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學(xué)生時代唯一的一次被請家長是因為初戀這件小事兒。
電話一大早就打到了家里，夏大海廠子里正好輪休，難得賦閑在家。電話是媳婦兒秀芝接起的。
“喂。”
“喂，是夏天家長嗎？”
“是咧，你是？”
“俺是夏天班主任王老師。”
“哦，王老師，咋，夏天在學(xué)校出甚事兒咧？”
“是這，你家兒子在學(xué)校搞男女關(guān)系咧，我們學(xué)校這邊有必要和家長談?wù)劇！?p> “甚？搞男女關(guān)系？”王秀芝聽到老師的話一度以為聽岔劈了，兒子才十五六歲的年紀，在她看來那個年紀的孩子還是懵懵懂懂的少年，甚也不懂，更別說男女之間的那些東西。
“是咧，你看你一會兒能過來一趟不？”
“哦，一會兒讓俺男人去吧，他今兒在家，到時候讓他數(shù)落，小小年紀不學(xué)好，搞甚對象咧是?！?p> “行，那俺就等著咧，就這，夏天媽?！?p> “好，麻煩咧，王老師?！?p> 掛斷學(xué)校的電話，王秀芝就朝院兒里摳摳搜搜的夏大海走去轉(zhuǎn)述了事實。
“你家兒子在學(xué)校不好好學(xué)習(xí)，搞上對象咧，老師讓過去。”
“甚？”
“搞對象咧。”
“搞對象？”夏大海確定沒聽差后，臉上不經(jīng)意露出了笑意。做父親的在子女談戀愛那件小事兒上好似想法都一樣，若發(fā)生在兒子身上，就好像是拱了別人家的大白菜，有那種占了便宜似的興奮；若發(fā)生在自家女兒身上，反感覺自家地里的白菜被別人家的豬拱了，咋想咋吃虧。
“你去吧。”秀芝說著給丈夫遞了個眼色，“俺一會兒還得去棚里，換身兒干凈衣服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聽老婆讓自己去，夏大海表情一下子就別扭了起來，“俺......”
王秀芝看男人扭捏，語氣不免提了幾分，“咋，你兒子上咧中學(xué)你一次都沒去過，哪次開家長會都是俺，你去一回能少二斤肉是咋？”
“不是......”吞吐半晌后夏大海道出了真相，“王老師是俺班主任咧?！?p> “甚？”王秀芝愣住了，丈夫可是一次都沒說過。
“.......”
兒子剛讀初中那會兒說班主任是個叫王潔的老太太時，夏大海就知道了兒子口中的女人是自己中學(xué)時班主任的事實，自己初中階段又是典型的問題少年，到后來也一直沒成長為大多數(shù)老師心目里的出息人士，也就沒臉再見人家最后一面。心里不好意思，行動上也就沒緊著往上湊，兒子初中的三年他也是能避就避，盡量避免再回到曾經(jīng)那個熟悉的地方。
最后夏大海還是沒拗過妻子，去了自己近三十年沒有出現(xiàn)過的地方。
校園已不是當(dāng)初的破爛不堪，青磚瓦房也變成了三層樓高的宏偉建筑，當(dāng)初自己種下的小樹苗也茁壯成長為了參天大樹，樹葉兒蔭蔽下來甚至能感受到陣陣陰涼。一晃眼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自己也變成了三十幾歲的成年男子的模樣，看到教學(xué)樓里整妝鏡子里自己的臉時，夏大海越覺的陌生，再看不出自己就是當(dāng)初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了。
老師辦公的場所就在三樓的右側(cè)位置，每個房間的門框上方都標記的很是清楚，夏大海找到初三老師辦公室沒費了多大麻煩。他只是簡單的瞟了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人。想當(dāng)年那個女人的頭發(fā)還沒有后來才有的鬢白，皮膚也沒現(xiàn)時看著的松弛。剛畢業(yè)沒幾年的大學(xué)生模樣水嫩的能擠出水兒來應(yīng)是屬于當(dāng)年的她最合適的表達方式。
“王老師？”夏大海上前突兀的一句，差點兒嚇到正在準備教案的女人。
王老師撇過身子一看，是個三四十歲年紀的中年男子，頓覺陌生，問道：“你是？”
夏大海嘿嘿一笑，“俺是夏天的爸爸，...夏大海?！?p> “夏大海.....”王老師愣了愣神兒，好似想起了什么，“哦，大海，....是你呀。”轉(zhuǎn)而笑出了聲。
看老師笑了，夏大海也附和的笑了兩下。
“現(xiàn)時做甚營生咧，大海，俺早幾年聽說你在城里做買賣鬧得不賴么，現(xiàn)時還行？”
“么，回來有幾年咧，現(xiàn)時在工業(yè)區(qū)鑄造廠上班兒咧，也算是在老家安根咧?！?p> “哦，能鬧好一家人家就行，俺可想常見見以前你們這批人咧，那會兒學(xué)校條件不好，早早的不少人都中途就輟學(xué)了，一想起這些俺這心里就怪難受，人老咧就是容易多想些有的沒的，聽見你們都能鬧好一家人家俺也就知足咧?！?p> “那也都是老師教育的好，沒讓俺們走咧歪路?！?p> 王老師笑了，“這二十幾年，你還是那副油嘴滑舌的樣子，一點兒么變?！闭f罷，刻意板了板臉，“你家小子也一樣，沒個正行兒。”
聽王老師這么講，夏大海緊著問：“咋，甚情況咧，王老師，俺也么聽俺女人細講，兩眼一抹黑咧?！?p> “甚情況，搞上對象咧，人家女孩兒家長反映咧，說夏天總和他閨女在鎮(zhèn)上走動，不少人都看著咧，找到俺告狀咧?！?p> “是？”夏大海忍著盡量不讓自己笑出來，不過還是被老師發(fā)覺了，和小時候一樣，沒逃過老師的眼睛。
“笑甚，跟你一個樣子，每天撩逗女生。”
夏大海忙辯解，“俺可么，俺多聽話咧。”
王老師笑了，“你那會兒的事兒俺可記得清清楚楚，你以為俺老糊涂咧，要不俺給你回憶回憶?！?p> “別別別?！毕拇蠛Ｃπχ貞?yīng)，“王老師好記性，這都多少年咧。”
“多少年俺都是你班主任?！?p> “是?！?p> “大海，俺說實話?！蓖趵蠋煹哪樢幌聡烂C起來，“想當(dāng)初你初中么畢業(yè)就不上咧，在那個時代大學(xué)生吃香咧，有點兒文化就不一樣，讀點兒書勉強就能行，現(xiàn)時社會變咧，一個磚頭砸下去十個有九個是大學(xué)生，你也不想你兒子長大咧連個文憑也么有吧?！?p> “王老師，這個你放心，俺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把他供出來?！?p> “讀大學(xué)也不是關(guān)靠錢就能行的，以夏天現(xiàn)在的水平上個專科都勉強，更別說他還不學(xué)好，你當(dāng)大的，可得多上點兒心?！?p> “行，俺有數(shù)兒咧?！?p> “......”
夏大海告別了老師走出門外，王老師和別的年輕一代的老師們笑呵的炫耀，“俺三十年前帶的第一屆學(xué)生，教育了他們整整兩代人?！?p> 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夏大海就去了兒子初三年級的班級門口，正是下課時間，夏天看到父親就出了教室的門。
“大，咋？”
“還咋，你搞對象讓老師看著咧，讓家里來說道說道?！?p> “哪兒搞對象咧，聽老太太瞎說?！?p> 夏大海才不信兒子的說辭，不過他的重點卻不在說教兒子搞對象這件事兒身上，“誰咧？那個女子，大認認。”說著夏大海環(huán)顧了一圈兒兒子教室。
“哎呀，大...”夏天臉一下子就紅了。
“大是過來人，能不知道么?！闭f著夏大海給兒子使了個眼色。
父子倆敷衍了沒幾句，夏大海就離開了，好似去學(xué)校不過是走個過場。
夏天支走父親后，就去了緋聞女孩兒的位置，“老師請家長咧，說咱倆搞對象的事兒?！?p> 女孩瞥了夏天一眼，“滾?！?p> 放學(xué)后，夏天和女孩兒一前一后出了學(xué)校的門，往距離學(xué)校有點兒距離的面館兒走去。那是一家做刀削面的館子，名喚虎子刀削面，經(jīng)濟實惠分量足，并且加面不加價，夏天倆人常去那里吃飯，學(xué)校附近人多口雜，避著些眾人倆人說話也方便，每次過去夏天都點一份兒西紅柿肥腸面，等吃個差不多再免費續(xù)一份兒面。
剛坐畢，女孩就和夏天發(fā)了脾氣，“以后離我遠點兒，老被人說閑話?！?p> “怪我嘍?！?p> “不怪你怪誰，老師也是，聽風(fēng)就是雨，我哪里跟你談戀愛了。”
“就是，充其量走的近了些。”
“本來就是。”
“......”
“不過，夏天，你是不是該努力點兒了，以你現(xiàn)在的成績能不能到四中分數(shù)線兒都難說?！?p> “你一中是穩(wěn)的?！?p> “那肯定。”
“到時候看情況唄，反正高中的學(xué)校都在縣里，咱們總還能常見面?！?p> “那大學(xué)呢？”
“你去哪，我去哪。”
“是不是真的呀?！?p> “肯定是真的呀?！?p> “......”
青春期的喜歡總是那么懵懂無知，且意猶未盡。
“老板，再加份兒面?！卑氪笮∽?，吃死老子，夏天又加面了。
老板把面加進來的當(dāng)口兒，夏大海進了面館兒的門兒，順手點了一份兒打鹵面，坐到了兒子鄰桌的位置。看到父親，夏天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父子倆也沒搭話，好似是陌生的兩個人，那個時候的女孩兒還不認識夏天的家長，所以并沒有表現(xiàn)出第一次見面的客套，自顧的巴拉巴拉個沒完。
或是看出了夏天的變化，女孩兒問道：“夏天，咋不說話了?！?p> “啊，沒事兒，吃撐了?！?p> “那你還讓老板加面?！?p> “能吃完?！?p> “.......”
“吃完沒，走吧?！?p> “哦，你先走，我等會兒。”
“哎呀，這會兒沒事兒，到了學(xué)校附近再分開也不打緊。”
“保險點兒，我也是怕有人打小報告?！?p> “切，慫樣子，那我先回了?！?p> “老板，結(jié)賬?！闭f著女孩兒朝老板招了招手。
夏天忙表示，“這次該我了，同學(xué)?！?p> 女孩兒走后，夏天挪到了夏大海身邊，“大，你跟俺干甚咧？”
“俺就是來吃個面?！?p> “切，俺信你個鬼哦?！?p> “俺小子眼光不低，那女子不賴咧?！毕拇蠛／偪裾{(diào)侃?！澳桥邮悄膬旱?，咋你們說普通話咧?！?p> “就鎮(zhèn)上的，說普通話那是俺們的默契?！?p> “默契？”夏大海自始至終都沒停止過那股嘚瑟的表情，“嗯...默契。”
“俺們就是走的近，好朋友嘛?！?p> “好朋友.....”
夏天笑了，“俺走咧，你把賬結(jié)咧?！?p> 出了門夏天又折返了回來，“別跟俺媽多說，俺們就是......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