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郎君計敗意凄凄
孫濟(jì)愣了愣:“什么鳥卵,竟值數(shù)萬錢?”
“噗!”
張汛剛喝了一口酒,全噴了出來。
“將將三旬,你就耳背了不成?”
于洪滿臉嫌棄,將信紙拍在了案上,“耿成說,他見苦澤中浮有鳥卵,就知其鹵水極重,故欲煮鹽。卻不想真煮出了鹽,還稱一日可得鹽十石,每石可售四千錢……”
孫濟(jì)好不詫異:“怎這般貴,金(銅)才值幾何?”
“誰說不是?”
于洪扯著嘴角冷笑,“但那小賊言之鑿鑿,定然是有幾分稀奇的,且先看過再說!”
說著話,他就解開了布囊上的繩索。孫濟(jì)也湊了上來,眼睛一眨不眨,想看看價格足足翻了四倍的鹽長什么樣。
待袋口打開,二人微微一愣:竟這般細(xì)?
鹽大都結(jié)塊,不論是青鹽、灰鹽,還是用來喂馬的那種烏鹽。偶爾碰到一次未凝結(jié)的,也大都如麥粒、黃豆大小。
但這一袋卻細(xì)如粉塵。
莫不是研碎了的?
轉(zhuǎn)著這樣的念頭,于洪索性將鹽倒出來了一些,直接鋪到了案上。
此時差不多是申時(下午三點),日頭剛剛偏過中天,光線正是最足的時候,所以于洪和孫濟(jì)看的很是清楚。
袋中的鹽不但細(xì),比白面還白。
“這是摻了麥面或豆粉么?”
孫濟(jì)自以為是的嘀咕著,又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了一小攝,輕輕的搓了搓。
這一搓,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不同。
這鹽粒確實細(xì),但又沒細(xì)到如粉塵的程度。而且顆粒一般大小,絕不是研碎的!
也并未摻雜什么白面、豆粉之類的東西……
暗暗驚詫,他下意識的就往口中送了一點。鹽粒觸水即化,孫濟(jì)的眼睛也猛的一突。
“大驚小怪,難道還能是毒藥不成?”
于洪滿臉鄙夷,也嘗了一點。但隨即,他的眼珠子也不會動了。
看著這二人的表情,張汛暗暗一嘆:就知道會是這樣。
想當(dāng)初,他與許良等人看到這鹽時,大致也是如此模樣……
“這鹽……竟無苦味?”
良久,于洪才發(fā)出一聲驚呼,手指頭蘸的飛快:先是往袋中一戳,能戳多深就戳多深,生怕耿成弄虛做假似的,而后又在舌頭上點一下,咂咂有聲。
就這樣一下接著一下,直到實在齁的受不住,他才停下動作。嘴里的鹽竟也舍不得吐,拿起酒盞一口灌下。
“這天下……竟有不苦的鹽,真是從苦澤中煮出來的?”
“屬下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于洪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那耿成是怎么個煮法,你且說說!”
張汛瞬間懵逼,愣了好久才回道:“塞尉說,這是耿氏的祖?zhèn)髦?,不能外泄,故而屬下也不得其法!?p> “那你說個鳥毛?”
于洪瞬間就泄了氣,但更為驚奇:“苦澤左近本就置過鹽官,能煮出鹽,這我信。但能煮出這種鹽,某是絕然不信的……”
孫濟(jì)狐疑道:“莫非就如張士史所言,耿氏有煎鹽秘術(shù)?”
“真要有秘術(shù),河?xùn)|、關(guān)中鹽池那般多(耿援為河?xùn)|太守,耿氏門閥大都世居關(guān)中),耿成何必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塞外?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洪瞇眼看著張汛,“你說實話,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張汛下意識的低下了頭:“塞尉只是讓屬下來請障候,往強陰一觀,其余并無交待,是以某也不知!”
耿成確實只是讓他來請于洪,至于請于洪去做什么,耿成確實沒提,雖然他也知道。
但張汛覺得,他只是知道不說,也算不上是說謊……
“呵呵!”
張汛是什么性情,他再清楚不過,壓根就不會說慌話。一看他這心虛的模樣,就知其中必有隱情。
反過來再想,要是換作他于洪,真要有這秘術(shù),真要能日進(jìn)數(shù)萬錢,絕對是能捂多嚴(yán)就捂多嚴(yán),生怕被人知道。
既便是要拉個靠山一起發(fā)財,也該是官越大越好。而不是他區(qū)區(qū)一介比六百石的障候。
再想到耿成和郭使君的關(guān)系,于洪更加肯定:禮下于人,必有所求,耿成九成九在算計他什么……
“那就走一遭,看耿成是否真有這點石成金之術(shù)!”
于洪捻著桌上的鹽粒,嘴角掛著冷笑,“孫濟(jì),交待馮忠,讓他守好障城,你明日同我一道去強陰……”
說曹操,曹操就到。孫濟(jì)剛應(yīng)了一聲喏,就見馮忠快步進(jìn)了衙堂。
“景澤來了?”
“見過尉史!”
“無需多禮!”
馮忠擺擺手,又向于洪稟報:“障候,今日一早有烽卒來報,稱昨夜白登山西嶺中有廝殺聲傳出,某不敢怠慢,當(dāng)即就派細(xì)作扮成流民入山,不多時就探了個清楚:竟是兩股流賊起了內(nèi)訌?”
流賊自相殘殺有什么奇怪,于洪求之不得。
他淡淡的問道:“而后呢?”
而后?
馮忠卻不往下說了,先是怪異的看了一眼張汛,又附在于洪的耳邊一陣嘀咕。
于洪的眉頭越皺越緊,鬢間的血管就像蚯蚓蠕動,漸漸隆起。等馮忠說完,心中的怒火已然抑止不住,重重的一拳就砸在了幾案上。
“叮零咣啷……”
酒壺酒盞摔了一地。
“張汛,耿成如何謀劃,你果真不知?”
如今已是騎虎難下,張汛只能硬起頭皮:“屬下豈敢欺瞞障候?”
說實話,他真不知道耿成是如何計劃的。但馮忠方才提到了流賊,且那一眼大有深意,所以他猜測十有八九與強陰有關(guān)。
“好!”
于洪嗓子里發(fā)出如野獸一般的咆哮,“那爺爺就讓你知道知道……”
吼聲未落,于洪就大步往堂外走去,三人緊隨其后。
孫濟(j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扯了扯馮忠的袖子:“出了何事!”
馮忠悵然一嘆,看著張汛:“你家那位耿塞尉,真真是好膽,虎須也敢捋?”
他邊走邊說,張汛的眼睛也越瞪越大。
塞尉,你這豈不是捅了老虎屁股,還是兩只?
于障候、閻都尉如何能饒你?
……
“都三天了,張汛怎么還不回來?”
“要不,仆去催一催?”
“你只催張汛有什么用,得將于障候也一并催來才行……算了,先下山,看看郭景的騎兵練的如何……”
耿成翻身上馬,耿義連忙跟上。
但剛出衙門,就見耿立穿一身布衣,鬼鬼祟祟的站在街邊,不停的朝耿成打著手勢。
耿成左右瞅了瞅,騎馬踱了過去。
“二郎,有人盯梢!”
耿成眉頭一擰:“盯你還是盯我?”
“盯的是鹽車,且不止一位,身手很是利索,警覺性也極高。仆剛要捉拿,就跑的不見了蹤影……”
莫不是許良等人走漏了風(fēng)聲,將煮鹽之事泄了出去?
“可曾跟你到過城外?”
“這倒沒有,那些人只是今日才出現(xiàn),只在城中打轉(zhuǎn)。仆也特意去看過,苦澤之畔并無生人的痕跡……”
這就怪了?
耿成琢磨了一陣,卻無半點頭緒。
“這樣,你先回衙,這幾天先別露面,我讓耿奮去查……”
“喏!”
耿立剛走,又有扈從來報:“二郎,尉史派人來報,稱他與流民已到了城西三十里的干水河畔,還請二郎速派人去接應(yīng)……”
“哦,是車駕吧,拉的應(yīng)該是上次繳獲的鐵料和帛麻……”
“二郎,不止是繳獲,還有人,而且足有上千號……”
這一下,可是將耿成真正給驚住了。
計劃是早都定好的:耿堅帶流民下白登山西嶺,從平城以南約五十里沒有烽燧和邊墻的東嶺往東穿越,也就是順著流民逃過來的那條路往東走。
而后經(jīng)治水入幽州代郡,沿北平邑(屬代郡)和雁門的郡境北上。等繞過平城障后再入雁門境,就能抵達(dá)強陰治下的白登候。
這樣走,完全可以躲過東部都尉和平城障,但需要多繞兩百多里。而且流民只能步行,所以最少要走六七天。
但這將將三日,耿堅就到了。到了也就罷了,卻不是按原定計劃從塞城東南的白登候入境,反而跑到了塞城正西的干水河?
而且還來的這么快?
耿成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忙一夾馬腹:“走!”
……
不過三十里,半個時辰就到。
流民大都蓬頭垢面,耿成還離著數(shù)十步就能聞到?jīng)_天的酸臭味。
不過隊列倒排的整整齊齊。
最前面有四個騎馬的耿氏扈從帶隊,每匹馬后都跟著一排丁壯,手中拽著從馬尾垂下的長繩。
而且排出了好遠(yuǎn),怎么看都不像是“民壯四百余”的樣子。
再往后看,跟著三十多輛大車,車中拉的應(yīng)是上次斬獲的鐵料、絹麻、藥材等物。車頂還坐著不少人,大都是老幼,車后又跟著許多男丁和婦人。
兩邊加起來,比數(shù)天前耿堅報來的人數(shù)多了不少,但耿成臉上不見一絲喜色,反而陰沉似水。
“二郎!”
看到耿成,耿堅高興的喊了一聲,飛快的奔了過來。其后跟著兩騎,分明是田章與高順。
“見過郎君!”
“免禮!”
耿成硬是擠出一絲笑,向田章和高順拱了拱手,而后又肅然的看著耿堅:“五天前你才來信,說募得丁壯四百余,民戶近二百戶,但我看人數(shù)絕不止這些?”
耿堅頓時神彩飛揚:“三日前接到二郎書信,要我盡快動身。但仆以為人太少,委實辜負(fù)二郎重托。思量再三,便率眾連夜剿了聚集于西嶺之南的一股流賊……”
耿成的眉頭皺的更緊:“誰的主意?”
看耿成神色不善,耿堅有些懵:“自然是仆?”
好嘛……
我就說田章與高順才歸屬不久,絕不會冒失。說來說去,竟是你耿堅自做主張?
耿成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那你又為何來是從西而來?”
“仆并未往東出境,而是繞至西嶺以西,沿干水北下,所以才來的這般快……”
看耿成額頭上青筋暴突,拳頭捏的咯吧直響。耿堅嚇了一跳,但并不知哪里錯了,急聲辯道:“并非仆擅做主張,而是事出有因:
不知何故,兩日前平城障突然出動大股兵馬,封鎖了往代郡的郡境,仆無奈之下,只能改道……好在一過西嶺,往西再無邊墻,可直抵強陰,也算是殊途同歸……”
殊途同歸個毛線啊……
耿堅這個蠢貨,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耿成恨不得一馬鞭抽到耿堅臉上。
“耿立,你即刻帶流民回城,一刻都不能停,有多快走多快?;厝ズ髮ぴS良等人,讓他們盡快安置……”
“耿奮,你即刻往障城打探,看于障候是否在城中。若是在,你就稱奉我之令,來催張汛的……”
“喏!”
幾個家臣各司其職,不大的功夫流民就動了起來。耿成又令親信往各烽知會,以免看到大隊人馬而誤燃煙訊。
看耿成臉黑的像鍋底一樣,耿堅心中揣揣不安:“二郎,可是仆……哪里做錯了?”
“知不知道離開之時我為何左叮嚀右囑咐,讓你們小心謹(jǐn)慎,能藏多嚴(yán)就藏多嚴(yán),能不張揚就不張揚?
爾等又可知,去年的都骨何其囂張,視東部都尉治下如無人之境,來去自如。而只過了短短三月,卻像躲貓的老鼠一樣,與李度里應(yīng)外合才敢入境,且東躲西藏,生怕露了行跡?
只因使君知人善用,新遷任的閻都尉與于障候都不是吃素的,所以都骨才那么小心。而你們倒好,竟在閻都尉和于障候的眼皮子底下大張旗鼓的打起了仗?
你當(dāng)這二位眼晴是瞎的?若我所料不差,你那邊剛一開打,人家這邊就先封郡境(害怕是黃巾余賊流竄到雁門)……而這前后兩天的時候,人家怕是早將你我的底細(xì)摸的清清楚楚,十有八九已跟上來了……”
“啊?但仆這一路上嚴(yán)防死守,并未見身后有人尾隨?”
“要是能讓你發(fā)覺,這都尉和障候就該是你耿堅做了,而非閻豐與于洪……”
耿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往南面一指,“看,這不是來了?”
眾人猛的回過頭,果然見幾個身影從山谷中走了出來,手中還牽著馬。
傾刻,就向北奔來。
耿成瞬間就有了決斷:都被抓了現(xiàn)形,還有什么好狡辯的?
知錯就要認(rèn),挨打要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