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歡點了點頭,回道:“是……關于我弟弟的事,我想親自問問她。”赫連歡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周后,原來她心中仍存著一分微薄的希望,盼望著閑庭居的嬤嬤在騙她,而她弟弟還活著……
宇文懿動了動唇,卻說不出阻攔的話來。他上前,將貼身收著的一枚令牌塞到她手里:“你一路小心。若有意外就拿著這個令牌,夜半子時,點燃長安王府門前左手邊的長明燈,我在京城的暗衛(wèi)會保護你的?!?p> 赫連歡握著手中的令牌,覺得有些燙手,“這個……是大周暗衛(wèi)的調(diào)令,你竟將它,就這么給了我嗎?”
“江夏府的事你幫了我許多,我的暗衛(wèi),便也是你的?!彼f罷,不等赫連歡再推辭,就轉(zhuǎn)過頭對染兒道:“照顧好你們郡主,江夏府的事交給我。”
“王爺放心。”
赫連歡最終還是收了令牌,只帶了染兒就上了路。宇文懿望著她們二人的背影,她們此行沒有帶任何一個人,只有她們兩個,一個護衛(wèi)軍都沒有。
他忽然明白了昨夜一直盤旋在腦海中的疑問,昨夜他默許了赫連歡的做法,但實則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明明可以向?qū)Υ母匦l(wèi)一樣,蒙汗藥、軟骨散,怎么樣都好,為何她要直截了當?shù)卣f出來。
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了,赫連歡要做護衛(wèi)軍首領,要將護衛(wèi)軍收為己用,從來都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他。她要給他鍛造一把劍,一把只屬于他的劍,剔除全部有二心的人,只留下忠于他的人。護衛(wèi)軍,就是她為他做的第一把劍,只忠于長安王,不是周帝更不是周后。
現(xiàn)在,這把劍鑄成了,于是她毫不留戀,抽身而去。
赫連歡與染兒縱馬而去,很快便出了臨安城。
染兒不禁問道:“郡主,只有我們兩個人,怎么攔下江夏府駐軍呢?”
赫連歡笑了笑,道:“誰說只有我們兩個人?赤緹和衛(wèi)將軍不是還在江夏府府都嗎?”
染兒終于松了口氣,她還真以為赫連歡全無準備。
“現(xiàn)在最緊要的還不是江夏府駐軍,如今江水大漲,暴雨連天,他們?nèi)藬?shù)眾多,行動起來會很慢。反倒是那些去往京城的護衛(wèi)軍才是最危險的。他們是我一手打造出來,自然知道他們的本事?!?p> “那他們會從哪里去京城呢?”
“若要回京,必要渡江。照如今的情況,尋常小船萬萬不敢下水,他們會去找大的船商。不過這樣一來,他們就很容易暴露,那都是些聰明人,也不會相信我會放他們走,所以一定會想盡辦法掩人耳目?!?p> 染兒道:“江夏府府都乃是百川匯聚之地,過往船商數(shù)不勝數(shù),人員復雜,既有大商號,又不容易暴露?!?p> “不錯,江西府都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但有時候看起來最妥當?shù)陌才?,恰恰是最危險的所在……”
江夏府都。
入夜,星疏月朗。
江夏府碼頭邊零零散散來了不少人,皆是戎裝。為首那人看了看天色,對周圍的人說了幾句,而后便瞧見四下里突然出現(xiàn)了更多人,他們都聚集在碼頭邊,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過了片刻,忽然瞧見江邊緩緩駛來一只船隊,林林總總有二十多艘船。等船靠了岸,走下來一個身形瘦削的身影,他的臉在月色下看不分明。
“李公子,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一共二十三艘,皆是穩(wěn)重的大船。”
“好。記住,這件事絕不可向任何人提起。”
“……公子放心……”
二人說罷,不再耽擱,岸邊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紛紛上了船。
不到一刻鐘,岸上那近百人已全部上船,冷冷清清的岸邊仿佛從未有人來過。月色映照下,一艘艘船緩緩而行,在湍急的江面上留下一道道漣漪。
“嗖——”一道箭羽劃破夜空,打破了江面上的寧靜。船上突然火光大盛,令人心驚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一片火光中,一道身影立在船頭,一片紅光,讓人分不清是火光還是她衣裙的顏色。
“赫連歡!”李公子跌跌撞撞地從船艙中跑出來,不敢相信她竟會出現(xiàn)在此處。方才船艙底下突然著火,他立刻覺得不對勁,可沒等他細想,就聽見從岸邊傳來的箭羽破空之聲,而等他沖出來船艙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一身紅衣的女子。
“李公子,本郡主給過你們機會,可惜啊……”赫連歡一步步向他走來,手中的長槍映著火光極其刺眼?!澳恪阆霘⒘宋覀儯?!你這是在同大周所有世家作對!你瘋了嗎!”
赫連歡完全沒有理會,長槍直指他的胸口,他想反抗,但沒等他動作,身后便傳來箭矢穿透胸膛的聲音,赫連歡的長槍又收了回去,瞧著他倒下,握長槍的手在發(fā)抖。時隔多年,她終于還是做回了那個冷心冷血的云陽郡主。
望著倒在船上的人,赫連歡丟掉了手中長槍,抬頭望著河對岸那個舉著弓箭的人,是染兒。她見赫連歡沒事,連忙松了口氣,放下弓箭來到赫連歡旁邊。
“郡主,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我原本沒想殺他的……”
“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若讓他們成功回了京城,到時候死的就是郡主你了。”
是,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殺了周后,扶持宇文懿,保住北城府。周帝的意思很明白,她只有站在宇文懿那邊,北城府才能安枕無憂,若讓周后掌權,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她父侯,然后讓白氏取而代之。
待一切歸于平靜,赫連歡走下船,“今晚多謝葉家主,您請回吧?!?p> 對面那男子正是方才讓護衛(wèi)軍上船的船家,名喚葉浮生,乃是江夏府最大的船商,也只有他有能力在短短一日里調(diào)來二十多艘船。
“讓你的人馬上從葉家離開,若我妻兒有半分差池,我葉某絕不會善罷甘休!”
“葉家主言重了,夫人和小公子在府里待得好好的,現(xiàn)在回去正好一家團聚?!?p> “哼!”葉浮生怒瞪她一眼,不欲多言,甩袖離去。若真如這女子所說,家人一切無恙,他倒能忍下這口氣,畢竟看了他們在江邊殺人的樣子,也不敢與他們硬碰硬了。
但此事給他敲響了警鐘,原以為是一樁大生意,高高興興地調(diào)船,卻沒想到平白惹了這樣的禍事?,F(xiàn)如今這世道這么亂,以后做生意得慎之又慎。
待葉家船隊都走后,赤緹與衛(wèi)將軍一前一后走來,赤緹換下那一身紅裙,穿上干練利落的騎裝,手里牽著馬的韁繩。
“郡主,我們接下來要怎么辦?”
“把這收拾妥當,然后讓人開船按原定路線走,到了江心沉船,偽造意外翻船。做好后,你們就留在江夏府,等長安王的吩咐吧?!?p> “郡主,那江夏府駐軍怎么辦?算算時日他們也該到了?!?p> “不急,他們想渡河,也得看葉家還愿不愿意接了……我們這么鬧了一通,葉家短期內(nèi)怕是不愿出船了。只是,江夏府原本就有水軍,所以我讓你們暗中行事,就是不想驚動他們。只是過了今夜,怕是難了?!?p> 赫連歡望著江邊的月色,思索著要如何應對這般局面。怪她思慮不周,沒想到楊長史早有戒備,暗中安排了心腹。
思忖了良久,赫連歡轉(zhuǎn)身對赤緹道:“你們別留在這兒了,今夜就走,去北城府。”她不能讓她的人留在這兒冒險,事到如今只能拼一把,盡快趕回京城,搶在江夏府軍之前入京。
江夏府駐軍與護衛(wèi)軍不一樣,護衛(wèi)軍只是京城巡視軍,但江夏府駐軍卻是大周根基,有些人能動但有些人絕不能動,只能避其鋒芒。
她轉(zhuǎn)而對染兒道:“你與赤緹一起回北城府?!?p> “不,我不走?!比緝簲蒯斀罔F地拒絕,赤緹一聽說赫連歡要孤身入京也連忙來勸:“郡主,讓染兒陪著你吧,我會把人一個不差地帶回去?!?p> “不僅僅是因為這個。我此去京城會很危險,周后的手伸不到江夏府來,但京城不一樣?!?p> “正因如此,我才決不能走?!?p> 赫連歡不再廢話,而是牽過赤緹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事不宜遲,你們上路吧?!?p> “郡主!”
“郡主!”
二人眼睜睜看著赫連歡的身影漸漸遠去,染兒掙扎著,卻始終沒有追上去。赫連歡向來說一不二,她就算追上去了,赫連歡也不會改變心意。她從來都懂赫連歡,這種時候,自己聽她的話,讓她安心才是最好的選擇。
月光下,那道馬上的身影越來越淡,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百里之外的京城,正掀起腥風血雨。沸沸揚揚傳了這么久的流言終于平息了,背后卻是數(shù)不盡的尸山血海。赫連歡一人一騎快馬加鞭地趕回京城,多日奔波,她終于在夏至的這一天,乘著夜色回到京城。
離時五千軍士,聲勢浩大,帝王送行;入城一人一騎,風月無聲,孤影為伴。
但她回來的路途更不平坦,騎馬,坐船,上岸,縱然一日未敢停歇,但還覺得太慢,離京城越近,那種若有若無的不安就越強烈。
赫連歡在踏入城門的一剎那便覺得不對,整個京城一改往日繁華,顯得格外肅穆而冷寂,這種不安達到了頂點。她似乎預感到了什么,沒有回定北侯府,直奔春風樓而去。
映目,一片殘骸廢墟,春風樓的牌匾早已不知到那里去了。她下了馬,正巧看見一人從此經(jīng)過,連忙攔住那人:“小哥,勞煩問一句,這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瞧見是個姑娘家,便愿意多說兩句,把她拉到街邊,小聲道:“不知道啊,一天夜里莫名其妙的失了火。但大伙都在說,是春風樓得罪官家了!”
赫連歡深深吸了口氣,問道:“那……里面的人呢?”
“聽說……都死了……”
赫連歡腳下不穩(wěn),險些跌倒,那人連忙拉了她一把,憂心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赫連歡勉強穩(wěn)住心神,手心被她捏得發(fā)疼。
她跟那人道了謝,然后上馬,沒有回定北侯府,而是去了長安王府。
夜半時分,她點燃了長安王府大門前的長明燈,然后靜靜地站在府門前。片刻后,果然要人從暗處出現(xiàn),他原本以為是宇文懿,所以看到赫連歡的那一刻,不由得一怔。
“云陽郡主……”他上前行了簡單的禮,順著燭光看到了赫連歡手里的令牌,不太明白這令牌怎么會在她手里。赫連歡并不打算解釋,開門見山地問道:“長安王走后這些日子里,京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自打臨安城的流言傳到京城后,周帝下令嚴查,卻沒有結果。后來丞相以‘妖言惑眾’的罪名懲治了一批不聽話的人,現(xiàn)在整個京城人人自危,大周朝堂已然是丞相和周后的天下了?!?p> “春風樓呢?”
“火災,也是周后所為。不過有人被救出來了,但其他人就……”
聽說還有人被救,赫連歡連忙追問:“那他們現(xiàn)在在哪?”
“一品居。”
一品居……蕭琮……赫連歡瞬間就有了答案,想到蕭琮,她又不由得慶幸,還好他已經(jīng)走了。
“好,我知道了?!彼f罷就轉(zhuǎn)身離開,卻不是回長安王府,而是去往定北侯府。
那暗衛(wèi)首領有點莫名其妙,本以為赫連歡叫他來有什么大事,可沒想到她只問了幾句話,卻并沒有吩咐他做什么。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問,忽然聽赫連歡道:“幫我做一件事,之后……就去江夏府找你們王爺吧。”
“可王爺吩咐,讓我們留在京城。”
“留下來等死嗎?快走,我不想再看見有人做無謂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