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芬自殺,鐘書的箭瘡也跟著痊愈了。本來該放下心的——畢竟王芬真行刺天子,但是事敗了,那么鐘書可能會因此受到牽連。
但……鐘書心中總是無法釋然。
第一,自打上任中山后,王芬對他的幫助是極大的,從春耕時期借種子耕牛,到后來資助兵甲輜重,現(xiàn)在都還在中山國呢。
反觀鐘書,一直在薅王芬的羊毛,實在也有些不太地道。
故而在王芬自殺后,鐘書不顧下屬的勸阻,固執(zhí)地要救助、匿藏王芬的家人,就如當年陳蕃因宦官而死,朱震藏匿其子陳逸故事。
也算是圖個心安理得吧。
其二,這么一樁事兒就草草結(jié)束了,甚至還算不上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總給人一種后續(xù)不太符合預期的感覺。
本來鐘書就想著,這位老黨人的出發(fā)點是好的,劉宏的前半生那屬實是昏庸啊,換個賢明的天子是對社稷負責。
但是王芬的想法又過于激進,或許該有個轟轟烈烈的死法……
當鐘書把王芬物故的事情告訴陳逸后,陳逸滿臉的驚愕,緊接著便是放聲大哭,甚至幾番哭倒在地,見者猶悲。
鐘書不知道這兩位發(fā)生過什么故事,至于能讓陳逸如此哀慟,無法感同身受,就也無法勸其釋懷,便坐在席上聽陳逸哭完了全程。
良久,陳逸一抹眼淚,腫著雙眼道:“使君年長,于我多有教誨,猶我父也,我當往去高邑奔喪?!?p> 說完陳逸就又說了——府君你要一起去嗎?
鐘書搖了搖頭說自己國事倥傯,然后又壓低了聲音:“想必王公自戕便是要保全我等,以待后圖,隱公若去,還需謹慎一些。王公雖卒,然親族尚存,還需靠我等照料,萬不可出差池?!?p> 陳逸即便再不聰慧,也能想明白王芬為何自戕啊,當即就點了點頭,又問:“文卿已然將王公的家眷接來中山了么?”
“還未,”鐘書嘆了一口氣,“誰曾想王公忽然棄世呢?不過我已命人秘往壽張縣去了。王公在時,書多受其資助,今王公亡故,書自當保全其親眷,不使彼等罹禍?!?p> “逸代王公謝過文卿,”言罷陳逸朝著鐘書作了一揖,而后起身離席,“我這便往高邑方向去。”
……
‘國事倥傯’是他不去奔喪的理由,但國事也確實是真的繁忙。
不但國事倥傯,私事也找上了門,這一回國之后,甄氏已經(jīng)派過人來了,話里話外都暗示著一個問題:府君你打算什么時候和甄氏結(jié)親吶?
六禮的流程都快走了個遍啦——中間媒人郭圖又去了無極幾趟,諸如問名、納吉等事,反正就是走個流程,來來回回耽擱了幾個月,人家甄氏等的有些著急了。
現(xiàn)在就差下聘禮外加定婚期了。
下聘禮的話是男方派人送聘禮,其實就與后世的彩禮差不多啦,這再讓媒人去就顯得不大合適了,去找郭圖,郭圖也擺手委婉拒絕了,說元常不是也在國中么?正好他現(xiàn)在也挺閑的,可以派他過去下聘。
其實郭圖早知道鐘書和鐘繇不是一家啦,之前都是烏龍,但是這倆是一個地方的還是同姓,指不定五百年……嗯甚至可能一兩百年前還是一家呢。
當成男方的人沒有一點問題。
所以鐘書就棄了國署,直奔著大學去了。
及見到了鐘繇本尊,正如郭圖所言,閑得很。鐘書進房間的時候,他還在與另一位須發(fā)半白的士人座談呢。
“……樂公不知紙張之妙用,亦當能明此物之妙——”
說著,鐘繇將一本釘成冊的紙質(zhì)書籍放到桌案上,然后推到了對座士人的面前:“只此一冊不足斤也,而《禮》盡在其中?!?p> “咦……府君何時來了?”鐘繇說完發(fā)現(xiàn)了鐘書過來,連忙起身行禮,和他對座的那位士人也跟著起身見禮:“區(qū)區(qū)安平樂隱,見過府君?!?p> “原來是樂先生,久仰大名。”鐘書回以一禮,之前聽鐘繇提這回事兒,說他找了位在州中享譽盛名的儒者來中山大學授課,看來就是這一位了,“先生能來中山學宮授課,實乃中山學子之福也?!?p> “哪里哪里,”樂隱擺了擺手,面帶愧色道,“以往某常以北州名儒自視,待讀了府君的宏文,方知中山國有賢府君,又復知師事,故而攜帶弟子來了中山,亦有向師之意,府君不以我等叨擾便可。”
兩人寒暄了幾句,而后鐘書看向鐘繇道:“我此來有事求于元常?!?p> 樂隱一聽,連忙告辭,順便帶上了剛才鐘繇給他的那本《禮》,剛才一打岔他還沒來得及研究那小冊子呢——一小冊便能裝下十數(shù)卷書所載的文字?
等到室內(nèi)就兩個鐘之后,鐘繇就問啦,說府君你有啥事兒完全可以傳喚我去國相署啊。
鐘書道:“…我為私事而來,若是召元常過去,其有公私不分之嫌?!?p> “哦——”鐘繇一聽,立馬心領神會,臉上帶上促狹的笑容。
自打鐘書上任以來,幾乎就沒啥值得一提的私事,別的官員多有飽自己私囊者,唯有鐘書,用私囊來濟公事。能提出來的私事也就只有婚事啦。
“我欲請元常往無極一行,為下聘事?!?p> 鐘繇點頭答應,當即就表示明天動身往甄氏一行。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聘禮之事,然后話題就轉(zhuǎn)換到辦學方面:“適才我見元常拿著新印的經(jīng)書,與樂公相談,不知為何耶?”
鐘繇笑了一聲:“左子邑近二月來頗有進展,如今一日能印經(jīng)書百余冊,某想著可先試于國中學宮,便與樂公相商,彼若覺著可行,此物便能在州中知名?!?p> “善哉!”鐘書頷首贊許,他知道紙質(zhì)書籍現(xiàn)在面臨的問題就是怎么推出去,主要就是這時代人習慣了簡牘,乍地一用紙張可能會不大適應,只不過鐘書還有一個疑問——這位樂隱有這么大能量嘛?
他把這疑問委婉的表達了出來,鐘繇就笑著說:“樂隱州中名儒,有重名,車騎將軍嘗征辟彼為長史,不就,更往中山國來,假以時日,必有儒士景從,學子亦多焉!”
雖說鐘書不知道車騎將軍是哪一位,但也知道車騎將軍是重號將軍,而長史就相當于車騎將軍府的二把手啊。想到這里鐘書不禁反思,他還是小覷了樂隱這個人。
而且,他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來——郡中朝廷命卿有太守、郡丞,而王國則有國相、長史。
荀攸現(xiàn)在只是實際上的二把手,但名義上的二把手長史直到現(xiàn)在還虛位呢。
只不過主簿可以征辟,而長史是朝廷命卿,不能私自征辟,但…朝廷一直也沒有派人來吶。
于是鐘書就在想,那他是不是可以向朝廷表奏呢,正好也可以試試劉宏現(xiàn)在對他的態(tài)度,從而得知王芬之事對他到底有沒有啥影響。
想到這里,鐘書晚上就在家里頭和幾個親近的屬吏開了個座談會——王芬新死,辦酒宴確實也不大妥當。
其中鐘書就問了:“我欲表公達為國中長史,然主簿之職又有缺,諸卿腹中若有賢達人選,可告與我知。”
其他人還沒開口呢,荀攸低頭尋思了一會兒,開口道:“攸惟愿在府君幕下?!薄L史和主簿雖然都是給中山國服務的,但是呢一個是朝廷任命的,一個是府君您私下聘用的,意義那就不一樣啦。
這么一說就等于在表忠心啦,不過荀攸心思倒也細膩,鐘書雖然沒這么層意思,但聽來也頗為感動:“然國中長史仍虛位,便是我不上表,朝廷終會命人赴任?!?p> 大家都是自己人,鐘書也沒啥遮掩,意思就說,咱們趁現(xiàn)在朝廷沒有任命長史,先上表一個親近、熟悉的,到時候大家還是一伙的,等到了朝廷任命長史后,那情況可就不一樣啦。
但這回又沒人開口,主要是荀攸在二把手的位置上干得太好了,鐘書雖然沒說,但他們總不能推薦遜色荀攸太多的吧,不然那不符合二把手的定位吶!
荀攸一看,得…還是他來提吧:“攸有一叔父,其才遠勝于攸……”
白馬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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