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傀靈

　　仙臺山上。聽泉寺外。

　　流民或跪或坐，鋪滿了山門外的空地。還有流民正陸陸續(xù)續(xù)往半山而來。

　　小沙彌們驚慌失措，慌忙喊了眾和尚前來應(yīng)對。

　　“小師父，我們來求見府尊大人！”

　　“師父，請讓我們進去……”

　　有人圍著和尚們說話，有人已經(jīng)扯著喉嚨朝山上喊了起來：

　　“府尊大人，粥廠沒米了，咱們都盼著開倉放賑呢，請大人開倉??！”

　　“大人，再不開倉，咱們都得餓死?。　?p>　　“大人，我們無糧可吃，這大寒天里連樹皮草根都吃不上啊，求大人救命??！”

　　“求大人救命！”

　　越來越多的人喊了起來，越來越整齊。

　　“求大人救命?。?！”

　　山門外響起流民們震天的喊聲。

　　小沙彌們能躲的都躲在師父師叔們身后，怯怯的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的百姓。

　　和尚們也沒有辦法，畢竟，他們并沒有硬闖道觀，也沒有作出任何暴力行為，只是齊刷刷的跪在山門外，誠心的乞求著府尊大人做他本該做的事。

　　一位和尚長宣一聲佛號，緩緩朝道寺內(nèi)走去——如今群情激奮，知府大人閉門不見任何人，恐怕怎么也得和各位首座和長老們商量一下，拿出個章程來。

　　“元州霍家，請見府尊大人，還請通報?！币晃还苁履拥闹心耆死@過跪了一地的流民，將名帖遞給門口一位看起來稍微年長一些的和尚，態(tài)度誠懇卻不謙卑。

　　“霍家？不知是哪位？”

　　“本家二爺霍云城。”

　　“原來是霍施主，請稍待?！焙蜕行闹写篌@。聽泉寺的香火供奉可有至少一半來自霍家，這名帖是無論如何也要遞上去的。

　　他趕緊轉(zhuǎn)身喊來小沙彌，吩咐他無論如何也要將名帖給知府送去，若是知府不開門，便在門口念與他聽。小沙彌拿過名帖蹬蹬朝山上跑去。

　　“西北校尉奚遠七，奉將軍令，請知府隨我回府！”奚遠七將令牌湊到門口一位年輕和尚眼前，險些觸到這人鼻尖，又抬手一指那巍峨寺院，冷硬的補了一句，“若是府尊大人行動不便，我等上去抬他便是。”

　　這和尚應(yīng)是才剃度不久，頭頂只有一個清心戒疤。此時被奚遠七的氣勢嚇得連退數(shù)步，忙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往道觀內(nèi)跑去，在百步臺階上還踉蹌一下險些跌下來。

　　就這么一炷香的功夫，聽泉寺藥師殿門與百步長階間的小院中已經(jīng)擺了茶桌煮了茶，道士抿了口新砌的梅花茶，微微瞇眼，滿意的點了點頭。

　　“道長，道長?！卑诐汕鋵傋龊玫拿坊ǜ怆p手奉上，“到底怎么回事，求解！”

　　道士說餓，白澤卿就跑到齋房煮了雞蛋面。

　　道士說渴，白澤卿趕緊跑到后山親自摘了梅花，又接了山泉來泡茶。

　　道士嫌吃茶無趣，她又趕緊跑去齋房尋了面粉豆沙，和著所剩不多的梅花一道做了梅花糕。哄得這祖宗終于露了笑，才連忙繼續(xù)追問。

　　“嗯，甜而不膩，不錯。”道士贊了一聲梅花糕，又惋惜道：“可惜沒有叫花雞，那個下酒才最好?！?p>　　白澤卿嘴角抽了抽，心里吐槽你這是喝的茶不是酒，還是決定忍氣吞聲，假笑道：“是是，道長您說得對。待下山了我給道長做叫花雞下酒！要不，道長您先說說……”

　　道士用慣常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看了一眼白澤卿，才道：“這都想不明白，果然沒腦子！你以為自己是什么天降奇才，大難不死？”

　　“……”白澤卿咬牙！忍字頭上一把刀??！

　　“你身體很好嗎？”道士又抿了口茶，瞥她一眼。

　　“我自小跟著大哥和奇哥騎馬射箭，身體壯得很?！?p>　　“不生??？不中毒？重傷能自愈？”

　　“額……”

　　“寒暑不懼？藥毒不侵么？”

　　當然不是！她是人！人都懼寒暑，畏藥毒。

　　白澤卿從茫然又驚心到如同醍醐灌頂不過片刻功夫。

　　沒錯，元夕那夜大雪紛飛，她在雪里凍了一夜未死，甚至沒有生??！

　　牢里那次，半夜中毒，就算嘔吐干凈了，頂多也就吊一絲命在，絕無可能事后一點中毒癥狀也無！

　　受了杖刑的傷腿，并未上過藥，也從未好好將養(yǎng)過，但在囚車搖擺折騰中，傷勢不知不覺中便已痊愈！

　　還有，王馳的那一腳，根本就是沖著要她的命來的，她并沒有死！

　　“所以，一直，都是，奇哥在保護我！”她喃喃說道。

　　“所以，不止是昨晚在陣中??！”

　　她的奇哥，從小到大，帶她騎馬，教她射箭，和她搶吃食，給她做禮物……

　　用命將她守護在雪落不進角落。直到死去，他的殘魂執(zhí)念還在守護她啊。

　　白澤卿只覺得自己神情有些恍惚，整個人都開始微微顫抖。

　　“初見你時，你被怨氣纏繞，卻不似旁人被怨氣折損，非病即傷，或是飛來橫禍。這怨氣卻是在保護你。在船艙見你拿著那傀，才知是傀靈在護你。”被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道士難得的話多了幾句。

　　白澤卿明白了，這才是道士莫名其妙來囚艙救自己的原因。這么算來還是奇哥救的她。她抿唇微微瞇起眼，仿佛是被午后的陽光迷了眼。

　　道士也不看她，慢悠悠的捻起梅花糕，咬了一口，說道：“不過，很奇怪，通常來說，傀都是有主人的，但你這傀，乃是無主之傀。”

　　“無主之傀？”白澤卿訥訥的重復了一句，無主之傀又怎么會保護自己？

　　“或者換句話說，這傀的傀主，便是他自己。制傀之人將自己的魂魄融入了傀中，成為傀靈。”道士微微皺眉，“這需要有極為強大的信念，還需以自身心血緩緩渡潤，方可為之?！?p>　　“那……是不是很疼？”白澤卿不敢想象那過程，低頭看著手中木雕，輕輕摩挲，生怕弄疼了木雕小人兒一般。

　　“可惜了，好好一絲傀靈，險些被你弄死了?！钡朗磕抗馕⒗?，聲音也緩慢低沉。

　　白澤卿不由自主的覺得頭皮有點發(fā)麻，聲音都顫抖了：“然……然后呢？”險些，險些就是沒有，所以，傀靈呢？

　　道士看她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微微向上的弧度，似乎在笑，卻讓白澤卿覺得背心涼了涼。

　　道士懶得多言，右手捏了一個簡單法訣，輕輕一揮，包裹木雕的金光便緩緩凝結(jié)，最后成為一絲金線，松松繞在木雕周圍，便在此時，絲絲黑氣從木雕的裂縫溢出。

　　白澤卿頓覺毛骨悚然，手中木雕差點脫手。

　　黑氣緩緩逸散，又聚攏，最后形成一個半透明的，虛幻的人像，虛影般飄在屋中。

　　“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