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山哪都沒有去。晨練之后他專門去相熟的店里帶了周幸喜歡的吐司邊，回家時卻看到方仁野從主臥所在的二樓下來。
兩人一上一下，默默的打量對方許久，才慢慢走近。
“起來了？”
施明山表情凝重。
方仁野雙眼斜視上方，輕輕的哼了一聲。
“吃早餐吧?！?p> “不吃了。我還想再睡一會?！蹦贻p人的回答毫不客氣。
施明山平視方仁野，對方也不怯弱地緊盯他的雙目。即便是一言不發(fā)，也是千軍萬馬的力量交錯。
施明山的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有開口。他明白方仁野的所想，卻覺得不適合給。
惹人議論的身份，和強勢的父親對于男孩子的發(fā)展不見得是一件好事。也許兩年、三年，反正是過不了幾年自己也會不在這個世上，無謂再留煩惱給繼續(xù)活下去的人。
這孩子有183吧，比自己年輕時的身高還要矮一些。時間啊，如果不是那么無情，不讓人感到轉(zhuǎn)瞬即逝，或許還能夠慢慢的去關(guān)愛著他長大。不像現(xiàn)在只期望他能夠快速的成長，成為能夠在這個虛偽殘酷的世界好好活下去的人。
“你這個年紀(jì)年輕氣盛我能理解的。以后別喝這么多了。”
施明山拍拍方仁野的肩，轉(zhuǎn)身離開，隨后一直待在前院的陽光房。
心事忡忡。他坐在木椅上回憶著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的人生。
也許年輕時一往直前想要在生活中做勇士的人，在年老后會開始喜歡回憶從前，可是好像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了，反而說不出此生有什么特別的事情來。
他自小就是不受管束，不管他人的評價和眼光，有一套自己的做事方式和準(zhǔn)則，無論是做演員還是做導(dǎo)演也都不太是順著潮流的那種人。
說起來這好像是遺傳，二哥施明偉年輕時更是個有名的叛逆角色，惹得一代女文青前赴后繼，不過最終也因為結(jié)婚在捧他的那些人的文筆討伐中毀了大半的事業(yè)。從此世上少了桀驁的亞洲影帝秦朗，只剩和家人怡樂的戲骨施明偉。
雖然也沒有父親，不過施明山是在其樂融融的家庭環(huán)境中長大的，也有好好照顧自己的大哥和二哥，所以他對父親會有想念，卻沒有執(zhí)念。熟悉他的人都說他其實很像他的父親，連周幸都說他的爸爸一定是一個很豪爽的能叫人放心的“大哥”式人物。
可是，方仁野一點都不像自己呀。
像嗎？像，又不像吧？
是一個不知道怎么說的孩子呢。
施明山很喜歡孩子，曾經(jīng)也以為自己會有一個孩子，但是這樣的期望隨著年齡漸長變得很模糊。如今這個孩子一下子穿過幾十年，面目清晰了，卻很不可愛。
要怎么做才能讓他不這樣呢？
施明山暗暗搖頭，念想終究只是念想，如果實現(xiàn)了就要換一個名字了。
這時的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閉眼享受此時的美好，心臟卻一直下墮。他其實很怕孤獨，雖然短暫的冒出了期許，卻還是不明確誰才是陪著自己走到終點的人。
外面?zhèn)鱽碇刂氐膼烅懀犞袷顷P(guān)門的聲音。沒過幾分鐘，又是一聲悶響。
施明山終于對自己失去了自信。
隨著自信的消失，周幸再一次的推波助瀾讓施明山放下了堅持。
用一個俗套的開頭。那還是一個平淡的晚上。
周幸看著施明山吃好晚飯，自己卻沒有動筷。
對方早已習(xí)慣她迥異的生活習(xí)性，沒發(fā)出怨言，只是被盯得不好意思，自覺的起身收拾起碗筷來。
周幸單手扶著下巴，看施明山的背影已經(jīng)不如之前厚實了。那是從拍攝《26歲老豆》開始吧，他就急速的變瘦變黑，到現(xiàn)在也沒有恢復(fù)原來的模樣。
腦中浮現(xiàn)他更深了的抬頭紋，顯眼的存在。她也懼怕施明山的衰老，怕他的路沒辦法修改的走在自己前面。
無能為力的事情很多，不能阻攔就只能延緩吧。愛護他，保護他，擁抱他，能夠做的事情好像很多，也好像一點也不多。
“我最近有和彩條娛樂聯(lián)系?！?p> 她開口了。
“怎么了？”
施明山擦干雙手，走到周幸身邊。
“紀(jì)姐先前說過想要簽方仁野。”
“去彩條娛樂？”
施明山重復(fù)。
“刺鳥怎么說也是一個只做電影的小公司，一年都不一定拍一部電影。那邊無論是電影、電視劇，還是綜藝，選擇都很多?！敝苄翌D了頓，“如果為了小方的發(fā)展，現(xiàn)在多一些嘗試不是什么壞事?！?p> “說的不錯。”
施明山并沒有反駁，只是言語中透出不舍。
“你能讓他去邢林的劇組，賣人情，可以為他開戲，已經(jīng)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錢和精力了，不能一直這樣啊。”
“不也都賺回來了嗎？”
施明山笑道。
電影的成功不是僥幸，但方仁野的成名卻有很大的運氣成分。沒有人可以一次又一次這樣殫精竭慮的去幫助他。
擺了好處，周幸決定陳述讓人不快的事實。
“我覺得他看著你擰巴，他在著我也覺得擰巴?！?p> 施明山勾頭看著桌面，沒有出聲。當(dāng)人們講的話并沒有錯時，就算是耳朵不愛聽，他還是會繼續(xù)接受那些信息。
“我只有三個問題?？赡苣阌X得不舒服，所以也不用回答。”她換了一個姿勢，挺直身板，傾向施明山?！暗谝?，你非常討厭演員軋戲；第二，你說導(dǎo)演不能用自己的錢去拍電影?！?p> “是有一些……違背自己說過的話?！?p> 施明山訕笑，他也明白自己對方仁野的所作所為好得太超過。
周幸深吸一口氣。
“最后，我知道你為什么一直不用我的劇本，我接受的。這一次為什么要用？”
她早就意識到施明山壓著劇本是有意想讓自己依賴他，為了兩個人的感情她可以犧牲，但為了一個不值的無名小卒，她會覺得自己的忍讓都是一場笑話。
“幸啊。我是舍不得你。”施明山開口嘆氣，他抓住周幸的手?！拔抑滥忝靼椎??？墒乾F(xiàn)在我又怕……至少在我走之前，你也能夠?qū)崿F(xiàn)自己想要做的事，走好以后的路。你不是寫得不好，你寫得很好?！?p> 周幸起身輕輕摟住施明山。對方選擇避重就輕的回答，雖然并沒有讓她滿意，但她也沒有想過非要去計較到底，不然剛才的問題就會更丑陋傷人了。
她的愛人是高山闊野，她的心就在那些土地的草葉上簇動。感受得到施明山一直處于一種很不安的狀況中，如何很好的保護他的自尊其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可以為他暫時放棄理想，以前如此，現(xiàn)在也如此。
人總要選擇當(dāng)下比較重要的東西，才不會在未來得到太多的懊悔。
周幸輕喚施明山的小名。
“明明啊，你是相信我一定會走好以后的路的呀，忘了嗎？我現(xiàn)在只是想和你走更長更遠的路。你知道嗎？拍完26你瘦了好多，我好心疼的?！彼龑㈩^靠在施明山的肩上，親昵地撒嬌，“你以前說過要退休的話，那有沒有想過退休以后我們要去做什么？要不要去桃花島上隱居？還是去冰火島？”
“去桃花源好了。沒有煩心事，就輕松自在的。我不像老許還想死在片場，我想死在溫柔的地方?！?p> 提到休息，施明山扯起周幸的小指，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起來。
人的秉性很奇怪，生來不喜歡被別人束縛，卻總愛自己束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