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海第二次去大王莊相親時候與第一次完全不同。
年底回家的時候,他大包小包帶回了不少好東西。首先是他大他媽一整身的裝備,時下里最時興的呢子大衣穿到老娘身上的時候老太太笑的合不攏嘴,雖然嘴上說著亂花錢,卻是比誰都高興;給老爹的除了全身上下的衣服,還在村里小賣鋪買了一整條當(dāng)下齁貴的香煙,不過后來老頭又去退了,用他的話說好煙抽不慣,辣嗓子;家里的小弟馬上初中畢業(yè)了,他給他的是一身兒看起來厚實不少的羽絨服,知道家里年年都有準(zhǔn)備,也算是當(dāng)哥哥的一份心意,又擔(dān)心家中父母私下給兄弟的錢不耐花,悄悄給弟弟塞了五十塊錢,那個年代的五十塊已經(jīng)算是大票了。
臘月底,鄉(xiāng)里趕大集的時候,他還給家里添了個大件,一輛嶄新的嘉陵牌摩托車,騎回村里的時候不少人都會來一句,“狗日的大海在外頭掙下大錢咧?!毕拇蠛t會回一句,“面面上光,瞎球混咧。”正月初六見人的時候就是騎著那輛花大價錢置辦的新鮮物件。
“海,進(jìn)咧?!?p> 妮兒表姐征得王秀芝家里人同意后出了對方家的街門喚夏大海進(jìn)屋,于是夏大海屁顛顛的小跑進(jìn)去,手上還提著事先備好的東西,禮品不重,一大把香蕉外加一大袋桔子。
“叔,嬸子,俺來咧?!毕拇蠛:┖┑男χM(jìn)了門,順手把吃的放到柜子上,說道,“俺大說過時過節(jié)的,不能空手來,又怕主家嫌禮重,隨便拿了點,給妮兒吃。”
“來就來么,帶東西作甚,孩兒,你大客氣咧,一會拿回去哇,沒名沒分的,不合適?!蓖跄窘硠t是說著推辭的話。
媒人妮兒姐見狀打岔道:“俺舅是懂禮數(shù)的人,叔你也是,哪有過年過節(jié)帶東西回了人家的,反正也不重,可不敢不收,再說俺兄弟的一點心意,俺拜年的時候都看著咧,海海提前就備好咧,怕你不收,才搬出俺舅,你可不能回咧?!闭f完則笑嘻嘻的扮演好自己說客的角色。
“妮兒你也是.....”王木匠則是繼續(xù)說著推脫的話。
“收咧就是咧?!?p> “是咧,叔,俺要再拿回去俺大該數(shù)落俺咧?!毕拇蠛R糙s忙接話,深怕對方回了自己。
“下次可不敢咧?!币妬砣巳绱丝吞祝跄窘乘餍圆辉偻谱?。
“俺看后生是不是肉咧,年前看著沒這來瓷實?!蓖跄窘炒蛄恐矍暗哪腥?,話家常的一句。
夏大海則繼續(xù)憨笑著回應(yīng):“是咧,城里伙食好咧,肚里不受罪?!?p> “嗯,肉點好,人看著精神?!?p> “俺骨架小,也不好太肉,再肉就看著腫咧?!?p> “話也比上次多咧?!?p> “上次俺是有些緊張咧,第一次見人,不敢說多,怕人厭咧?!?p> “那有甚咧,平常點就是?!?p> 接著里屋你一句我一句的,氛圍好不和諧,完全沒了第一次的見外。見女兒總不接話,王木匠便指示兩個年輕人往外屋去,單獨(dú)聊聊。
第二次的單獨(dú)會面,夏大海與王秀芝兩人還是不知該說點啥,只是木然的聽著屋里人的東拉西扯。末了還是王秀芝開了口。
“你....不是個結(jié)巴?”
夏大海嘴角露出一抹笑,回道:“本來就不,咋?”
“不咋。”
再次與王秀芝的見面,是春種的時節(jié),夏大海坐火車趕回老家給地里播種。忙完自家地里的營生,以串門的名頭去見了心心念念的她。那次,兩人才算真正意義的有了實際的交流。
再后來,夏天,花開鳥鳴的時節(jié),夏大海來往的就愈發(fā)的勤了。那會沒有肯德基,更沒有電影院,就是一輛小摩托隔三差五的往返兩地。偶爾送點地里的菜,或是簡單的見個面。再后來,去妮兒表姐家串門的由頭也抹去了。
那年秋收的時候,家里地里的營生還沒忙完,夏大海就提著鐮刀趕去了王秀芝家地里。人家也沒主動邀請,就屁顛顛的去了。出一身臭汗,晚上才回來,第二天日頭剛露頭的時候又去了,急的母親都喊了話,“自己生養(yǎng)了二十幾年的兒子最后做了別人家的長工?!崩细赣H則是嘿嘿的笑著繼續(xù)忙活自家地里的活計。不過付出總有回報,頭幾天夏大海不好意思留下吃中飯,后來就推脫不掉了,再后來晚上的飯也有了著落。
那年冬天一個日子,媒人提了親,選好了日子。
女方要的彩禮簡單,與現(xiàn)在動輒需要花費(fèi)幾十上百萬的標(biāo)準(zhǔn)相比實在不值一提。三金是必須的,想著男方家里還有一個老二,禮金的標(biāo)準(zhǔn)定得低了很多,哪怕要座金山銀山,到時候兌的饑荒也得女兒償還,最后王木匠索性與夏大海定了個標(biāo)準(zhǔn),把新媳婦娶進(jìn)門,該置辦的置辦到位,婚禮酒席處置體面,安置下該準(zhǔn)備的電器家具以外不不兌饑荒就心滿意足了。
敲定了最后的日子后,王木匠在家里小院子那個破棚子里打了一套好柜架,找村里手藝最好的老師傅在門板上刻畫了幾幅美美的圖案,用大紅油漆刷了不下三層,另外還附贈了一張標(biāo)準(zhǔn)的木質(zhì)四方桌子,同樣刷了三遍漆,兩個大哥也出了一份力,忙前忙后的不也樂乎,父子三人的心思不言而喻。
王秀芝出嫁前的那個晚上,母親語重心長的與之促膝長談。去了公婆家要怎么待人接物,與未來男人要如何相處,受了委屈要學(xué)會讓步,想家的時候就多回來走動,說到最后兩人都哭的稀里嘩啦,屋門外的父親都不好意思進(jìn)去打擾,只得半蹲在臺階上一管接著一管的續(xù)著煙槍。最后,老母親給女兒說,給她縫的被子最里面的那層棉花里放了五百塊錢,要緊的時候再拿出來用。
第二天,穿著大紅衣服的女兒就被人浩浩蕩蕩的接走了。從此,大王莊王家少了一個閨女,新莊夏家多了個媳婦。
王木匠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急性腦梗。開春了本來應(yīng)該是他開始忙起來的日子,前一天還應(yīng)承下村頭老李家打兩套柜子的請求,第二天刨木頭的時候就倒了下去。那個他勞作了半輩子的破棚子最后成了他的靈堂,兩條白幡齊整的插進(jìn)了棚頂木頭樁子的兩道縫隙里。他這一輩子倒也談不上遺憾,子女都成家立業(yè)了,也見上了最后的一個孫子輩的小子。
哪怕多等幾個月,小女兒肚子里的外孫也能見上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