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蟲咒
秦鏡語閉氣奔游在血水中,只覺渾身的皮膚正在迅速溶解、凝結(jié),再溶解,再凝結(jié)。
不知是不是這個過程重復(fù)的次數(shù)太多了,她除了在第一次溶解與凝結(jié)的時候,感覺到噬骨的疼痛后,之后的數(shù)次,便再無感覺了。
就連周圍難聞的氣味、黏膩的觸感、痛苦的窒息感,也好似離她十分的遙遠了。
她現(xiàn)在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腦子十分混沌。
不能思考。
一思考,便頭痛欲裂。
甚至于最后她被一股流動的血水推入了一條漆黑的暗道內(nèi),又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陣陣清流裹挾著,沖上了一座洞室內(nèi),她也沒有察覺出任何異樣。
就那么雙目圓睜地隨波逐流,直至眼前出現(xiàn)了一點光亮。
這光亮讓秦鏡語呆滯的表情,發(fā)生了一絲絲變化。
她下意識地轉(zhuǎn)動眼球朝亮光處望去,結(jié)果卻看到了一個形貌怪異的鐵鏈人。
他全身上下好似被人鑿過,幾乎到處都是洞。
洞中穿有粗粗的鎖鏈,鎖鏈上則全都是暗黑的血跡與污垢。
再看他那又長又臟的胡子與頭發(fā),襤褸的衣衫,秦鏡語猜測,此人被困此處估計有些年頭了。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那人竟緩緩睜開了緊閉的雙眼,朝她看了過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從對方那雙渾濁不堪的雙眸中,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與狂熱。
驚詫這種情緒,她很理解。
任誰被常年累月地鎖在一個漆黑的洞中,忽然看到外人闖入時,都會很詫異。
但狂熱又是為何?
難道是因為她的出現(xiàn),讓對方覺得自己有救了?
呵呵,那她恐怕要讓他失望了。
以她現(xiàn)在的處境來看,她能不能活下來都是未知數(shù)。
更遑論帶個鐵鏈人出去了。
秦鏡語越想越覺得頭腦昏沉,最后竟直接暈了過去。
……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好似在做夢。
因為她全身上下,竟然一點兒痛感也無。
明明暈倒之前,還哪哪都難受呢。
真是奇怪。
“你醒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一道熟悉的沙啞聲輕輕傳進了她的耳中。
她緩緩轉(zhuǎn)頭看去,果不其然,是谷金蓮。
“谷金蓮?”秦鏡語吃驚不已,“你沒死?真是太好了?!?p> “嗯,我沒死?!惫冉鹕徯χc了點頭,然后側(cè)開身子,露出了身后或坐或站的數(shù)十人,道,“我們都沒死?!?p> “我們當(dāng)然要好好活著了!韓老賊他們都沒死,我們又怎會輕易死掉!”說這話的,是一名年紀看起來不過十八九的圓臉男修。
“孫師弟說得不錯!韓老賊那等泯滅人性的惡魔尚且還在人間活得好好的,我們又怎能比他們先死。”殷啟舟走到秦鏡語眼前,也道,“不過,雖然我們不比對方差,但對方也的確是有些明顯優(yōu)勢的。
尤其他們的人數(shù),是數(shù)倍于我們這邊的。
唯有喚醒更多的蒼玄宗弟子,讓他們加入到我們這邊來,或者讓其直接退出對方的陣營,我們的勝算才能更大。
但能擔(dān)當(dāng)如此重任的……”
殷啟舟說到這,驀地頓了頓,須臾才目光灼灼地盯著秦鏡語繼續(xù)道:“除了秦姑娘,再無第二人。那秦姑娘,你愿意幫幫我們嗎?”
“?。俊币髥⒅鄣脑捯徽f完,秦鏡語就懵了。
對方說的每個字,她都能聽懂。
但合起來,她就聽不懂了。
她一臉迷茫地看向谷金蓮,希望對方能為自己解疑答惑一番。
谷金蓮捕捉到了秦鏡語雙目中無言的茫然,眸光閃了閃,最終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開口道:“鏡語,你還記得你之前渾身上下都布滿了傷口嗎?”
秦鏡語聞言,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可后來很短的時間內(nèi),你身上的傷口就都消失不見了。”谷金蓮繼續(xù)道,“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是你的體質(zhì)特殊,能在受傷后很快復(fù)原。
但后來…經(jīng)過試驗,我們才知道,你的傷口能很快恢復(fù),不是因為你的體質(zhì)特殊。
而是因為你的血液,具有驅(qū)邪解咒之能效。
想必你也注意到了,血淵內(nèi)的血具有腐蝕性。
那是因為其內(nèi)所含有的一絲邪氣導(dǎo)致的。
凡是不幸跌落血淵的人,包括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體內(nèi)都帶上了那絲邪氣。
若不及時祛除,就會逐漸被腐蝕殆盡。
幸而得你的血液救治,所以我們才能好端端地站在此處?!?p> 谷金蓮說到這,已經(jīng)不太敢直視秦鏡語的眼睛了。
她從內(nèi)心深處認為,這種未經(jīng)秦鏡語的同意,便私自獲取對方血液的行為,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但當(dāng)時那么多師弟師妹們被擊落血淵,生命危在旦夕,任何保命救命的丹藥都無濟于事。
還是陳掌門發(fā)現(xiàn)了秦鏡語血液的特殊性,為了拯救大家,才做出了這般不問自取的行為。
秦鏡語聽完谷金蓮的話,內(nèi)心說不憤怒是假的。
畢竟他們沒有提前跟她打招呼,便私自取了她的血。
可事實已經(jīng)發(fā)生,再去追究責(zé)任已沒有什么意義。
況且,從另一方面來看,她的血液能夠拯救這么多人的性命,也算是積德行善了。
所幸她也沒有什么大礙,就當(dāng)是無償獻血了。
想到這,秦鏡語便善解人意地露出了一道微笑,道:“能幫到你們,是我的榮幸。希望你們能快些恢復(fù)如初,好擊敗韓士楚那些壞蛋,早日還無辜凡人們一個太平的世界?!?p> 谷金蓮等人聽完秦鏡語這番話,皆有些動容。
他們彼此看了看,然后像是達成了什么集體協(xié)議似的,紛紛將自己身上的丹藥,都塞給了秦鏡語。
秦鏡語自是連連推拒。
但在場眾人也不是假意客套,自然也不會拿回那些丹藥。
看大家這般熱情,秦鏡語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覺得自己不多做點什么,都有些對不起這些修士的好意了。
遂抬眼看向谷金蓮,主動問道:“谷金蓮,你繼續(xù)說啊。我該怎么幫助你們?”
谷金蓮見秦鏡語主動提及此事,內(nèi)心十分感動。
她看著秦鏡語,神情認真地承諾道:“鏡語,你放心。待此次事情結(jié)束,我一定會好好回報你的?!?p> “還有我?!币髥⒅鄣穆曇粢策m時插了進來,“秦鏡語,只要你能幫我們這一次,不管結(jié)果如何,我都會給予你一定報酬的?!?p> 聽見他這么說,秦鏡語一下子想起了那308塊下品靈石的欠債。
不知道對方所謂的“給予一定報酬”,包不包括主動勾銷這筆欠款。
如果能夠主動勾銷,那她就不將他強買強賣的事情告訴谷金蓮了。
“好啊,我記住你們兩個說的了。那谷金蓮,你快繼續(xù)說下去吧?!?p> “好。”谷金蓮點了點頭,開口道,“鏡語,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就目前這座洞內(nèi)的所有蒼玄宗弟子,除了我與啟舟以外,其余人,身上都被種過蟲咒。
且這蟲咒還不是別人給他們種下的,正是那韓老賊韓士楚?!?p> “蟲咒?”秦鏡語看了一眼那些或坐或站的修士們,感覺事情的走向越來越不對勁了。
“對,蟲咒。”谷金蓮神色嚴肅道,“就是冰清玉幻蟲在以人血喂?jié)M百日之后,吐出的一種可種入修士識海內(nèi)的物什。
這種蟲咒,可讓韓士楚千里之外便可操控受種者的一舉一動。
從而達到自己的種種目的。
只不過栽種此蟲咒的限制性非常大。
必須要在修士正式引氣入體之前,便要將此蟲咒種入受種者體內(nèi)。
且運用此蟲咒時,還需以己身或者羈絆之人的心頭血為引,方能進行操控。
否則就會被受種者輕易發(fā)現(xiàn)。
這也就是為什么韓士楚三十二任道侶都活不長久的真正原因。
鏡語,再次謝謝你。
若不是因為你的血,我這些師弟師妹們都不知道自己竟一直被人操控著,做著一切身不由己的事情。
就像我們蒼玄宗的前任掌門走火入魔一事,就是韓士楚操控著陳婉而做下的惡事。
但當(dāng)時的我們并不清楚實情,還以為陳掌門真的墮了魔道。
不僅幫著韓士楚趕走了陳掌門,還唾棄過陳掌門好多年。
若不是我與啟舟誤打誤撞地掉落血池,陰差陽錯地見到了被鎖鏈鎖在暗洞中的陳掌門,并從他的嘴里知曉了實情的真相,恐怕陳掌門會被蒼玄宗的后代弟子們一直釘在墮魔的恥辱柱上,永遠翻不了身?!?p> 秦鏡語聽到這里,一下子想到了昏倒前看見的那個鎖鏈人:“陳掌門?你說的不會是那個渾身被鎖鏈扎透的男人吧。”
“對,那就是陳掌門陳壽寧,也是已故陳婉的父親。”谷金蓮肯定了秦鏡語的猜測,“他被韓士楚用昆玄鏈囚禁在了此處長達五年。
聽陳掌門說,這五年,若不是因為心里還惦念著陳婉,恐怕他早就死去多時了?!?p> “竟是如此。”秦鏡語唏噓道。
俄而,她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繼續(xù)問道:“那谷金蓮,你們是怎么掉落血淵的?我看你們身上好似也沒有打斗過的痕跡,不太像是…”被韓士楚那些人擊敗后落入血淵中的。
谷金蓮聽懂了秦鏡語的未盡之語,不知聯(lián)想到了什么,她的臉色突地變黑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全因我太過大意了?!?p> 原來,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之前的谷金蓮對白銘彥太好了。
說來也是諷刺。
本來白銘彥并未關(guān)注到谷金蓮頭上。
畢竟在他看來,石頭也比谷金蓮有靈性。
可因為谷金蓮生辰那日,他對她說了自己頭疼,可谷金蓮卻未按時將緩解頭疼的靈草送過來時,他就發(fā)現(xiàn)了谷金蓮的一絲不對勁。
于是派人蹲守在谷金蓮的洞府附近,監(jiān)視了她半天。
就是這半天,讓白銘彥發(fā)現(xiàn)了不得了的東西。
于是將計就計,便在流玉山谷內(nèi)提前設(shè)下陷阱,活捉了谷金蓮與殷啟舟。
至于其他的修士們,則是接到了殷啟舟發(fā)送的定時傳訊符,在隨后趕來支援之際,也被用同樣的方法活捉了。
之后為了尋得生路,便紛紛跳入了血淵。
本以為能覓得一條生路,卻沒想到,那血淵有古怪,將他們整得半死不活的。
后面的,秦鏡語都知道了,谷金蓮也就沒再重復(fù)。
聽完這個解釋,秦鏡語心里暗暗嘆了一聲。
這得是什么樣的喜歡,才能讓那白銘彥索取成了習(xí)慣,以至谷金蓮稍有不對勁,便被發(fā)現(xiàn)了端倪。
與秦鏡語有同樣想法的,還有殷啟舟。
他眸色晦暗地盯著谷金蓮的側(cè)臉,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在此時,有一名弟子從洞外跑了進來。
“谷師姐、殷師兄,通道已打好,可以實施下一步了。”
原來是土靈根的修士,在其他修士的配合下,打通了一條向上的秘密通道。
通過那個通道,他們這群人便可以離開這個山洞。
“好?!惫冉鹕徛牭降茏拥脑挘幌伦诱玖似饋?,面向眾人道,“通道既已打通,那我們就按照之前商討的,分頭行動吧?!?p> “是。”眾修士聞言,紛紛行動了起來。
谷金蓮則又蹲下身子對著秦鏡語道:“鏡語,接下來,我需要取一些你的血。你不要害怕,很快就好的?!?p> “好?!鼻冂R語把手遞給了谷金蓮。
待兩個瓷瓶全都裝滿血后,谷金蓮便讓一名木屬性的師妹,為秦鏡語的傷口治愈了一番。
之后又盯著她吃了一小部分補血丹后,才站起了身。
一起身,她便看到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殷啟舟。
與周圍其他修士的熱火朝天不同,他好似將自己隱入了天地之外。
“啟舟,你怎么還在這?”谷金蓮猜到了對方這般模樣的些許原因,心里不由有些煩躁。但她不想在戰(zhàn)前與他起沖突,便強壓躁氣道,“別再愣著了,快些準備準備出去吧。外面還有一場硬仗等著我們呢?!?p>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山洞。
殷啟舟見谷金蓮走得如此干脆,雙拳猛地攥緊了。
眼里的情緒更是好似要翻涌而出。
他這副模樣,讓周圍進進出出的眾弟子們都有些發(fā)憷。
就連因為缺血而頭昏眼花的秦鏡語,都察覺到了殷啟舟的不對勁。
她害怕殷啟舟突然發(fā)飆連累到她,便動作幅度很大地向墻邊靠了靠。
殷啟舟察覺到了她這個動作,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
他深深呼吸一口氣,將體內(nèi)那股情緒都掩蓋住后,回頭叮囑了秦鏡語一嘴,也大步流星地出了山洞。
“這姓殷的沒事吧,怎么感覺精神好像不太穩(wěn)定的樣子?!鼻冂R語回想起方才的一幕,感覺哪里不太對勁。
但她沒有深想,因為頭又開始昏沉了。
“秦姑娘,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要挪到陳掌門那邊?”是那名木靈根女修,在邁步離開之際,瞥見了秦鏡語閉目難受的模樣,放心不下,便開口問了句。
“將她挪過來吧。”秦鏡語還未回答,山洞最內(nèi)側(cè)的陳掌門卻先開口了,“我身上這些鎖鏈的長度有限,萬一有什么突發(fā)狀況,我也幫不到她。你就把她挪過來吧,這樣我們也能彼此有個照應(yīng)?!?p> 那女修聞言,覺得陳掌門說的很有道理。
秦鏡語頭腦昏沉著,全身還時不時地冒個冷汗,所以根本沒有精力去想些別的。
女修將她攙扶到陳掌門身側(cè)躺下,她就跟著過去躺下了。
一躺下,她就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