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到里皆漆黑色的車里安靜得很,沒有問來去何方的人聲,也沒有電臺高底噪的播報,只有發(fā)動機的轟鳴,車外刺激神經(jīng)的喇叭聲。漸暗的天色蒼藍,襯得攔路的紅燈散出的光束礙眼。車流左一步、右一步緩緩挪動,直至轉(zhuǎn)入了一條匝道車開上了橋,速度表的指針勻速轉(zhuǎn)動,車如脫韁的野馬、脫弦的箭,一鼓作氣突破出林立的城市建筑。局限壓抑的視野豁然開朗,突顯的海岸線承托住艷紅的夕陽,染刷天空與水平線一片赤紅。
貞與盯著浮于海上的紅日發(fā)起呆來,直到眼睛逐漸干澀才捏著眉間收回了視線。他靠坐在后座椅閉目養(yǎng)神,眼睛里的一圈紅圈讓他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瞎……嘖,瞎想倒是。
“之前那事怎么樣了?”貞與問。
“如您所料。”
“那就好?!?p> 又是沉默,遠遠的海風吹得窗外重影的樹枝葉偏著一邊晃……黑夜總是來去匆匆,斜射著普照大地的金光一愣神的時間就散了個精光。淡白的月輪已悄然爬升高天之上,蹤跡可尋。貞與也不知道怎么地,自己一個孩子此刻突然能理解父母半夜才回到家時,那種失了魂一般的疲憊。哪怕是已經(jīng)有小半年的時間沒有出過基地,天光落幕,身體里的精力也還是流散得比白日更快。好在這些事情向來不是他親自動手,也不可能如此,不然單是這柔醇的困意就能把他溺死在戰(zhàn)場上。
“老板,到了。”
大佬該有大佬的身份,貞與算計過了,他如今的假身份是該端端架子的,“他”有任性的資本。貞與不打算下車,只是隔著窗,淡然地掃視車外的一切。廢棄的爛尾樓前一個個的鐵皮集裝箱壘起存放,真是奇異的搭配。要找叛徒、抓逃犯,怎么看這里都會是自己首選偵察的地方,而他的手下也是這么做的,結(jié)果顯而易見?!昂0丁狈呕鸢岩粋€在日本根深蒂固、實力雄厚的組織的基地燒了之后,就選這樣顯眼的地方作臨時據(jù)點,是想玩什么花樣?還是單純的蠢?
再有意料之外的,集裝箱叢里,他只一眼就看見不遠處的集裝箱旁扎著的一堆人。有蹲有靠,站得歪七扭八的,有的更是坐在地上猜起拳,手里拿空想的酒瓶子斗起“酒”來了。
原來意大利黑手黨在日本的分部成員這么接地氣的嗎?貞與原本撐著力稍稍挺直了的身子,緩緩放松靠在了背倚上。后視鏡里反映出自己剛剛特意整理過的頭發(fā),回想梳子上因為燒糊了梳不開被他扯斷了的長發(fā),貞與自覺幼稚地覺得不值得。
“老板,他們……”總往著邊看,看起來蠢蠢欲動,是想來找麻煩。貞與是送了他新名與新生的人,雖然金狼自己也還辨別不清老板對于自己,是雇主、主人、還是什么其他更疏遠或更親密的關(guān)系。至少現(xiàn)在,他還不想離開他的庇護。
這個孩子過往的成績,讓他有這個信心去相信,貞與就是自己向上帝許愿得見的奇跡本身。愿自己能夠見證到最后,去證明自己的神從未忽視過他。這是金狼設(shè)給自己封住一切過往的匣子,里面積攢了太多他承受不起的不公、怨憤與妒忌。在它們即將組成他對這個世界的失望的時候,“叫他,金……狼。叫金狼吧”,對講機的黑在爆炸后殘留未散的黃塵中是那么的扎眼,電子音刺痛了他被爆炸聲所震傷的耳膜。他想象過上帝會背向金光將他拯救于他出生的“地獄”,卻沒想過自己期盼的奇跡是這般的“黑暗”與“疼痛”。
“那又能怎樣。意大利那小一(uno)的人,主子寫字連大寫都能忘的,你還打算他遙遙千里外的手下有多精細?!必懪c拿起金狼備在后座的華容道玩了起來,他要再不動動就真要睡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還沒來,你也別急。大不了就開車壓過去。他們組織站上日本沒多久,東京這邊也不過是因為他們部長急于開枝散葉,臨時組湊的點。
他們分部在東京腳跟還不穩(wěn)定,還指望組織這個地頭蛇的幫助,所以和我認識的小一才會來被提拔來當這個副部。再說要是他們真的心懷不軌,也就是對小一的不忠,偏站他們部長這邊,不想小一功高蓋了他這個正部長的風頭。那小一就更不會怪我了。
這小半年來他爬升得太快,受的打壓也不少。要是他還像半年前那么耐不住性子,他那東亞分部的副部長也別想坐了?!?p> 老板的心一向是定的。金狼松開微皺的眉頭,右腳輕搭上油門,時刻警惕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月下,金狼的金發(fā)仍然是帶著淡淡的金色光華,月光照透了那雙水色的眼睛。這樣一個十來歲的歐洲少年的照片被琴酒遞到他面前,讓他命名的時候,照片中少年的衣衫雖然破舊,但依然是潔凈的,那爽利、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短發(fā),更是展現(xiàn)著它的主人對人生堅韌的希望。背著把老槍側(cè)對著鏡頭的他笑得有傲氣,深邃的五官托得那雙水色的眼睛更是閃亮。貞與那時在琴酒的催促下,差點脫口而出一句,“叫金毛吧?!边@件事鬧得,兩人合作多次如今第一次碰面,貞與都不大有底氣直視少年清透的眼睛。
車外一陣陣槍聲連響,哀嚎聲倒是在海港的風中減淡了不少。貞與來來回回地轉(zhuǎn)著手里的華容道,解著解著玩得煩了,就拿手捏著兩個對角,另一只手的手指撥弄著,把它抽成了個異形的梭子、捏著中心,抽成個平面的圓……在他開始摳里邊的小木塊的時候,有人敲了敲他的車門。
來人手里提著具無力的身體,血流染紅了貞與并不算熟悉的面孔。貞與收回了視線,并沒有過多理會敲門人。前座的金狼稍稍降下了窗,對人喊道:“放后備箱去?!?p> 那人腳上并沒有動作,手里捏著的槍猛地舉起。一聲槍響,他的槍口還未瞄準到金狼,身體就已然跟著“海岸”一同砸在了地上。
“看來今晚的海港,受月光照耀的金色不止你這一抹呢?!必懪c一把扯住了金狼的衣袖,攔住了他的動作,心有成竹地笑著看向后視鏡,對他說道,“別急???,琴酒也在?!?p> 鏡中的男人一襲黑衣,禮帽下的綠色的虹膜幽亮。神兵天降,描述的大抵就是這樣的情景吧。
貞與想著事后該去找他的異國好友聊聊了,是他這個借刀殺人的慣手成了被別人借的刀、還是說小一他真的被內(nèi)鬼玩弄于股掌之間,把敵人當成了自己的心腹……無論是哪種情況自己都是該去給他提個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