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之中擠擠擦擦二十余人,待那漢子揭了草席露出鍘刀,一干茶客驚呼四起,是起身避走。
書中暗表,這鍘刀又名戰(zhàn)身刀,本是農(nóng)戶人家鍘制草料所用。宋元郕交替之際,有江湖人士揭竿而起,以鍘刀為兵刃反抗元兵,久而久之倒是創(chuàng)出一套怪異刀法。
那鍘刀橫著砍將過來,薛振鍔驚呼一聲:“誒呀,殺人也!”
其形好似無措,只顧朝后仰面倒去,暗里卻使了個鐵板橋,騰出左腳略略點在身側(cè)板凳之上。身側(cè)妙真驚呼一聲,隨著板凳橫移出去兩步,那鍘刀掃著二人面門而過,卻是半點也不曾沾著。
一擊不中,那漢子一聲發(fā)喝,身隨刀走,扭身就劈。薛振鍔怪叫一聲,雙腳踢騰,硬生生倒退一尺,那巨刀‘咔嚓’一聲劈開桌面,刀鋒劈在薛振鍔身前,只差兩寸便要絕了子孫根。
再看薛振鍔,雙股戰(zhàn)戰(zhàn),臉上驚慌至極,只喊道:“好漢饒命,貧道真不是那薛振鍔?!?p> 那鐵面判官陸正方心中猶疑不定,方才種種落在眼中。若說這年輕道人是薛振鍔,偏生好似半點功夫也無;若說不是,那道人偏偏兩次險險避開殺招,豈是尋常道人所為?
便在此時,那漢子提刀拄地,一記窩心腳便踹了出去。薛振鍔哭爹喊娘,雙手招架,暗用綿勁化解勁力,雙腳發(fā)力,身形好似滾地葫蘆翻滾幾圈這才撞在角落里。
那漢子眼力比不得鐵面判官,皺眉驚疑道:“咦?這道人當真無還手之力,莫非殺錯了人?”
薛振鍔趕忙接嘴:“正是正是,好漢認錯人了?!?p> 不想,那漢子卻不講道理,怪笑一聲道:“算你這道士倒霉,俺家規(guī)矩,出刀必見血。你若不忿,且去陰曹地府告俺老常一狀罷!”
言罷,戰(zhàn)身刀捧起,疾走兩步刀柄一側(cè)橫斬而來。
薛振鍔這二年于山中日夜勤修,又有幾位師兄弟喂招,見識自非尋常。只觀那漢子鍘刀路數(shù),便知這等奇門兵器,走的是龍虎山乾坤日月刀的路數(shù)。
此刀寬大,既可以力破巧,也可走小巧路數(shù)。若不知底細,與其兵刃相接,其只需當做翹板來回翹動,便可逼得對手棄了兵器。一個不查,便要被這等奇門兵器所傷。
對付這等兵器,要么游身而斗,要么干脆舍了兵器貼身纏斗。薛振鍔嘴上叫得凄慘,偏一雙眸子冷靜無比。
看那刀柄橫斬而來,腦袋一歪避讓過去,趁機左手抓了刀柄,待那鍘刀略略一頓,刀頭斜斬而來,薛振鍔一扭身,左手尚不曾脫手,右手已然叼了刀頭。
“你還不死?”那漢子推著鍘刀橫走,想要將薛振鍔當胸斬成兩段。
薛振鍔左右手來回使力,身形倒退,腳步雜亂,口中喊嚷著‘殺人了’,引著那漢子與茶肆之中游走一圈,踢翻桌椅無算,偏生半點寒毛也不曾傷得。
那鐵面判官陸正方瞧得分明,薛振鍔分明起了戲耍之意,腳下看似雜亂無章,毫無根基可言,卻已使上了卸力、借力的高明手段。
當下陸正方再無猶豫,悶聲不吭一雙判官筆朝著薛振鍔后心點去。
薛振鍔偷看瞥得妙真慌張無措縮在角落,又聽得身后惡風不善,當即驚呼一聲,裝作腳下拌蒜,雙手略略一托便讓過鍘刀,右腳一點那漢子迎面骨,那漢子身形前撲,鍘刀甩手而出,好似奮不顧身與那陸正方拼殺一般。
兔起鷹落,不過眨眼之間一雙判官筆便與那鍘刀撞在一起。那鍘刀分量頗足,陸正方不查之下只來得及打落鍘刀,見那漢子撲身而來,待再想避開卻是再也來不及。
二人撞在一起,陸正方身形倒退兩步,氣惱之下倒提判官筆便戳。
那常姓漢子也不是好惹的,背心被點,當即心下發(fā)狠,忍住喉頭一股鮮血,雙臂箍了陸正方腰身,嘶吼一聲便將其抱摔在地。
薛振鍔看著二人滾在一處,當即撿了茶壺、茶杯,一股腦的丟將過去:“殺人也,快去報官??!”
手中不停,茶壺撞在陸正方額頭,只砸得其昏頭漲腦;那漢子剛要起身,后心便中了一茶杯。
薛振鍔看似胡亂丟擲,實則使了打穴手法,只七、八樣五什丟將過去,那二人氣血不暢,當即委頓在地,一時間動彈不得。
此時薛振鍔才緩過神來,叫道:“這二人兩敗俱傷,此時不走更待何時?!?p> 當即轉(zhuǎn)身尋了妙真,扯著其衣袖便走,只余下那兩名江湖客憋悶不已。
那使鍘刀的漢子功夫只是尋常散流,混跡江湖只仗著蠻力與奇門兵器;陸正方這等有諢號的已入旁流,練得些許內(nèi)力,這眼光自然不同。
陸正方看著二人急匆匆遁走,哪里還不明白,方才是薛振鍔留了手。若薛振鍔存了殺心,只怕刻下二人早就見了閻王。
鐵面判官心下凄涼,暗怪自己被那消息蠱惑,此時才心生悔意。前有武振川威震八方,這薛振鍔同為武當真修,又豈是好相與的?
待氣血略略順暢,陸正方推開身前漢子,提了判官筆立時遁走,打定主意再也不摻和這等江湖事。
卻說薛振鍔扯著妙真行出百十步,眼見渡口就在眼前,這才撒開手,腳步也從容了許多,再不見方才慌張神情。
那妙真奔行百多步,只累得氣喘吁吁,眼見薛振鍔突地氣定神閑起來,便開口催促道:“薛道長怎地停了?只消一時半刻那惡人追將上來,哪里還有我等命在?”
薛振鍔心聲逗弄之意,搖頭道:“若單單是貧道,自可一走了之。奈何師太跟在身邊……師太只奔行百步便氣喘如牛,又如何疾走?”
那妙真咬著丹唇道:“不若道長棄了貧尼,總好過死在此處?!?p> 薛振鍔又是搖頭不已:“不妥不妥。貧道應了曹師叔請托,怎能棄師太而獨走?”
妙真急了:“這也不成,那也不行,莫非今日便在死在此處?”
薛振鍔一指前方渡口:“不若我二人渡了此河,尋了市集換了扮相,略略裝扮一番,必能逃過此劫?!?p> 妙真心中早已失了方寸,不迭應承道:“既如此,那你我快快過河?!?p> 二人快走幾步,轉(zhuǎn)眼到了渡口。便見渡口只一小舟,一蓑衣斗笠漢子手持長長竹竿,蹲坐小舟之上正哼哼著小曲。
不待薛振鍔開口,那妙真便上前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我等欲過河,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那漢子斜眼一瞥,見那妙真顏色出眾,當即起身笑道:“方便,方便。俺便是吃這碗飯的,有客上門,如何不方便?二位……道長、師太,還請上船來?!?p> 薛振鍔綴于妙真身后,觀那行船漢子氣血旺盛,身形孔武,又觀其神色陰邪,只怕又是個歹人。
心中拿了主意,面上卻是不顯。跟著妙真幾步上得舟船,方才落座,心下卻突有所感。扭頭看向遠處河口交叉之處,出言問道:“船家,那處山勢極為險要,卻不知是何名山?”
那船家道:“客官定是外地而來,那山好似天門,將那大江收束極窄,自古便稱作天門山?!?p> “原來如此……如此險峻,想來此地傾船無算罷?”
那船家道:“若日常行船倒是無妨。倒是二百年前,大郕太祖皇爺在此與那蒙元水師大戰(zhàn)一場,傳聞那一仗打殺了蒙元上萬兵丁,也不知多少漢子喂了魚蝦。
時至今日,這天門山入夜便有兇煞惡鬼,不是老手沒人敢夜間行船?!?p> “原來如此?!毖φ皴娮炖飸?,手中法訣變換,默念咒決,趁著船家扭頭,一劍指點在妙真身上。那妙真身上泛起一層金光,又轉(zhuǎn)瞬消散。
妙真若有所覺,扭頭觀望薛振鍔一眼,卻見其只是莫名看將過來,心下以為方才所感有誤,又轉(zhuǎn)過頭去。
此時舟船撐至河中心,那行船漢子徑直丟了竹竿,轉(zhuǎn)頭從船頭抄起一柄牛耳短刀,回身桀桀怪笑道:“兀那牛鼻子,你是要吃板刀面還是餛飩面?”
薛振鍔面色平靜,問道:“板刀面如何?餛飩面又如何?”
那漢子兇厲道:“板刀面便是俺砍你一刀,丟進河里;餛飩面倒是省事,你留下銀兩自行跳進水中。”
妙真臉色灰白,哪里想到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薛振鍔大搖其頭道:“板刀面太疼,餛飩面太冷,貧道都不想吃?!?p> “那可由不得你,且吃俺板刀面!”
那牛耳尖刀不過一尺有余,那漢子分心便刺。
一旁妙真剛開口驚呼,薛振鍔卻已是揉身欺上。雙手交錯打在持刀手腕,卸了牛耳刀,跟著不待那漢子反應過來,雙掌連拍幾下,封了那漢子半身氣血,略略一推,那漢子便好似木頭樁子般倒栽蔥栽入河水之中。
見那河水中咕嚕嚕冒著氣泡,薛振鍔笑道:“這餛飩面不好吃,還是你這船家自己吃去罷?!?p> 妙真雙手捧心,心臟兀自狂跳不已。眼見薛振鍔三下五除二敗了剪徑強人,哪里不知方才薛振鍔戲弄之舉?
妙真眉頭微蹙,嘟嘴嗔道:“你……你這道士不是好人!”
薛振鍔撩開道袍灑然落座,說道:“這年頭好人不長命,貧道要求那長生久視的大自在,自然當不成好人?!?p> 一句話堵得妙真半晌無言,眼見小船失了撐桿,打起橫順河而走,妙真慌忙道:“誒呀遭了,沒了船家、沒了撐桿,你我如何過得河去?”
薛振鍔卻憊懶道:“師太無須慌亂,說不得我二人在這船上忍耐一宿,來日一睜眼便到了神京呢?!?p> “胡謅八扯,這河中暗礁無數(shù),哪里等得了明早?只怕一時二刻便要喂了魚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