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縣令原本坐在酒桌旁扶額閉目歇息,聞言抬起眼來盯上了顧不全,而此時他感覺到凌岸審視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令他十分不快,又下意識的搓了搓左手大拇指,偏偏此時顧不全的目光又同時落在了他搓大拇指的動作上,松開手卻不禁皺緊了眉頭。
“嗯哼……”
陸縣令大聲地清了清嗓,將眾人聲音壓了下去。
“搖鈴姑娘所言提醒了本官,想來兩位老者與顧家必是有些淵源,否則,他們不會和朱丁同時消失。不全姑娘,本官說得沒錯吧?”
“太爺說的極是?!辈淮櫜蝗卮?,里正跳了出來。
這里正本就是極懂趨炎附勢之輩,白日眾人圍攻縣太爺他沒少上躥下跳的,現(xiàn)在知道害怕了,此時不逢迎著縣太爺說話更待何時?
“必定是棺材女買通了朱丁鬧出人命,后又冒出老枯柴來唱雙簧,再攪逼死四喜攪亂場面,還想乘機白得一筆太爺?shù)馁p銀。幸好太爺心如明鏡,任你個妖魔鬼怪也將你照出原形來。只是,可憐了我的巧兒喲,你死得好慘呀……”
“妖女,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里正一哭嚎,他兒子唐旺便跳將起來,一出手便要揪住顧不全的衣領(lǐng)子。
凌岸瞬間從墻頭飛躍而下,一掌便將唐旺推出摔在墻根,“啪”地一聲彈回來,正與巧兒四喜并排躺在一起,“嗷嗷”叫著爬開去。
“來人呀,給我通通拿下?!?p> 陸縣令拍案而起,此刻衙役都已經(jīng)撒開去搜尋朱丁,身邊僅剩下一個五大三粗的陸羊,咚咚咚地朝顧不全與凌岸奔來,眾人隨即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些人被折騰了一天,又累又怕又惱,一肚子氣正是沒處出豁,里正幾句話一挑唆,縣太爺一聲令下,全都當顧不全與傻蛋做了出氣的口子。
“傻蛋,回來,這事跟你沒關(guān)系。”
花搖鈴喊了幾聲,凌岸兀自不應不理,穩(wěn)穩(wěn)地護著顧不全。
花搖鈴氣得跺腳恨罵:“沒良心的東西,這些日子我的白粥都喂狗了?!?p> “呵呵呵?!?p> 隨著蒼老又造作的笑聲響起,老嫗自門外慢悠悠轉(zhuǎn)了進來,眾人皆如臨大敵。
她雖然一瘸一拐走得緩慢,卻自帶著一股子拒人于千里的寒氣,教人不敢近身,她進一步,眾人皆不知覺地退一步。
“縣太爺不就是想找我嗎,何至于為難一個賣棺材的小女子?”
陸縣令干笑了兩聲,抬起的手一揮,陸羊又咚咚咚地跑了回來。
“笨蛋,看著那傻蛋!”
陸縣令怒喝一聲,陸羊又趕緊跑了回去緊盯著凌岸,看來他只長肌肉不長腦子,這喘口氣的功夫就光顧著來回跑了。
老嫗自顧自踱到了凌岸的面前來,一臉笑得似雞皮疙瘩一般。
“有位穿斗篷的老兄說,傻蛋火眼金睛,能瞧得出蒙面人是誰,老身要看看究竟是誰?”
“斗篷人?”提起斗篷人,顧不全不禁眉毛一聳,“你認識他?”
老嫗瞥了顧不全一眼,依舊盯著凌岸:“你先告訴我,指使朱丁殺人的蒙面人是誰,我便告訴她關(guān)于斗篷人之事?!?p> “好說?!绷璋饵c了點頭,抬手一指,所指之處正是陸縣令。
“什么,他?”眾人驚懼且不信。
陸縣令冷笑:“老老小小一干人等相互勾連,沆瀣一氣誣陷本官的戲碼,還沒演夠嗎?”
老嫗不理會陸縣令,只望著凌岸:“你有何憑據(jù)?”
凌岸將手朝她面前一伸:“拿來?!?p> “要什么?”
顧不全替凌岸答道:“要的是綠扳指?!?p> 老嫗猶豫了一下,掏出了朱丁的那只大扳指,嘴里咕嚕道:“你這傻蛋并不象看起來那么傻???這玩意兒雖然是個殺人的暗器,但這么大一顆綠玉也著實值些銀兩。”
她還只當是傻蛋是想要財物做為交換呢,卻見他搖頭不接,一只手仍是直指陸縣令。
顧不全又代為說明:“他的意思,是讓縣太爺戴上,必須是左手拇指。”
陸縣令面色大變,正待發(fā)怒,老嫗已如風似電一般竄至他面前來,一把攥著他的手腕將大扳指套了進去。
嚴絲合縫。
老嫗攥著陸縣令在眾人面前兜了一圈,而眾人卻不似先前那般大呼小叫,只是個個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大扳指在陸縣令的拇指上綠熒熒地泛光。
匪夷所思,且又是不爭的事實。
折騰了一天,怎么這事又落到了縣太爺?shù)念^上?
還有,這老嫗與先前那老翁一樣,力大無比??!
“據(jù)朱府之人所說,朱丁從前并未有戴大扳指的習慣,而這枚扳指戴在朱丁的手上很顯然并不合適,因此他用紅線纏繞以免掉出。而我與傻蛋都注意到……”
顧不全看了一眼凌岸,他會心地點了點頭。
“一開始我只是無意間看到,縣太爺有一個不知不覺的習慣,那就是時不時地搓一下左手的大拇指,同時我發(fā)現(xiàn)他的拇指上的一道痕跡,那定是因常年戴扳指留下的印痕。很顯然扳指取下的時間并不久,縣太爺暫時還不太習慣沒有扳指的大拇指?!?p> 她與凌岸并沒有事先交流過有關(guān)于蒙面人的信息,而凌岸卻能夠準確無誤地指認縣太爺,此時的顧不全對于自己與他的心有靈犀感到十分滿意,已經(jīng)不再為了對方是傻蛋而氣惱了。
“牽強附會罷了?!?p> 陸縣令在老嫗的控制之下猶自狡辯,“本官是有一枚扳指,前不久遺失不見,但絕不是這一枚,本官乃一縣父母,怎么可能扮什么蒙面人指使殺人呢?”
“小黑。”老嫗叫了一聲,老翁應聲而至,拎著朱丁的后脖領(lǐng)朝陸縣令面前一摜,正趴倒在他的腳下。
老嫗揪著陸縣令的手朝著朱丁眼前直晃,“看清楚?!?p> 朱丁戰(zhàn)兢兢抬起頭來仔細端詳著大扳指。
“沒錯,就是他,他穿著斗篷蒙著臉,但我認得他的手,大扳指正是從這樣一只手上取下來,交到我的手里的。”
此時反應遲鈍的陸羊好死不死地驚呼:“太爺,這就是您的扳指啊,您天天戴在手上搓著玩的。先前朱丁用紅絲線纏著,小的們沒認出來。”
陸縣令殺陸羊的心都有。
老嫗手上一松,陸縣令癱坐于酒桌旁的椅子上。
要說這世上最笨的官,非陸寧慨莫屬。
他本想借朱丁之手除掉太常老爺朱貴,之后再滅朱丁之口收回扳指,一切看起來天衣無縫。
然而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朱丁就是個二百五,就因為朱貴死在他敬酒之后,便想拿他這個現(xiàn)任縣太爺當替罪羊,攛掇著眾人與他糾纏不清,害他疲于應付。
有一種借刀殺人卻反被刀把子砍一悶棍的感覺,實在是憋屈得緊。
好不容易將自己摘干凈脫身,大體上被排除嫌疑之后,就不會再次成為人們懷疑的對象了,更何況四喜已認罪并自殺身亡,他只需結(jié)案上報便萬事大吉。
正當他暗暗松口氣的時候,偏偏傻蛋與棺材女盯上了他的手拇指,那扳指他日日戴在手上把玩,摘下時還有點舍不得,怎么就沒想到印痕成了他的催命符。
“功敗垂成哪,功敗垂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