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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長期生活在書齋中的物化人,導師曾經(jīng)對蘇廿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是在開往早春二月瀾城的路途中。
前一日夜間,剛剛趕做完TEM照片的師弟師妹,早已在后排睡得七葷八素、東倒西歪了。后來,據(jù)小征師妹證辯,她可沒有如小王師弟一般,睡成豬頭一枚,隱隱約約,有聽到導師與師姐的小聲對話。為何沒有參與?蘇廿問及。師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大師兄小師姐外,P大實驗里頂大的主,就數(shù)師姐你了,Boss哪次上專業(yè)大課逮到我們這幫小肉丁“不務正業(yè)”時,不是扯出你來對比教誨一番的?妹妹我可不敢隨時插嘴,再說了,師姐是我們的課代表皆技能輔導員,導心中最理想、最信賴的學術秘書,你們學術委員會成員開小會,我一介草民哪能明白的了,何況,咱也不是那塊兒料哇,嘿嘿。蘇廿只問了六個字,活潑開朗的小征師妹就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叨叨出了一籮筐的蘿卜白菜??梢?,平時,對于導的“偏心”,真的是沒少存留了些憤憤的“怨念”與“意見”吶。
這樣再是尋常不過的對話,在母親仙去的365日里,竟然如同高清刻錄機中的影像一般,強烈地激打并烙印在了蘇廿腦殼子里內(nèi)存為數(shù)不多的留白處,潛深入腠理,點滴浸髓骨。新鮮的數(shù)據(jù)么?其實大多數(shù)應該都不是的,只不過,發(fā)生這些片段的時辰,在當時當下看起來,與過往無數(shù)個循規(guī)蹈矩的日日夜夜一般無二,清清淡淡,平平常常,并沒有引起當事人們的足夠重視,也就僅僅留駐了那么幾道淺淺的轍痕吧。但,正是這幾抹算不得耀眼高光的月歲褶皺,在聲音笑貌不斷流轉著的、一去不回頭的日子里,在某個特定的情境中,會被觸碰、激活,簪化出大明月華般的琉璃光彩。一如溫和憨實的渡渡鳥之于頎長繁茂的大顱欖樹,又如清鮮空氣之于單層細胞的苔蘚類植物一樣,不是沒有萌發(fā)生長繁衍的條件,只是刻在骨子里、編碼在細胞基因里的邏輯條理太過縝密,讓滿足上述條件的路徑,變得異?!翱量獭薄⑾喈斊D難。
好不容易捱過去的一年里,蘇廿沒來由地經(jīng)常想起許多與母親有關的海海往事,有的是直接性的場景回念,沖擊感很強,讓她一度懷疑,一年半前,云大夫是否真的有徹底治愈了她的重度失眠癥?另有些間歇性的片段故事,比方上述有關導及P大時期發(fā)生過的芝麻綠豆點兒的學習生活場景,再比方,辛丑年暑期,瞞下自己個兒病況,暫離開小酒,匆匆返回古城,協(xié)同年邁老父,看護三次病發(fā)母親時細細碎碎的舊日光影。
蘇廿記得,大約是出于靈魂工程師的職業(yè)習慣吧,氣色略好些的母親,幾乎關切問詢遍了古城發(fā)小及其附屬關系8+2朵花葉的近況。現(xiàn)在想來,蘇廿幾乎準確地回復出了5.5+2個寨子成員的有效信息,僅僅保留下了0.5個對標發(fā)小姐姐向秀娟的婚變隱情,同時預留出了兩個計量單位的獨立空間給沈家楠、秦晴這對神仙璧人。對于除老譚、季賢夫婦外,這三位事業(yè)生活上陸續(xù)發(fā)生了灰黑事件的小伙伴,蘇廿除了疼惜和擔心外,就是由衷的欽服與支持了。雖然,嚴格說來,譚季二人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生離別痛,但也是身心雙重熬煎過許多個日子的吧。
起先,因為新單位離著譚云二人日常起居線相對近些,己亥年中秋小聚、重新接續(xù)起相對較為密切的聯(lián)系后,蘇廿在料理工作家庭的紛紛擾擾之外,與云譚兩位學長一直保持著點對點的“三人行”溝通關系,所以,很自然地對譚季夫婦、云淼以及當時當下借宿在云處的唐東圖的近況,更為了解些,也關心些。當然,這期間,在新建立起的三人局里,蘇廿并沒有過多地提及過,壬辰小年大聚至己亥中秋小聚這段時間跨度近6年半的時光月歲以及時隙里個人及小家庭的悲歡離合與喜怒哀樂,甚至,甲午九月母親的二次發(fā)病連同辛丑三月自己的突發(fā)病況,也不曾提起一二。細致想來,除了為求確診,單獨溝通過身為職業(yè)醫(yī)師的譚家母親外,病程初始,家人朋友間倒真是無一人知曉,而譚媽媽也是恪守“本分”與約定承諾,在沒有征得病人本人的同意下,永不公開化處理與蘇廿交流的一應事項。不屬胃腸??频淖T媽媽,曾經(jīng)很是溫和地給出了蘇家姑娘意見與建議,首先不害怕,不拖延,積極尋找并配合相關治療,二是平冷一段時日后,若是有了新的考量,宜隨時與發(fā)小及古城、俞城兩地的親朋聯(lián)絡溝通,或許,可以尋到更妥當更好的解決辦法與療愈方案也未可知。蘇廿由衷地感謝這位面相安和、處事不驚的譚家主母,不僅僅因為她作為咨詢醫(yī)師的專業(yè)見識,更因為這番她與發(fā)小們打小就了解了的并驚嘆不已的氣定神閑與柔和大度。蘇廿沒有想到,二十幾年后的一天,她會因為譚家媽媽的這份品性而氣清神安、獲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