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致和王熙鳳雖說都是女子,但二人皆非等閑之輩,賈致自不必說,出身公府嫡門,其父賈代善蔭襲二代榮國公,正是官運亨通的一代,賈家處于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時,日日賓客盈門,往來不絕。
賈致女兒家時素承乃父膝下,多聽朝局,自有一翻見識,全不似一般深閨女兒,只知針黹(zhi)女工之流。如今又嫁于王子騰為妻,王子騰雖是軍武直人,但穩(wěn)坐軍中二品高官近二十年,也絕非僅靠姻親提攜,本身亦有非凡才干,實是個粗中有細(xì),胸有丘壑之人。
夫妻向來恩愛,無論內(nèi)外諸事無所不談,賈致愈發(fā)深明朝局,而王熙鳳又是賈致一手帶大,更出落的女英雄一樣的人物,年紀(jì)輕輕便殺伐果斷,管著一大家子人上千的口眾,在榮國府實掌家道,迎來送往的都是王公誥命,隨侍祖母出入宮闈也是不鮮見,比之嬸嬸賈致尚要更勝一籌。
她二人聽得王子騰如是所說,自是明白其中關(guān)竅。
剛才之所以有此一出,驚動了圣喻。
無非是倫兒昨兒差點將那戶部尚書趙德言的公子趙令凱失手打死,然后自己這邊又唯恐出了人命官司,趕緊捎話請回了王子騰,這一動作,便落了人家口實。
所以才有早起御史言官借故參奏王子騰瀆職之罪,而御史參奏,形同彈劾?;实郾悴荒茏暡焕怼?p> 當(dāng)然,御史敢上奏,必然是戶部尚書的授意,有清流大佬托庇,倒也不怕勛貴見責(zé),皇帝自然明白其中前因后果,于是才有這般口諭問話。至于太上皇隨口追攜旨意,點水王倫,也正是直指此番糾葛矛盾的表征所在。
不得不說,兩位圣人一明一暗,一表一里,一張一弛之間,已是用上了無上權(quán)術(shù),恩威并施,綿里藏針。
既三言兩語敲打了王子騰,又讓人覺得仍受圣眷恩寵,可謂高明。
林黛玉也微感詫異,她的想法倒也簡單,只驚詫王倫的頑劣竟然傳到了太上皇帝的耳朵,還下諭見警,不由的對王倫的印象又差一道,這是多頑劣的家伙,才能引得讓天家側(cè)目?。∽憧梢娝饺绽锏陌响栾w揚有多厲害了。
念及此處,林黛玉不由的嘴角微微撇了撇。
幾人為此突如其來的圣喻聊了一會兒,得知王子騰尚未用飯,便讓王子騰一道去吃,事實上賈致王熙鳳剛才還未用完飯,只吃了一半便被婆子招呼走了。
如今又耽擱了這些時間,便要一同再去吃。
王子騰得知飯菜是擺在王倫的閣樓下的,十分不情愿去那吃,嚷著要讓丫頭們挪到余慶堂耳室小飯廳里吃,但是架不住賈致和王熙鳳不愿意,架著他一道去了王倫的閣樓里,林黛玉看的她們一團和氣歡笑,自是心中暗詫之余,也漸掃陰霾,一道又同去了。
只不過,當(dāng)幾人回到了那邊飯桌后,卻見到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原來王倫被父親王子騰刷掃了一通回來后,發(fā)覺肚子還餓著,便自顧自的坐下來,將桌子上的飯菜一頓狂造,幾乎吃了個七七八八。
晌午這頓飯本來就沒給他做,只賈致顧著林黛玉身子才好,便吩咐廚房弄了幾個清淡些的可口小菜,原本也就是娘母三四個人的量,雖說也有不少,但王倫是個飯樁子,又打昨兒晚鬧騰暈厥到了現(xiàn)在,自是腹中空空,饑腸轆轆,因此專挑好吃的下肚,只這一會兒功夫,什么佛跳墻,三鮮鹿臉,丁香牛展,琥珀鴨舌,金錢雞卷,天香鮑魚,,燈籠蝦仁之類的全進(jìn)了他的腸胃,桌子上只稀稀疏疏的留著三味燒碟,姜汁扁豆,珊瑚雪卷之類的素菜。
看到這一幕,王子騰差點又沒忍住給他一頓,冷哼道:“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吃飽喝足了,就抄你的金剛經(jīng)去,晚飯前抄不完,你還有一頓打的!”
王倫早在他們進(jìn)來時,就已經(jīng)開溜了,躲進(jìn)了西邊的書房里叉了門栓的。
王子騰背著手怒罵了幾句,這便背著手又氣呼呼的出去了。
賈致趕忙讓秀琴再去廚房傳話,再做幾個小菜端到耳室飯廳去。
這便一道攜林黛玉王熙鸞也出去了。
倒是王熙鳳留下一句:“倫兒,你老老實實抄經(jīng)吧,叔叔說這是路上碰到的那個癩頭佛爺指點的,對你有莫大好處?!?p> 書房里的王倫應(yīng)了一聲,便埋頭抄起了金剛經(jīng),他再頑劣,面對老子可也不敢隨便應(yīng)付,那可是說打就打的。
紫禁城,大明宮。
陶公公一邊揉捏著兀自發(fā)漲發(fā)痛的面頰,一邊揣著拂塵,疾步來到永安殿。
卻只見大殿殿門虛掩,門外一左一右侍奉著大明宮內(nèi)相戴權(quán),和六宮都總管夏守忠。
陶公公微微一怔,趕緊小跑上前,躬身施禮道:“給干爹干爺爺請安……”
“噓…”
夏守忠趕緊對他比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嚇得陶公公趕緊止住了話頭。
“里間兒氣氛不對,可別這時候進(jìn)去,在這兒聽吩咐吧!對啊了,你是傳哪家的旨去了”
“回干爹的話,是去京營節(jié)度使王子騰府上傳口諭的。”
“哦,我想起來了,得,我知道了,待會兒我回來主子萬歲爺去,你下去吧!”
陶公公瞥了一眼虛掩的殿門,隱隱聽到里面?zhèn)鱽碚f話聲,便低聲問道:“干爹,這里邊兒是?”
夏守忠眼睛微微一斜,正要訓(xùn)斥他多嘴多舌,忽聽殿門一開,從里間疾步躬身退出一個人來。
陶公公一見,卻是又是一怔,因為這人赫然是北境王府的水溶。
只瞧著這水溶面龐清俊,約莫三十歲左右,極為英俊,只是面帶悲戚,眼角淚濕,眉宇之間蹙著一絲憂哀之色。
水溶出來,戴權(quán)和夏守忠以及陶公公齊齊見禮,水溶也頷首回禮,隨即撩袍離去。
幾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一切都在不言中。
“你還站在這兒做甚?下去吧。記住嘍,以后君前侍奉,長點眼色,不該問的不該說的就別問別說,否則萬一冒裝了,輕重可不由的我為你辯解,知道了嗎?”
陶公公忙不迭的點頭:“兒子知道了,兒子這就下去?!?p> “忠兒,誰在說話?”
忽然,永安殿里傳來皇帝的聲音。
夏守忠趕忙推門回道:“回主子萬歲爺?shù)脑?,是去京營節(jié)度使王子騰府上傳喻的小陶子回來復(fù)命了?!?p> “哦?讓他進(jìn)來回話吧!”
“喏……”
“進(jìn)去吧,萬歲爺宣你呢!”
陶公公這才整了整衣冠,躬身進(jìn)了永安殿內(nèi)。
只見東首龍榻上,皇上和太上皇正盤坐在榻上對弈。
“怎去了這么久???”皇帝問道。
陶公公便將王子騰不在家之事說了。
皇帝又問王子騰是如何奏對問話的,陶公公也都一一說了。
末了,皇帝點點頭,道:“朕知道了,下去吧!帶上門,告訴忠兒,不許人來打擾!”
陶公公應(yīng)了一聲“喏”這才退了出去。
自始至終,太上皇都只盯著棋盤,一句話也沒有說。
皇帝捻了一顆黑子,落在天元處,將白子左下角幾顆子楔死在那,只此一個手筋,黑子贏面突顯,中盤占據(jù)上風(fēng)。
“父皇,北靜王病危,兒皇是否要派人代表皇家前去慰問?”皇帝試探的問道。
太上皇夾起一顆白子,落在邊上,道:“水鋆是三朝老臣了,四王八公十二列侯以他為首,影響不小,派太子去吧,儲君下臨,給足北靜王府的臉面!”
皇帝又布了一子,道:“兒皇也是這么想的,不過水鋆這一死,北邊兒……眼下正值草原上秋高馬肥的時節(jié),兒皇擔(dān)心北境不寧!”
太上皇抬眼看了一眼皇帝,旋即又落下一子:“你不是早已經(jīng)有部署了嗎?”
皇帝聞言面色微變,又落下一子:“兒皇只是有限拔擢了幾個北境的軍隊將領(lǐng),但是北境軍官絕大多數(shù)都是水鋆的部下,只怕一時半刻沒有那么快見效?!?p> 太上皇不懂勝訴眼皮子抬了抬,在邊上又落下一子,一下將黑子邊上一大塊的地盤都圈了,讓黑子半邊都被動起來。
而黑子在中盤看似勢大,實則多被掣肘牽制,一時難以建功,這一下攻守之勢易也。
皇帝不由的蹙起眉頭,捻著棋子遲遲不敢落子。
太上皇道:“王子騰是個人才,也該動一動了,派他去查邊吧,代天巡狩,奉旨查邊,即刻動身,就從北境開始,起碼水鋆的死的消息未穿到北境之前,他就要鎮(zhèn)住那些只知北靜王府而不知朝廷兵部的邊將?!?p> 皇帝沉吟道:“那京畿營防?”
太上皇道:“京畿三大營不是一早都是他提拔起來的嗎?不用管,讓他繼續(xù)兼著京營節(jié)度使吧,三營主將各自處理營務(wù)不妨事。”
皇帝點頭,道:“兒皇明白了!”
太上皇微微一嘆:“去吧,朕乏了,今兒就下到這兒!”
皇帝微笑道:“兒皇每次都輸給父皇!”
太上皇笑笑,旋即正色道:“你不是輸給了父皇,你是輸給了自己,我兒謹(jǐn)記,治大國如烹小鮮,火候最重要,為王者居中引導(dǎo)平衡才是王道,切不可操之過急。四王八公十二列侯橫亙朝堂近百年,彼此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若死一個水鋆就能瓦解,朕御極幾十年,又豈會容他活到現(xiàn)在?為王者有所為有所不為,王道可以是霸道,但走了詭道就是落了下乘,處理干凈知情的,萬不可給水溶留下把柄,以后這種事情能不做就別做了,為王者謀此道,下作了!”
皇帝聞言頓時面色一僵,訕訕道:“兒皇謹(jǐn)遵圣誨,兒皇告退!”
“去吧,去吧!”
太上皇老態(tài)龍鐘,靠在羅漢枕上合眼假寐起來。
皇帝這便下了榻,而后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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