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惡心啊?!?p> 藺幽文舒舒服服坐在另一個會客廳里,看著眼前清澈澄凈的淡茶,人陷在舒適柔軟的椅子里,心里卻還想著剛才客堂里發(fā)生的那幕。
剛才的紛爭似乎已經(jīng)全部消失,一切都仿佛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敘舊時間——
她瞇著眼睛,看著堂中忙忙碌碌的人影,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我誤聽信那老妖怪的話,真的按照他的方法去修煉,結果被真火燒成了碎屑,全身上下都成了灰燼。只是最后一刻拼著全力將神魂附在一縷殘灰上,向外飄……”
“……我看到那個老妖怪以為我死了,于是去忽悠山下那些鎮(zhèn)民,想讓他們也上我一樣的當,我心里十分著急,但我只是一片塵埃,又能有什么用……”
“……最后,老妖怪好像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怕得慌,匆忙之種攀上了武大哥的身體,借了他這么多時日的庇護,非常慚愧,才在最近揮復了些法力……”
廳內(nèi)一片靜寂,下午日光斜斜射入,在地上投出幾道光柱。
郭五女兒忍不住打破沉靜,驚嘆道:“天哪,這事可真夠可怕的啊?!?p> 沈曲嘆了一聲氣,摸了摸眼睛下面,道:“那你剛剛又是怎么回事?”
孩童尖利的聲音響起:“我那是看到曲姊,心情激動起來,結果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力了!還好曲姊及時將我挖了出來,否則我差點就恩將仇報,殺了自己的恩公!”
已經(jīng)換上一套精致孩童服裝,渾身擦白的沈意堂堂正正站在會客廳中間,他看起來面目清秀,穩(wěn)重平和,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變成了小孩樣子示人,但氣質(zhì)卻看起來頗為靠譜。
沈曲淡淡道:“不過你也算是借此機會陰差陽錯之下可以重見天日了。好好報答補償武遙遙吧?!?p> 武遙遙的聲音立刻響起:“這可使不得使不得。能幫上小公子、呃、還是意公子,不管怎么樣也是我的福分。您住在我身上這么久,我不僅一點感覺都沒有,說不準還暗中借了您的氣運和庇護呢,嘿嘿,嘿嘿。”
幾個人就這樣客客氣氣地互相推讓起來,臉上都掛著甜膩的笑容,好似今天不把功勞按在對方身上,就誓不罷休似的。
“意公子真的不用多想,現(xiàn)在想來,我?guī)状蝺措U將要受害之時,應該都是意公子暗中相助,才讓我無事脫險?!?p> “沒有沒有,是我一直托生于恩公你身上,我不但什么事都沒做,反而……”
藺幽文忽地開口打斷道:“那沈意公子豈非該叫武遙遙一聲媽?”
在場眾人同時轉(zhuǎn)過頭,滿臉震驚地看向藺幽文,好似她剛剛生吞了十把劍,用大錘砸死了十只蒼蠅,說出了什么鬼話來。
沈曲沉著臉道:“這么說也有失妥當。愚弟只是托長于武道友肉中,和十月懷胎之恩還是有些差異……”
司空臨笑瞇瞇道:“是呀。感覺和那些寄生在肉里的蟲子更像?!?p> 沈曲剛想接話,沈意卻倏忽跳到廳堂中間,恭恭敬敬對著武遙遙行了一個禮,順著司空臨的話道:
“多謝恩公再造之恩,我就是肝腦涂地,也不能回報恩公浩海之恩。司空道友說得一點都沒有錯,我確實就像是世上最臟物的蟲子,在恩公后背茍且寄生了兩年,心里十分之慚愧,恩公若有什么點點用得到我的地方也不妨直言!”
武遙遙紅了一張臉,身子亂顫,“咯咯”笑道:“沒什么,真的沒什么意公子。我出了琉渝以后就沒想什么有的沒的,過好日子就行?!?p> 郭五厭煩道:“武道友實在是幸苦了。太辛苦了?,F(xiàn)在就勞煩你更辛苦一些,和我們說說琉渝鎮(zhèn)當時的情況。”
武遙遙扭捏地拎著衣角,緊張地掐著嗓子,道:“我知道得并不比意公子多,和他說得那些都差不多。我當時就覺得那老妖怪不對勁,所以并沒有相信他的說辭,直接收拾鋪蓋回老家了?!?p> 劉明不住摸著胡子,點著頭,道:“沒錯,就是這樣。我也是!我也不知道琉瑜后面又發(fā)生了什么,竟然變得這么嚇人?!?p> 沈意在廳堂里走了一個圈,看看藺幽文,又看看司空臨,忽然打岔道:“藺道友,我有點事想要請教你。”
沈曲沉著臉,責備地看著沈意,道:“你又有什么麻煩事?沒看到我們還在頭痛琉渝鎮(zhèn)的事嗎?”
沈意怯怯地笑了笑,道:“我這事確實很緊急!”
沈曲搖搖頭,嘆了一聲氣,道:“行吧,那你就和藺道友司空道友下去說吧?!?p> 她轉(zhuǎn)頭看向藺幽文二人,又客氣道:“二位,既然琉渝鎮(zhèn)的事已經(jīng)有些頭緒,接下來我們就需要討論一下去那里的詳細安排樂。十分抱歉舍弟剛才給二位添了諸多驚嚇麻煩,現(xiàn)在又想勞煩二位幫助。我只想拉下薄面,請二位聽聽他的請求,若是他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胡言,二位可以隨意責罵他。抱歉了!”
藺幽文撇了撇嘴,剛想開口拒絕,卻見沈意忽地一下竄到她的身邊,踮起腳往她耳邊湊來:
“藺道友,你手上捏著的這塊碎片可十分之好,十分之珍貴啊?!?p> 他的聲音不大,卻剛好讓藺幽文和坐她邊上的司空臨聽得清清楚楚。
“藺道友,我現(xiàn)在身體也不好,肉身跟不上靈力。雖然跟你體內(nèi)兩力相沖的情況不太相同,但卻又有些相似,我想要請教你一些關于這方面的事,可以嗎?”
他白凈的小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仿佛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在請教姐姐功課方面的問題。
藺幽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瞇著眼睛道:“你正常和我說話就行,不用這樣特意學小孩子說話的音調(diào)。”
司空臨瞥了一眼沈意,道:“沈道友修為了得啊,這么遠遠就能看出師姐身體出了什么狀況?!?p> 沈意笑了笑,道:“嗓子就是如此,我還是不太習慣用小孩聲音說話,二位見怪。至于修為嘛,”他頓了頓,笑得更加開心起來,“確實比在場幾位道友都高些。”
他兩手負于身后,悠悠道:“所以二位還是跟我一起去下面耳房仔細談談事吧。這里他們再怎么討論也討論不出什么的?!?p> 藺幽文也學著他說話的腔調(diào),頗為奇怪地道:“好啊,我太愿意了?!?p> …………
耳房不大,卻很舒適自在。
茶換作了濃茶,椅子換作了席案。沈意有模有樣地坐在了上首,揮著手瞪著眼將侍女趕出,這才滿意地對自己點了點頭,看著自己的手,卻不說話。
藺幽文和司空臨依著坐在他的左手邊,見狀也看向他的手,似乎也認真研究了起來。
“你是不是在想我叫你過來后為什么不說話?”
沈意忽然開口道。
“我是在想你的手有什么好看的,難道是你憑空捏出來的身體,所以很滿意?”
藺幽文懨懨地道。
“哈哈哈?!鄙蛞夂鋈环畔率峙闹雷?,彎下腰,莫名奇妙變臉發(fā)聲大笑起來,“你猜得其實也對。我看你們腦子也算正常的樣子,應該不會被我這么拙劣的表演騙過去,果然如此,哈哈哈。”
司空臨也笑了笑,道:“閣下弄出的破綻不比沈道友少?!?p> 沈意尖聲大笑道:“郭五和他女兒根本不在意這里的事,張、于兩個是只會混的蠢蛋,武遙遙和劉明是沈曲的人,不管發(fā)現(xiàn)了什么都會假裝沒看到。他們幾個就算是遇上捅了天的窟窿也不會做什么,只要隨便給他們一個說法他們就會相信,又何必在乎有沒有弄弄出什么破綻來。沈曲本就是拋媚眼給瞎子看,多給自己找事。”
藺幽文懶懶道:“我和師兄卻不是瞎子?!?p> 沈意瘋狂拍著桌子,哈哈大笑道:“不是,不是!你們兩個當然不是,我本就是想讓你們兩個發(fā)現(xiàn)我的秘密的!我這叫做假裝瞎子拋媚眼給普通人看?!?p> 他忽然尖利道:“你們在原來那個客堂里的時候,是不是看到我的本體啦?”
司空臨卻也在笑,淡淡道:“看到了。在劉道友的腳下。”
沈意贊同地點點頭,興致沖沖,高聲道:“不錯,那也是我。我本來也想附在劉明身上的,這樣好像更有趣些。可惜被你那支箭給打斷了一下,郭五又來礙事,我只能專注在武遙遙身上啦!”
藺幽文不冷不熱道:“你附在肥肉里就不覺得惡心嗎?”
沈意“咯咯”笑著,忽然壓低音量沉沉道:“當然覺得惡心,但是我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你知道我小時候過得有多么凄慘嗎,除了黑就是冷,被關在小屋子里整日見不到一點太陽,我早就習慣這種惡心環(huán)境了,現(xiàn)在就算再惡心我也能忍哈、哈哈哈哈!”
他說到一半,又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藺幽文不禁擔心他身前的桌案會被他拍爛。
沈意這次大笑卻沒有持續(xù)多久,不一會收起癲狂笑聲,擦了擦笑出的淚水,啞聲道:“哈,我本來編了一個很好很凄慘的故事,保管你們一聽就能同情我,說不定還會落下淚水??上乙幌氲竭@個故事就忍不住笑出來。還是太久沒出來了,和人交談起來太過激動了!不跟你們說這些了,老實說吧,我是沈家豢養(yǎng)的門客,這次沈曲捅了個小簍子,私自把我放了出來替她擺平,哼哈哈哈!”
他又彎著腰獨自笑了會,才道:“哈哈,其實是我忽悠她放我出來的。現(xiàn)在她只怕心里十分氣憤吧,若是她的臉還沒這么僵硬,只怕現(xiàn)在臉都快拉得沉下來了,哈哈哈。”
藺幽文也冷笑著,道:“我沒覺得她臉僵硬,只覺得她眼珠子仿佛不會轉(zhuǎn)一樣,只能看著前方?!?p> “沈意”嘿嘿了兩聲,道:“這不就差不多嘛。她修煉功法的原因,唉,具體我也不能和你們多說,我答應她老娘不能透露她們獨家修煉方法的,不好意思嘍?!?p> 司空臨好奇地看著他,道:“你看起來很得沈家信任啊,怎么又說得好像自己被關起來了一樣。”
”沈意“大聲地嘆了一聲氣,聲音尖銳,道:“我確實很得信任嘛,所以才會被關起來?!?p> 藺幽文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道:“那你現(xiàn)在找我們,是嫌一個被關著難受,想找兩個伴?”
“沈意”笑了笑,露出兩個酒窩來,甜甜道:“能找二位洛山來的朋友作伴,當然是我的榮幸?。】上?,我卻不是如此自私之人,我叫二位來也是盡責為了沈家之事?!?p> 藺幽文狐疑道:“我們能有什么事能幫了沈家?幫忙一起瞞著那個真沈意的事嗎?”
司空臨笑了笑,道:”就算我們說出去,又有什么證據(jù),那個叫若瑩的男巫只怕已經(jīng)是你們沈家的眼中釘,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除樂,琉渝鎮(zhèn)又能掀起什么風波來?!?p> 假“沈意”擺了擺手,眼珠子拼命轉(zhuǎn)動,興高采烈道:“誒,別這樣說嘛。我不是覺得二位能做什么幫忙,我是覺得二位存在本身就是在幫忙。”
藺幽文看了他一眼,道:“什么忙?”
“沈意”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道:“二位能夠先于沈曲發(fā)現(xiàn)那賣金子的老張就是幫了我最大的忙。我只是想請二位行使自己應當?shù)臋嗬I下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這件事,豈非只有二位能干?”
司空臨微笑道:“你想叫我們搶下張道友的金礦?”
“沈意”夸張道:“怎么叫‘搶’呢,這明明是二位的東西。沈曲拿到那片金礦,對沈家,不是什么好事。對你們,更是不公平啊?!?p> 他忽然站起身,從袖口拿出一塊牌子,恭恭敬敬遞到司空臨面前案上。
司空臨向前一看,赫然就是他在小路遺落的門牌。
“這是交易信物,既然信物在,交易便在,上天也要促成這筆交易的達成。這是先祖定下的規(guī)矩,不可以違背。一個坦蕩的小人總是比一個陰狠的小人受歡迎,更何況這個坦蕩小人想叫你們幫的忙是叫這個陰狠小人吃虧,相信兩位一定不會拒絕我的?!?p> 他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重新坐回席上,高興的接受藺、司二人詫異的目光。
“二位不必驚訝,”他做作地擺了擺手,“水五也是我的手下,自然也聽我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