇見。
“他似姓許,叫做什么許慶?“賈元春不免喃喃,心頭浮起溫暖笑意,又轉而狠狠的摒棄,藏在一角,暗道,
“也不知道他,現(xiàn)下如何了,是否還是曾經(jīng)的恂恂少年?“
少女心事如挈云,不知哪塊云彩里藏著朦朦的水花,賈元春才想到這里,忽然又憶起剛才秭君說過“思春”的話,不免又頰上云飛,發(fā)燙。
“元春姐姐,“就在賈元春恍惚的一瞬,她穩(wěn)穩(wěn)拿著團扇的手,忽就抖動了幾下,使得那安閑落定的蝴蝶,驟然撲著雙翅飛遠。
秭君不滿道,“是你讓我看蝴蝶,又偏偏故意放脫,好呀,賠我蝴蝶來。“
她自不是真的想要蝴蝶,只不過是玩鬧而已。
“啊,你個小蹄子,為了一只蝴蝶,卻沒來由又來搔我癢癢。“賈元春素來知道秭君的套路,已側過了身子,抓著秭君遞來的小手,說道,
“秭君,今兒陛下當面,你難道不該矜持些嗎,小心著陛下不喜,趕你出宮,到那時,你可沒處哭去?!?p> 似她們這般勛貴和仕宦之家的女子,哪一個選秀女入宮,不是為了那一絲”垂憐“呢,秭君當然也是如此。
不過,秭君和賈元春不同,好似一直以來,對這件事兒,都不是特別上心。
她自是不依了,可才要說話,已經(jīng)見著馮保如老僧一般站在了兩人身前。
秭君立刻收回張著的小手,矮身肅立,又吐了吐舌頭。
賈元春看她這樣,又是常年在宮里待過的,知道是有人到來,也便有樣學樣,矮身一禮,轉身才發(fā)現(xiàn)是馮保。
要說起馮保和賈家,上一輩上多少有些淵源。
所以賈元春自入宮時起,也多少得了馮保的照顧,畢竟先前太子身邊的近侍,以及現(xiàn)在皇帝身邊的頭號太監(jiān),在宮里多少有些威嚴。
“馮公公,你不在陛下身邊照料,到這里來,是有什么吩咐嗎?“
賈元春冰雪聰明,自不會把馮保晾在一邊,這就先開了口。
“陛下口諭,“馮保身邊不止他一人,還有其他禁衛(wèi),宮人,他也不好和賈元春多說些什么,只傳話道,
“女史賈元春接旨,朕知道你是榮國公府嫡女,自幼習琴,技藝無雙,甚是風雅,特命獻曲一首,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