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活死人,涮鬼,撐傘
當這個念頭浮現(xiàn)之后,林振南臉頰忍不住的抽搐。
心里一個激靈。
恍如一盆涼水從頭灌下。
有此猜測,是因為他猛然想起在師門典籍里所看到的一些前輩故事。
說起來,這在茅山師門的時候,那些上了年紀的長輩,修身養(yǎng)老之余,就喜歡去寫游記,記下自己一身走南闖北的所見所聞。因此在茅山藏書閣,除了典籍經(jīng)文之外,這些師門長輩們的生平事跡記書也是最寶貴的。
通過讀覽這些游記,除了能從中學習一些師門長輩年輕時行走江湖對付鬼僵的心得之外,也能當作故事籍來看,為整日避山修行的日子增長對外面江湖的認識。
此刻,林振南腦海里就模糊的想起,自己曾在一個師門老法師的書里,看到過的一個冥婚故事。
那是前朝晚期的一次地方鄉(xiāng)試,殷實之家的公子帶著小廝去趕考,在回去路上露宿客棧,晚上起夜后,卻是驀然消失了。
翌日早上醒來后,小廝找不著人,客棧老板直道壞菜了,低聲直言當?shù)赜幸恢煨沾髴羧思遥诋數(shù)仃庩杻山缍加惺褵o恐,當?shù)厝酥g素有傳言:樣貌不錯的良家婦女,白日別在大路上晃悠,小心被朱家人盯上;而血氣方剛的小伙,晚上也別出門,不然被朱家鬼捉去當鬼婿。
小廝一聽這話,著急忙慌的返回報訊,后來這家請來茅山道長。找到那公子人時,他正一身新郎裝扮躺在朱家大墓的陰房里,全身陽氣已經(jīng)氣息奄奄。在把他帶回的當天晚上,配了冥婚的那女鬼就找上了門來。
冥婚一成,風吃不動,水蕩不搖。
一番斗法后,搶親女鬼背后的朱家,生前就是一方地域的豪紳,死后諸多鬼魂聚祖墳,后代香火不斷。
當時那位師門長輩尚屬于學成下山,一身道行不足以對付一整個家族墓地的鬼物。
最后還是經(jīng)過談判,這一墓地鬼物是看在茅山面子上,議定:被搶冥婚的這位,準備九十九頭生豬、九筐生魚,作為祭祀斷交禮。然后這位師門長輩,再以黑糖、苦酒、驢腿、酸棗、咸魚、白線為引,斷了這份強娶的冥婚孽緣,這才是救了這書生一命。
念及此,林振南的臉上露出扯淡之色。
他沒想到,強配冥婚這種事,居然也會落到自己堂堂一個修道人身上。
盡管這女尸樣貌上來看還不錯,某種程度上,從這一方面來看,雖然董小玉跟自己有解不開的仇怨,可單看這一面,還不算惡心。
但忒么走到半路,就被女尸纏上身,也太過晦氣。
打是不可能繼續(xù)往下打了。
瞅這架勢,只要自己不主動去動手,這詭異女尸就安靜而立。
況且自己以針對鬼物邪物的柳木劍、黑驢血,配之以一聲精氣,均未曾有建樹。
最主要的是,在不動手的情況之下,“視界”之下的生命指數(shù)開始不斷的回升。
林振南想了想,從竹筐里掏出三根粗香點燃:“這位小姐,不知道你能不能夠聽得見,但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估摸你也是被那董小玉利用了,你應(yīng)當去找她算賬才對。這強扭的瓜不甜,我本茅山修道士,接下來就是返回茅山,即使你現(xiàn)在纏著我,跟著我到了茅山,我的那些師門長輩,也不會放過你的,那里可是茅山!”
在“茅山”二字上,林振南是特意加重了語氣,為了就是施加壓力,讓眼前這詭異女尸懂得知難而退。在動手能力不足的情況下,若是能借鑒那位師門長輩的經(jīng)驗,通過談判去解決問題,那再好不過。
焚香裊裊,這香是九叔那兒出品的高級香,一般小鬼來上一根,就能吃飽得暈暈乎乎。
林振南卻不見面前這女尸鼻翼有任何的煽動。
這女尸完美的詮釋了什么是沉默是金,不見任何細微的動作,一對漆黑的眼珠就仿佛是琉璃珠子一般,只會反射面前的所見之景。
面對這種半天打不出一個悶屁的女尸,林振南是徹底無奈了。
他現(xiàn)在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不怕鬼敲門,就怕一言不發(fā)站在面前。
哼哧!哼哧!
長臂猿低頭湊過來看著這小不點,打著響鼻,甚是意外自己橫跨了山林里這么多步之后,眼皮底下的這小人,竟還能追得上自己腳步。
碩大的瞳孔里浮現(xiàn)出疑惑之色,同時還有些不服氣,在短距離里,除了林振南那麻溜的旋擊身法讓自己吃過虧,它還沒遇到比自己能跑的,至于長距離的奔跑,它自認在樹林里冠絕天下。
不甘心之下,巨猿探出毛茸茸的手指,搡了搡持香站在女尸面前的林振南,示意他上肩。
林振南彎腰將手中長香插在女尸腳前,轉(zhuǎn)身躍上巨猿的肩膀。
就見這巨猿再度打著響鼻,背著竹筐,左肩膀扛著已經(jīng)被它咬了一大口的烤鹿肉,右肩頂著林振南,扭頭低看了一眼杵在地面的女尸,似是挑釁一般,然后屈膝一彎,雙腳猛然蹬地,在地上留下一個大坑后,身體已經(jīng)躥上一顆粗大的樹干之上,爾后借助樹干的韌性,又如引力彈弓一般,彈跳向遠處。
林振南扎在巨猿肩膀上,呼嘯生風里,不斷朝后看著,起先還能看到那女尸跟在巨猿掀起的塵土后面,但隨著巨猿的左躥右跳之后,那小小的身影就看不見了身影。他沒有絲毫松氣,而是繼續(xù)示意開跑。
在一炷香的時間里,巨猿腳不停歇,在這群樹之間,不斷的橫跳,身影時而從連綿樹林的冠叢里顯露而出,倒霉的是被它借力的樹木,往往倒撲斷裂。
直到行至一處落瀑處,巨猿手腳停下,探頭大口大口的喝著水。
嗝——
一人一猿,都打出了一個長長的水嗝。
咳!咳!咳!
可水嗝打出一大半時,又不約而同的嗆了嗓子。
各自瞳孔睜得很大。
因為在落瀑不遠處的石頭上,那女尸正驀然的站在那里,哪怕隔著有數(shù)十米的距離,猶然能夠感覺到那一對漆黑發(fā)亮的眼眸。
還是追上來了......林振南嗆著水,更讓他驚愕的是,這女尸所站的地方,正值日光透過落瀑,照耀在她的身上。
林振南看著女尸在陽光下倒映的影子,她有影子這件事本身并不奇怪,畢竟是一具尸體,而不是魂體。
真正奇怪的是,這女尸竟然能暴露在日光直射之下。
地下尸身、負陰境的鬼物無法阻擋陽光,這是常識,除非能夠蹚過這上天雷劫,邁入道門中對鬼物劃分的抱陽之境,那才能硬抗天日。
可這女尸決計不會是抱陽之境,因為視界評判之下,鬼氣指數(shù)還不如董小玉呢。
那么在撇開抱陽境這個可能性之后,林振南腦海里冒出一個想法:除非她不是鬼?
生出這個想法之后,林振南也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這不應(yīng)該呀,在自己視界里,明明是以鬼氣屬性來評判。
不信邪的林振南眼眸里清涼浸潤,他再度的開啟視界,仔細的打量著落瀑之前站著的女尸,依舊是:【宋有匪,前朝官宦小姐,亡齡40年,鬼氣24】
同初次相比所見,并無什么不同,連鬼氣指數(shù)都是一樣。
仔細看了一遍,林振南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不得了的地方:以董小玉那女鬼為例,視界看到她時,當時就清楚的在董小玉鬼名之后標注了“鬼”這個屬性,包括內(nèi)省自己時,名字后面照例標注著“人”的屬性??涩F(xiàn)在,反觀這具女尸,“宋有匪”就應(yīng)該是這具女尸的名字,但她名字之后卻沒有標注是人是鬼,亦或是其他。
出現(xiàn)這種情況,以“視界”的尿性,大概率就是一種自己以往未曾見過的存在,只有驗證之后才會予以定性。
但從這女尸擁有鬼氣指數(shù)這項評判屬性來看,她應(yīng)該有著亡靈的特性,能夠提供佐證的是這肉身已經(jīng)失去與外界進行空氣交互的功能。
可肉體暴露在空氣中這么久不見腐、且又不懼陽光的特質(zhì),不像死得徹底,能見天日在某種程度上又具備了“活”的特性。
綜合死和活兩者,靈光如流星般在腦海里劃過,林振南猛然跳出一個荒誕的想法:難不成是活死人?
腦海里跳脫出的“活死人”這個概念,他已經(jīng)記不清是在哪一本充當故事書看的游記里瞅過,師門典籍浩如煙海,很多故事書看過去之后,也早已經(jīng)沉寂在記憶里。
沒等林振南深度挖掘腦海里遺忘的那些故事,眼皮猛然一挑。
就見眼前女尸動了,徑直朝著自己而來!
落瀑前的濕石,沒法阻攔她的腳步。
幾個的呼吸之后,這女尸來到距離自己不過五步之遙的地方,然后,靜靜而立,一如她此前一言不發(fā)、大氣不喘、你不動我不動。
林振南徹底服氣了。
打,她還手,而且力量賊大,對付鬼的那一套克制物,根本發(fā)揮不了作用。
不打,她就默默跟著你,連同在樹林內(nèi)活動能力天然占優(yōu)的長臂猿也甩不掉,跟上了,就是一雙漆黑如琉璃般的眼珠,如同長在身上了一般。
想交流,可是對方愣是不開口,根本沒法知道她的想法是什么。
找不到任何突破口的林振南,干脆坐上巨猿的肩膀,繼續(xù)啟程趕路。
正如他此前跟這女尸所言,只要目前視界內(nèi)省下,自己沒有生命危險,那就趕回茅山師門,一旦回到茅山師門后,不信堂堂茅山?jīng)]有解決之道......
在林振南已經(jīng)走出譚家鎮(zhèn)地界有一長段距離之后。
此前停歇的水潭處。
跑路的董小玉重新折返回來,看著地面上遺留著碎裂的黑棺紅轎的碎裂塊,打量四周,已經(jīng)不見女尸和林振南的身影。
賠了夫人又折兵?
董小玉不禁浮現(xiàn)出在戲本所見的這個詞。
鬼界令沒能奪回來,預備送給那位鬼王的神奇女尸,也不見了蹤影。
此時,她的一張鬼臉上,全是猙獰的神色。
嘭!
這時。
一股香火氣中,譚家鎮(zhèn)土地公的身影,自一旁出現(xiàn)。
這里發(fā)生的紅白儀仗隊強娶親場景,全都落在了他這位土地公的眼里。
董小玉原本受驚之下就要遁逃的鬼影,動作停滯下來,頓即轉(zhuǎn)頭問道:“告訴我,土地,他現(xiàn)在跑到哪兒了!”
語氣里,毫不掩蓋氣急敗壞的神情。在林振南身上接二連三的失算,讓她這么些年積累的資源都消耗殆盡,到頭來全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譚家鎮(zhèn)土地公捻著胡須:“你先告訴我,棺材里的那具女尸,是什么來路?”
在譚家鎮(zhèn)地界上當了土地公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自家地下埋著這么一具女尸,這讓他產(chǎn)生了一些未知的危機感。還有,那棺材破裂一刻露出的女尸面容,連他都生出一股拉回去做土地婆的沖動。
董小玉急于知道林振南的方位,匆匆說出自己挖的方位。
土地公聽著愕然,這位置他回憶了一下,可不就是譚家鎮(zhèn)山外山眾多山頭中的一座嘛,平日也沒見著有什么稀奇的,更沒察覺到有什么異常。
董小玉說完,緊接著就問:“告訴我,那道人跑到哪兒了?”
土地公再一抹長須:“嗯,我可以肯定,他已經(jīng)出了譚家鎮(zhèn)地界。我的神權(quán)只在譚家鎮(zhèn)地界范圍之內(nèi)尋人,出了這地界,我就沒法推蹤了?!?p> 話音落下,身影就消散了原地。
董小玉看著面前消散的香火氣,鬼臉之上是猝不及防的錯愕了一下。
她已經(jīng)做好了從這土地公口里獲知林振南所在地方的準備。
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這土地跑了,愣了小半晌,自己這是被他涮了?
啊——
凄厲的鬼音,在這方樹林中響起,將周邊所有鳥雀,都驚得四散而飛......
林振南并不知道自己離開后,董小玉又被土地公開涮了一道。
他此刻,正錯愕的看著,一直跟在身后吊車尾的女尸,在一次停歇休息后,于重新啟程時,也突然蹦跶上了巨猿肩膀之上。而且,伸出胳膊,從巨猿背著的竹筐里拔出了一把竹傘,撐開搭在肩膀之上,形成一片遮陽的陰影,一雙繡鞋搭在巨猿肩膀前。
這一下,巨猿肩膀的一左一右,各自就都被占領(lǐng)住。
長臂猿沒有反抗,因為它和林振南一起,都驚愕的看著蹦跶上來的女尸。
這還是一人一猴,第一次看到這女尸在一次性里有這么多動作。
林振南陡然浮現(xiàn)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女尸驀然跳上來,莫不是一路跟著,感覺到累了?這若是能感覺到累,豈不是說明她具有著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