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紅焰,地裂。
幽冷的月光粼粼照動而下,與篝火的火氣互相對沖著,虛實(shí)之間,映得營地有如白天一樣明亮。
裂縫那邊,被祭司抓住的好羅宗弟子臉上剖出三個大血洞,血緩緩從中地流過他的臉畔,滴入了他的衣領(lǐng)。
忽然,祭司手在空中虛虛一抓,倏地就拍向他的后腦。只聽“砰”的一聲響,血洞里儲著的血一下向外飛濺飆出。他瞪大了眼,喉嚨一陣竄動,眼睛一翻,再看時,臉上多了幾道血濺出的紅點(diǎn),洞里再流出來的“血液”卻已變成了棕黃色。
他的脖子忽然開始不自然地轉(zhuǎn)動起來。
這一邊。
“他在干什么?”
幾十只眼睛同時冷冰冰地看著她,祭司在一旁對著人施法弄邪,藺幽文卻仍狀若無人地站在裂縫邊緣,隔著猶自冒著土腥氣的裂地深溝向?qū)γ婵粗K疽驗槠v而蒼白的臉上甚至顯出了一絲血色,似是被刺激得強(qiáng)行提起了精神。
司空臨站在她的身邊,也瞧了一眼過去,興致勃勃道:“看起來像是在強(qiáng)行改造人。原來那些長著兩個頭的人確實(shí)都是由普通弟子變過去的。”
藺幽文點(diǎn)點(diǎn)頭,也不知是想想讓自己更精神些,還是確實(shí)感興趣,大聲道:“是啊,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在強(qiáng)行加快變化過程!”
只見那名好羅宗弟子衣領(lǐng)處不斷鼓起又癟下,他頭頸那塊也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卡住了一般,不自然地左右扭動起來,臉上表情驚慌,喉嚨不住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來了。”
藺幽文瞇起眼睛,但見對方脖子忽地往上僵硬一梗,喉嚨里“咯咯”作響,衣領(lǐng)便兀地飛出一塊,突在了他的脖子旁,遠(yuǎn)遠(yuǎn)看去還以為是他疊穿了三件棉大衣。
祭司卻還似是不十分滿意一般,抄起權(quán)杖在弟子頭上恍恍繞過一圈,羊頭往頭頂忽地一磕——
“啊?!?p> 好羅宗弟子低低吼出一聲,衣領(lǐng)猛地爆開,鉆出一個通體棕黃,皮膚皺巴的小頭,“嬌滴滴”橫在他原本的腦袋邊上。
“賁羊?”
司空臨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大聲沖著對面喊道。
“賁羊!”
新生二頭的好羅宗弟子四眼瞇起愉快一笑,拍起手,兩個頭一起彎起了嘴角,興奮地隔著溝應(yīng)和著司空臨。
只見他原地打了個轉(zhuǎn),又蹦跳到祭司身邊,張開嘴,高興地道:“賁羊!”
祭司卻低下頭,背著火光,他的臉又重新陷入陰影之中,他仿佛看了這個小弟子一眼,低聲念叨著什么,忽然又舉起權(quán)杖,羊頭在空中猛地向上一頂,第二次重重拍在了弟子頭頂上!
“砰”
只見棕紅血霧霍然炸開,攪入空中火風(fēng)吹起的灰燼里,弟子原先的頭忽然間就爆裂炸碎開來,腦子化成了齏粉,頭骨變成了漿汁,剩下的部分皆盡化作血肉沫,融入了悠悠飄散的點(diǎn)點(diǎn)火星里。
小弟子的肩膀上現(xiàn)在只剩下個半大棕頭,稍稍顯得空曠了些。
他就像是一個祭司隨意擺弄裝飾的人偶,任隨祭司的心意而變換肉血組成的配件,渾身上下隨著祭司的操作而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不同起來。
祭司滿意地笑了笑,也拍拍手,弟子的身體又猛地一顫,脖子忽然間就開始變了色,就好像這棕頭是塊大染料,慢慢開始在身體里融化開來一樣,顏色一點(diǎn)點(diǎn)從脖頸交接處沁出,整個人變得皺巴褐黃起來,與藺幽文之前在林中遇到的那個人簡直一模一樣。
藺幽文腦里靈光一閃,突然道:“接下來是不是要給他紋身了?”
司空臨想了想,道:“應(yīng)該是!”
但見祭司神情專注,兩手上下翻飛,將權(quán)杖舞得生風(fēng),蕩起一片灰燼煙塵繞在身周?;鹦窃隗艋疬吪咀黜?,他手指驀地往前一指,灰燼便流匯向前,與火星攪作一團(tuán),紛紛揚(yáng)揚(yáng)繞到了弟子身邊。
他“簌”一下將權(quán)杖插入滿是灰塵血痕的破爛草地,紅光從權(quán)杖羊頭上一閃而下,那些火星子“砰”一下爆出炸起,重新點(diǎn)燃了灰燼,實(shí)實(shí)當(dāng)當(dāng)化作一股火做的旋風(fēng),伴著熱風(fēng)霾煙,將那弟子身外裹上了一層火做的繭。
“從這火風(fēng)里出來,估計就和先前那個假祭司一樣了。”藺幽文眼波閃爍,冷笑著道。
“就和他們一樣。”
司空臨手指向?qū)γ?,隨著話音落下,月光便轉(zhuǎn)過一個角,繞開一棵濃密樹冠,清然投射而下,映亮出對面二十張血紅的臉。
他們一擁而上,手拉著手,圍繞著火旋風(fēng)轉(zhuǎn)起了圈。猩紅的臉上紋著的花紋在火光下好似在緩緩流動,就像是一只只半透明的蟲子吸飽了火帶來的血水與詭氣,慵懶地趴在臉上起伏身子。
火風(fēng)正被它們吸得慢慢減弱,灰燼慢慢懸浮于半空,混著些許剩余炸開的火星微光,頹廢地落到了灰敗光禿的草地上。
在那中間。
小弟子脫胎換骨,猶如新生,新妝點(diǎn)了上了最好的頭顱關(guān)節(jié),紋上了最新式的面目圖案,欣然挺著胸膛,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塵,向著祭司施施然行了一禮。月光照拂而下,正顯出他的一張臉來,現(xiàn)在,是二十一張血臉手拉手繞著圈了。
他上上下下已經(jīng)變得和那血臉老頭一模一樣了。
“原來是這樣變的,看起來,祭司往他原先腦袋上拍的那塊東西是關(guān)鍵?!?p> 藺幽文詫異道。
司空臨卻嘆了一聲氣,好似很苦惱道:“現(xiàn)在他們二十一個人應(yīng)該全就位了,也不知道有多強(qiáng)呀?!?p> 藺幽文撇撇嘴道:“那也沒辦法啊,誰叫我們兩個傻在這里看這祭司施法看入神了,什么事都沒做?!?p> 司空臨展顏一笑,道:“話也不能這樣說,我覺得就算我們做了什么,一時間肯定也會和那么多假祭司大人糾纏在一塊,真祭司大人還是能有充足時間干完活,我們反倒看不見剛剛那段變化過程了?!?p> 藺幽文想了想,道:“這么說,我們豈非賺了?”
司空臨點(diǎn)頭道:“我覺得賺了?!?p> “嘩嘩嘩!”
倏然,對面二十一張紅臉齊齊泛出微光,臉上的肉一塊接一塊地凸起,好似肉里面長著蟲正在不斷向外掙扎一樣。
那十個先前舉鼎的人忽然間又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圍到到熊熊篝火旁,半跪在地上,低聲吟唱起什么來。
地面晃然一顫,開始慢慢抖動起來,從底下,更深處,一波接連一波,仿若大海漲潮起來,忽然間就傾瀉沖刷過地底,猛地撞擊發(fā)出震天巨響。
祭司又將手重新探到篝火里,眼睛微瞇,神色寧靜,好似夏日坐在搖椅上乘涼,整個人散發(fā)著恬靜與祥和。
若不是他紅白相間的衣服過于惹眼的話,這股寧靜感只會更強(qiáng)。
“這是他們召喚到了什么東西?”
藺幽文瞇著眼睛道。
司空臨閉著眼,感受著底下洶涌澎湃的靈力,斟酌著道:“應(yīng)該不是?!?p> 藺幽文眼波流動,忽然拿起綠珠,猛地向內(nèi)投入靈力。
司空臨突然道:“像是有條河突然從地底漫開,沖破地下細(xì)窄河道,直接掃蕩過來!”
密集的光點(diǎn)四散在營地周圍,好似一群螞蟻小蟲,這是好羅宗木屋里住著的弟子,三三兩兩抱著團(tuán)向外逃著命。一條光帶卻倏然自下往上緩緩流過,猛地掩蓋過經(jīng)由的所有“螞蟻”光點(diǎn),忽地就來到了代表她們二人的光點(diǎn)跟前,眼看光帶最前端就要吞沒向她,底下傳來的嘩嘩聲正在此時變得最響!
“噗!哧!”
一股棕黃色混水猛地從面前裂溝里噴薄而出,帶著泥土腥臭味,落到了周遭所剩無幾的敗草雜石上,給地面裹上了一層粘濕泥漿。
水聲正如一把剃刀,忽地隨著混水沖出而洶涌開來,仿佛剮開了藺幽文的腦子,豎著刀鋒不斷在里面攪動。
祭司手腕正在此時忽地一翻,篝火光芒猛地隨之暗下,仿佛被罩了一層厚紙,只是低低竄出些微火花,勉強(qiáng)照亮四周。
藺幽文厭惡地”呃“了一聲,視線調(diào)轉(zhuǎn),劍往地上一撥,挑起一片塵土裹住濺來的棕水,人又同時借力向后一跳,不至讓這些水落到自己身上。
她已認(rèn)出這些水就是那個枝條洞底下流淌的棕黃水流。
“師姐?!彼究张R輕巧跳到她的身邊,“這水聲真吵呀,都響到還以為是我自己腦里出來的?!?p> 藺幽文撇撇嘴道:“是啊。也不知道撕塊衣服到耳朵里有沒有用。”
“欻!”
棕水卻沒有給他們扯衣服布料的時間,藺幽文只覺腳后跟站著的地突然發(fā)軟,人倏忽向后一歪,一股水流便已破開地面涌現(xiàn)而出,宛如噴泉一般,向外盡情冒著。
“這水有腐蝕作用,小心。”
藺幽文邊說著,腰邊一扭,右腳倏然向后一繞,人恢復(fù)平衡,站在了一小塊完好地面上。又支起劍往旁一拉,撬起一塊硬土,撥到了棕水“泉眼”之上,暫時蓋住了些水噴涌勢頭。
“唰!”
篝火卻倏然向上爆閃了一下,好似沖破了那層厚紙,漫漫射出血色光芒,陰冷冷地灑在四周。那二十一個人血臉深衣人隔著裂縫,臉上或笑或沉靜,默默地看著藺幽文二人跳動躲避,頭上凹凸鼓動的肉在火光與月光的混合下,會在臉頰上投下一個個小陰影,顯得十分猙獰恐怖。
祭司滿意地將手從火焰中伸出,帶著微小火星輕輕撫摸著權(quán)杖身,悄聲道:“好。這會是我們的雷霆使,我會把她捉了,讓她為我們操控祭鼎……”
云翳緩緩浮動,又重新半蓋住了月亮,天上的冷光便驟然失去了半分亮彩,只余血色粼粼的火光映在他蒼老的臉上。
忽然,火光猛然一閃,漫射出來的光便不斷在他的臉上起伏躍動,照出奇奇怪怪的影子來。那是一道閃光突然晃過他的眼角。他急忙向前一跳想要遮擋來者,卻見銀光已在眼前悠然一蕩,拐過一條亮眼弧線,擦過那十個結(jié)手誦經(jīng)者,徑直沖入了篝火深處。
“茲拉”
火焰頓受刺激,好似活物一般,火舌舔舐向上不斷掙扎,濺出一片火花,閃爍著仿佛馬上就要突然滅下一般。
祭司猛地向篝火前一竄,先一揮手撫摸著焰火尖端,又隨手抓過一個誦經(jīng)者向內(nèi)一丟?;鹧鎿潋v了兩下,嗜盡了來者,血光重新陰冷透出,低低掃過跟前地面。
他眼中仿佛也閃過一絲冷光:“以為篝火是陣眼嗎?”
一片紅霧突然順著他的袖管魚貫涌出,看似輕飄,卻飛快直射而出,撞到了裂縫遠(yuǎn)處一棵樹上。但見霧氣彌漫厚厚將樹冠包起,樹影搖晃了兩三下,一個人影忽地好似失去平衡一般跌撞著出現(xiàn),從樹梢翻到摔到了地上。
“這應(yīng)該是那個沒用的?!?p> 祭司不陰不熱地笑了笑,翻上兩塊嘴唇,露出泛黑的牙齦來。他摸索著權(quán)杖,轉(zhuǎn)過了身。
一個聲音卻驟然在他身前響起:
“那你看看我有用嗎?”
“轟!”
一道清雷乍然爆起,帶過厚厚的云翳,蕩開彌漫散開的血色火光,劈過那二十一張紅臉,轟轟然跌宕落下。
祭司猛地向前一揮權(quán)杖,蓋在篝火之上,企圖護(hù)住火焰。雷光卻擦過他的身子,徑直向前,理也不理會這團(tuán)火焰,劈落在了那二十一張臉當(dāng)中。
祭司忽地一愣,卻猛地哈哈大笑起來,站直身子,權(quán)杖倏地往地上一插:“你想劈死他們?”
濕冷火光似蛇一般游動浮躍,幽幽破開了地上雷擊后的黑煙,照出里面一片深紅衣服里一襲大紅色的衣裙。
藺幽文施施然站在紅臉血使正中,手上的握著的劍電花四閃,在她身邊噼啪炸出一個個小火星子,沖淡了篝火火光的陰冷。
“沒錯,而且我已經(jīng)劈死一個了,這算不算又打亂了你剛剛齊全的準(zhǔn)備?”
藺幽文撇撇嘴,指了指身邊其中一個血使,只見腦門焦黑發(fā)臭,顯然已經(jīng)碳化,上面鼓動凸起的肉也已變成了一團(tuán)灰,再也不能突出顯現(xiàn)上面刺青刻出的陣法。
她輕輕用劍一撥,這人撲簌簌便化成一團(tuán)灰燼,紛紛然然落到地上,須彌匯成一道小小灰色塵流,順著裂縫流入嘩啦啦的棕黃水之中。
這人正是先前祭司花功夫現(xiàn)場硬“提拔”而上成為血使的弟子,其他人都沒死,反而就他有事,看來揠苗助長這一說法確實(shí)有些道理啊!
世木蟲
困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