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皇帝【其二】
荒坂賴宣不知道和他的父親談過多少次了。
荒坂三郎每次與他的談話總是不歡而散,兩個人的三觀理念可謂相差甚遠。在2023年夜之城核彈爆炸的那個夜晚,荒坂賴宣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想要反抗他的父親,只靠一些所謂的黑道幫派簡直是天方夜譚。
自從賴宣的哥哥荒坂敬身死之后,賴宣便是這個龐大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伤麖膩聿挥X得這有什么稀奇,甚至覺得惡心。用尸體和金錢鑄成的骸骨王座,賴宣不想去坐上它,甚至一度的想要把他毀掉。
本來他們已經(jīng)好幾十年沒見過面了,可是這一次卻不同?;嫩噘囆鲃拥恼疑狭怂母赣H,要求重新和三郎談判——是的,談判。不同于三郎認同的、可以將賴宣從階級上扭轉(zhuǎn)思想的談話,這是一場談判,關(guān)于荒坂集團的未來。
賴宣的茶桌上擺放著一幅畫。在如今全球連大樹都沒有幾顆的背景下,光是他眼前的這張紙就價值千金,更別提配套的筆墨了。
“是時候再談一談了,我的兒子?!比删従彽淖哌M房間在賴宣的對面跪正坐好,映入他眼簾的是桌子上荒坂賴宣畫的那副標志。
【仇∞士】
三郎皺了皺眉。這時,坐在他面前的賴宣將茶杯遞給了他的父親,親自端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香茗。
“很諷刺吧?”賴宣帶著笑意開口:“我在品茶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所處的環(huán)境本身就是我那皇帝般的父親恩賜給我的?!?p> “賴宣,我的兒子。”三郎緩慢的拿起茶杯:“如果你今天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那么這談話不做也罷?!?p> “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賴宣指了指那個標志:“父親,我需要一支屬于我自己的快速反應(yīng)部隊,隊伍的名字將會是這個?!?p> “又是像鋼鐵之龍那樣的社團嗎?”三郎并未動怒,而是面沉似水的看著自己的骨肉:“你知道的,這不可能?!?p> “我是為了保證我自己的安全,也是為了掃清障礙。”賴宣笑了笑:“我會和我過去的所有一刀兩斷,為了更好的掌控公司?!?p> 三郎沒有說話,而是咂了一口茶。碧螺春的香氣在屋子里回蕩,三郎鏡片后那原本渾濁的眼睛閃出一縷精光。
“56年前,我組織了第一批反抗公司的隊伍。因為我的一些舉措,父親沒有抓到和我一同反抗的創(chuàng)始人。”賴宣端起茶來吹了吹熱氣:“而現(xiàn)在,他們還和我保持著聯(lián)系。”
三郎還是沒有說話,可他臉上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決定親自斬斷我們的羈絆,用我手中的刀。”賴宣道:“這就是我希望您增援我人手的原因,父親?!?p> 三郎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56年了,自己的兒子終于明白了階級的重要性,這令他老懷大慰,更加確定了公司所需要的就是這樣不擇手段的明君。
“很好?!比尚β暆u止,欣慰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需要多少人?”
“六個就夠了?!辟囆麑嫾埓瓿梢粓F扔進垃圾桶里:“這是為了儀式所需?!?p> 荒坂三郎并沒有考慮兒子在騙他。畢竟荒坂家族的家將全部聽令于自己,只是殺掉6個人并沒有多大的意義。他更傾向于是賴宣浪子回頭,用曾經(jīng)同伴的血鑄就自己的王座。每個皇帝的上位都伴隨著血腥和殘忍,權(quán)與力的滋味總是讓人癡狂。
“那么父親,我就先走了。”賴宣立直身體躬身拜道:“我會讓您看到滿意的結(jié)果?!?p> “我等著你的好消息,賴宣?!比深濐澪∥〉恼酒鹕恚卦陂T口的竹村五郎見狀趕緊過來攙扶家主:“別讓我失望?!?p> ——分割線——
荒坂賴宣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踏上東京的土地了。
以往這里承載的是他那不屈的回憶,鋼鐵之龍所帶來的動亂和曙光就好似走馬觀花般呈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在車上望著東京城里漂泊的大雨,望著數(shù)十年都沒變過的、屬于荒坂集團的廣告牌怔怔出神。
不久之后,車子停在了京都最大的私人墓園前。墓園由荒坂全資控股,與之對應(yīng)的,這里有著最良好的喪葬服務(wù),連墓地都是稀少的買斷制。
很可笑吧?老師為了反抗荒坂而葬送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而作為弟子的自己為了給老師尋找安息之地,不得不斥資購買了一塊荒坂的墓地——更可笑的是由于賴宣是荒坂的公子,墓園的老板在三郎的默許下特意給他打了8折。
賴宣嘆了口氣走下車,拒絕了要和他一同前往的、由父親向他指派的保鏢們,只是孤身一人拿著花束前往他老師所在的墓碑。
曾經(jīng)的革命小團體都老了,賴宣今年也已經(jīng)80有余??伤麄冃闹袑τ隗w制的憤怒和仇恨是不能燃盡的,出于對這世界上所有公司近乎憎惡般的情感,他們在這里齊聚一堂。
賴宣將自己手上的花放在羽中健二郎的墳前,一向堅強的他不由得掉下幾滴眼淚。在賴宣錦衣玉食的一生中,像如今這般的諷刺無處不在——他用鮮花這種珍貴的東西祭奠死者本就是體制的恩賜。若不是荒坂的繼承人,他甚至連80歲都活不到。
反抗這一詞匯貫穿著他的一生。
“賴宣君?!彼拿麘?zhàn)友依次到場,為首的金發(fā)男子拍了拍賴宣的肩膀:“無需掛懷?!?p> “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賴宣站起身說道:“而在我與父親的談話后更證實了這一點,我本身也不過是體制之上誕生出的腫瘤罷了?!?p> “革命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p> 短暫的沉默。隨即,五人都輕輕復述起了同樣的一句話來:
“我等與成功的密會,一生只有一次機會。一旦起事,絕不允許在達成目的之前就抽身離開。不過,沒有目的就起事,不管什么思想都會輕易失敗,遭遇挫折。我等皆為富有動機之輩,此之謂【個別的十一人】?!?p> “我等皆清楚明白【能樂】之本質(zhì)。【能樂】,是日本戰(zhàn)國武士輕視一切大眾藝術(shù)的情況下,唯一得到認同的表演形式。許多藝術(shù)的本質(zhì)不過是【反復演出既定事物已然成為假象之時】罷了;而【能樂】則截然不同,其限定自己的公演只能表演一次——因為他們認為這蘊藏其中的精神,跟現(xiàn)實之中的行動非常接近。”
“如果能以革命領(lǐng)導者的身份走完自己那僅有一次的人生,其人生就會升華為至高的存在。英雄到最后以死亡總結(jié)一生功過,并得到真正的永恒。”
念到最后,賴宣這個81歲的老男人泣不成聲:“我沒有辦法,不得不這樣做——”
“無妨。”其余四人異口同聲:“若能擊碎荒坂,我等浮萍之性命理應(yīng)當作革命之火的薪柴熊熊燃燒?!?p> 賴宣很快的重整心態(tài)道:“明天的行程決定好了嗎?”
“革命軍的所有事務(wù)我等皆尋了可靠下屬代勞?!苯鸢l(fā)男子道:“賴宣,革命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我等會為你鋪平最后的道路。”
四人很快便魚貫而出,只剩下賴宣獨自一人站在他師父的墓前。他將雨傘收起放在自己的腳邊,恭恭敬敬的以大禮參拜,淚水和雨水混合滴在他身前的泥土中。
“師父,原諒我這一次的任性罷。您曾經(jīng)說過,絕望是希望最好的樂土?!?p> 東京的蒼穹之中,閃電呼嘯而下,照亮了長跪不起的荒坂賴宣,也為這骯臟而又罪惡的城市增添了一抹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