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離開伙伴們后,以西有無數(shù)次想要返回自救小隊的念頭,都被冷靜地掐滅了。
有時候思念太狂熱無法克制,他就沖進空間城市最繁華的地方,在人潮洶涌的街頭感受同類的氣息。
深重的孤獨是消散不掉的。
以西深深明白,即使他回到自救小隊成員身邊,和他們泡在同一條牛奶河里,如果這邊的事情沒有解決,他就永遠能感受到這種無法愈合的孤獨傷口。
空間里所有的“小伙伴們”都已逝去,無數(shù)人物設置依然沿著相同的生活軌跡,重復著生死離別、愛恨癡纏,而以西已經(jīng)不再對他們感興趣了。
無數(shù)個酷似小伙伴的人形每隔幾個時間點就會出現(xiàn),望著這些形似神離的“故交”,再也激不起內(nèi)心的半點漣漪。
以西明白,他掛念的只是相伴他一路的自救隊員,其他的“小伙伴”只是擁有相同皮囊的陌生人。
他終日披著黑色長袍游走在空間里,這里越來越真實立體了,和他離開的平行世界一樣雄奇壯麗,一樣秀美多姿。
他不關心物體的完善美好,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到神秘光體,找到恢復空間原有模樣的密碼。
以西逐漸明白為什么自己找不到神秘光體,它們確實是來自比自己高次元的“生命體”。
他去不到光體所能到達的空間,就像普通人類和超人類一代也無法在兩個平行世界里穿梭一樣。
如果時空是一場沒完沒了的電影,所有的場景都在同時錄制當中,以西能串場,能在不同的場景里跑來跑去,但是自救小隊成員卻無法脫離自己的錄制現(xiàn)場。
人類被自身的條件限制在那兒,只能隨著時間流逝而一場場表演下去,直到生命閉幕。
光體呢?
光體恐怕是能穿梭幾場沒完沒了的電影場景的高智慧生命體,它們沒有人類或者超人類這么脆弱的身體,沒有蛋白質(zhì),也沒有細胞,它們可能就是密度極大的粒子聚合。
只能等待,對于無能為力的尋找,除了等待,還能做什么呢?
反正在這個獨創(chuàng)的空間,以西就是永恒,空間消失,永生的以西才會死去。
等待是最難熬的,不能踏實地睡一覺,不能大張旗鼓地發(fā)動尋找,在困頓和無奈之中苦熬。
創(chuàng)建空間的初心是在自己感到寂寞時,還能見到想見到的人。
現(xiàn)在這個空間存在的意義,對于以西來說,就是尋找光體的場地。
空間發(fā)生的一切無力改變,就讓它順著殘酷離亂的軌跡下墜吧。
就算終點是深淵,以西也沒有力量再去一次次修正、暫停了。
戰(zhàn)火綿延到了整個空間,有時候連以西都懷疑如此脆弱瘋狂的人物打了這么長時間的仗,還沒完呢。
要不是最初設計的武器過于落后,早就該打得人類滅絕了。
女人和孩子藏的藏,死的死,活著的男人都變成了戰(zhàn)士,最終成為一堆堆熱氣騰騰的炮灰。
以西冷漠地望著空間里的慘劇不斷上演,不絕于耳的慘叫充滿各個角落,自己是個多么不負責的空間創(chuàng)建者啊。
是光體的侵入,讓他徹底地喪失了主宰權。
心血來潮的時候,以西會加入殺戮的游戲,他并不殺人,只是覺得無聊,在混戰(zhàn)中幫助那些失去抵抗力、快要死掉的人。
以西想,他停留在這個空間的時間如此漫長,即便等來光體,把消息帶回自救小隊的世界,恐怕他們早就已經(jīng)壽終而逝了。
有時候以西又會想,這么久光體都沒有出現(xiàn),說不定是它們發(fā)現(xiàn)了無數(shù)類似的空間,只是進去玩一玩,早就把它們對這個空間造成的破壞,忘得一干二凈了。
也許它們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就像普利普托去了地球,很快就把地球忘記了。
宇宙無垠,星球無數(shù),誰會像只有一顆星球?qū)儆谧约旱娜祟惸钅畈煌厍颍?p> 就算看到更大更亮更好的星球,也嚷嚷著、不惜拼命都要回到地球。
光體!光??!你為什么不出現(xiàn)?
等得發(fā)狂的以西在空間里嘶吼咆哮,隆隆的炮火掩蓋了他的聲嘶力竭;濃重的硝煙湮沒了他形銷骨立的身影;
他匍匐在被炮火燒焦的泥土里,感受滾燙的燒灼感,肉體的痛苦能減輕他幾乎無法承受的寂寞與虛無感。
沒有,光體還是沒有出現(xiàn)。
直到空間里的炮火漸漸熄滅,露出躺在土地上的一具具尸骸。
以西還是保持巋然不動的姿勢站在時間的軸線上,靜靜地等待,四周已是一片死寂。
“你是壞人嗎?”
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忽然在身后響起,把幾乎站成化石的以西驚醒。
他回過頭去看,一個黑人小女孩懷抱臟兮兮的洋娃娃扯著他的黑袍問他。
他蹲下去,小女孩的眼睛亮閃閃的,流下了兩行淚水,把黑乎乎的臉蛋沖刷出兩道白印子。
“我還以為你是黑人。”
以西為小女孩擦干凈臉,這是個漂亮的白人小女孩。
“什么是黑人?”小女孩茫然地問。
“就是黑黑的人?!?p> “你是壞人嗎?”小女孩眼睛撲閃撲閃地又問了一遍。
“我不知道自己是好是壞?!?p> 以西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露西?!?p> 以西知道露西是個很平常的名字,很多人在用,地球上有一只母猿也被取名叫露西,傳說是人類的祖先。
但他還是覺得被這個普通的名字擊中了,他緊緊摟過小女孩流下了淚水,問:“你的爸爸媽媽都死了嗎?”
小露西點點頭,說:“你不是壞人。我告訴你,我很餓?!?p> 在這個空間里,以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物質(zhì)。
也許,這個環(huán)節(jié)有點熟悉。
以西想起了阿土阿巴星球上從來不缺人類想要的物質(zhì),有時候也不能獲得,比如重型武器和太過高端的科學發(fā)明,比如航天器和航空母艦之類的。
小露西狼吞虎咽地吃著熱狗和面包,被噎得直翻白眼,說不出話來。
“吃慢點,你餓得太久,一次不能吃太飽?!?p> 小露西風卷殘云地飛快吃完食物,又眼巴巴地望著以西,以西沒有再給她。
現(xiàn)在,小露西像條小尾巴一樣跟著以西,怎么甩都甩不掉。
以西想跳脫空間尋找光體,又怕嚇到小露西,畢竟這個空間里留下的人物已經(jīng)不多,能活下來的都已經(jīng)沒有人樣,衣衫襤褸,眼神饑餓,隨時都有要撲過來掐死對方的樣子。
趁小露西熟睡時,以西離開空間再次回溯光體出現(xiàn)前后的異常,發(fā)現(xiàn)光體一共出現(xiàn)一百零三次,最多的一次同時有七個光點。
光體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單獨出現(xiàn),出現(xiàn)次數(shù)和個體都很少有偶數(shù),不是成雙成對的。
這個發(fā)現(xiàn)以前并沒引起以西關注,可把為數(shù)不多的數(shù)據(jù)翻來覆去地研究,每一次都會有不同的設想,分析下來也許光體繁衍方式并不是配對完成,或者他們不像人類那么喜歡偶數(shù),又或者他們根本不需要繁衍,已經(jīng)達到能量隨主觀轉(zhuǎn)換,或者實現(xiàn)了永生。
以西陷入深深的思考,前塵往事,數(shù)據(jù)、信息和感官刺激交錯浮現(xiàn),讓他無法自拔,長久沉迷思維的樂趣中。
時間在空間之外似乎是靜止的,但空間里已發(fā)生巨大變化。
這次離開時間太長,回空間時,他依靠數(shù)據(jù)代碼找到了小露西。
不,她已經(jīng)長大成少女了,一個悲慘的少女。
以西找到她時,一個骯臟粗魯?shù)膲褲h留下幾棵枯萎的白菜剛剛離開。
露西面無表情地仰面躺在一堆亂糟糟、臭烘烘的布單里,衣不蔽體。
以西忙上前拉過一層油膩膩的臟布遮住露西的身體,露西一動不動,也沒有看他,只是問:“你帶煙了嗎?”
以西搖搖頭。
“那你帶什么來了?”
以西鼻子一酸,聲音哽咽地說:“露西,對不起?!?p> 露西眼珠動了動,空洞的目光從他臉上掃過:“你認錯人了,我叫薔薇,不叫露西?!?p> “露西,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以西把臉伸到露西面前。
露西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還是面無表情,只是有兩行淚水從眼眶里流出來,說:“我從來沒見過你。你要我嗎?”
以西的悲痛無以復加,表面上卻沒流露出半分,點點頭說:“我要你。不過你要去洗個澡,而且,以后只能跟著我?!?p> “你養(yǎng)不了我?!?p> “你知道我能。”
露西聽話地起來,洗完澡,房間里已經(jīng)煥然一新,像法國公主居住的宮殿,這只需要修改幾個程序數(shù)據(jù)。
寬大的餐桌上擺滿了烤鴨、培根、納豆火腿和各種銀質(zhì)燭臺,還有各種新鮮水果,不同季節(jié)的都有,藍莓、櫻桃、番茄、香橙和蘋果,應有盡有。
露西沒說謝謝,也沒感到驚奇,坐下來默默地吃起來。
吃完食物,露西慢慢脫去睡袍,露出年輕姣好的身體,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以西坐在離她十米左右遠的書桌旁,看了她一眼,問:“你經(jīng)常抱著的洋娃娃呢?”
“我不需要洋娃娃。不需要任何人?!?p> “露西,我很抱歉沒有保護好你。”
露西露出譏誚的表情,語氣冷冰冰:“這么說,你并不想要我,只是憐憫我,施舍我,對嗎?”
以西直視著露西裸露的身體,不動聲色地說:“我和你們都不一樣,你不能對我懷抱希望。”
露西慢慢穿上衣服:“你還在找光體?”
“你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