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huán)聽得連連點(diǎn)頭，也勸他娘道：“姨娘同二嫂子和寶玉哥哥斗，這把年紀(jì)，倒把自己斗到尼姑庵里去了，何苦來呢？不斗也不見得比現(xiàn)在差，倒不如學(xué)三姐姐服個軟，同老太太、太太、二嫂子和寶玉哥哥多親近，大家都好。”
趙姨娘氣得一口吐沫吐到賈環(huán)臉上，罵道：“老娘是上輩子沒積德還是這輩子沒開光，生出你這廢物點(diǎn)心，下流黃子，莫不是你真的缺了**卵蛋，竟不是個帶把的？你沒有*本事，我也替你羞，老娘斗不也是為了你，你倒轉(zhuǎn)過頭來教我做人！還不快離了我這里，你多呆一會兒，老娘都要短壽好幾年！”
賈環(huán)聽了，不免又羞又氣，摔手道：“姨娘瞧不上我，我走就是了。既瞧不上我，怎么又巴巴的囑咐我過陣子幫你求情？回回你心里不服，自己不敢如何，便指使了我去鬧。鬧出來我挨了打罵，你不說心疼我，還說我無用。算我多事，今兒白走這一遭。也是瞧在三姐姐的面上，若我從小就學(xué)她，離姨娘遠(yuǎn)遠(yuǎn)的，親近太太和寶玉哥哥，比今日好多著呢！偏我是個蠢的，把姨娘當(dāng)親娘，把太太同寶玉哥哥當(dāng)仇人，也不見姨娘感我的情！”一行說，一行給探春行了個禮，鼓著嘴開門出去了。
趙姨娘也不拉他，兀自在身后大罵：“老娘養(yǎng)了你一場，如今還不是要進(jìn)尼姑庵，也不見你替我出頭！我稀罕你今日來瞧我！走便走，老娘沒有你才省心呢，忘恩負(fù)義的忘八羔子，一輩子沒出息，活該被人瞧不起！”
周瑞家的等在外聽見，只做不知，送賈環(huán)出了梨香院，方又站在廊下守著了。趙姨娘見屋里只剩她同探春母女二人，方道：“姑奶奶，你放心，我同馬道婆的事，環(huán)兒事先并不知道。這種事，多個人知道就多些風(fēng)險，如今鬧出來，都是我領(lǐng)，同你二人無關(guān)。我把他罵走了，外頭那些走狗們聽見，告訴太太，沒準(zhǔn)兒環(huán)兒的日子還好過些?！?p> 探春聽她口氣到底心里是念著兒女的，心亦軟了下來，嘆口氣道：“姨娘何必把孫紹祖的事兒攬在自己身上。若是老太太太太知道我也有份，她們不好對我如何，說不得對你也只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大不了在家里禁足，停了月錢減了用度，不用剃度去水月庵?！?p> 趙姨娘嗤笑道：“你這話只好哄鬼！老太太再慈善，太太再老實(shí)，寶玉就是她們的命！若我犯了別的事也就罷了，我是要寶玉死，她們豈會輕饒過我！更別說還有鳳辣子，就算老太太和太太有放過我的心，她也要一定要攪黃了。如今家里亂成這樣，太太和鳳辣子不得已，才叫你一個出了嫁的寡婦人家私底下幫著主持大局。你在娘家說得上話，少不得提攜環(huán)兒和我?？扇艚欣咸网P辣子知道你手上出過人命，嘴上不說，心里定會提防你。你嫁的孫家已是靠不住，若是娘家再厭棄了你，菌哥兒同業(yè)哥兒還小，你以為你能有甚么好果子吃？你雖比不上寶玉和林丫頭倆個鳳凰蛋，從小兒也是當(dāng)金蛋一樣捧著長大的，你何曾真吃過苦，似我般跪著給主子們洗過腳？到時候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你素來心氣高，還不得活活氣死？你一生下來就被抱走了，不曾吃過我一口奶，不和我親近也是應(yīng)該的。只是你到底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不拿我當(dāng)娘，我還是拿你當(dāng)女兒。若是我有路可走，斷然不會替你去死。但既我已無路可走，索性便宜了你。那孫忘八若是不死，你哪里有如今這順心日子過？治死他我一點(diǎn)兒不后悔！你不是一直說我蠢，拖累你，叫你在太太跟前沒臉，便是有心提攜我也不好做出來。好容易我聰明了一回，保全了你和環(huán)兒，你還要尋我的不是？”
探春聽著眼圈便紅了，再忍不住，上前摟住趙姨娘，在她耳邊低低叫了一聲：“娘。”
趙姨娘呆了一呆，摟著女兒，那眼淚就如瓢潑一般往下落，卻仍板著臉罵道：“我稀罕你叫我一聲娘？不過是為了保住你在外頭，我還有個指望。你若覺得對不住我，大可不必。老娘是不中用了，寶玉同鳳辣子的事兒咬死了我，便是把孫忘八的事栽在你頭上，我也逃不脫。既如此，不如我自己攬了，好過你我死在一處，我還能指望你撈我出去。罷了，你來了好些時，趕緊去吧。你自己說的，等我安置好了，就送錢物來水月庵。等過些日子太太氣消了，你好歹撈我出來。你若沒良心，我天天三柱香咒你。鳳辣子說要將我同馬道婆關(guān)在一處，你可仔細(xì)了，到時我學(xué)了她的手段，叫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統(tǒng)統(tǒng)見閻王?！?p> 探春眼中噙著的淚珠滾滾而下，濕了趙姨娘的脖頸肩膀。母女兩個乃抱頭痛哭了一場，雖難舍難分，亦無可如何。從屋內(nèi)出來時，兩眼早已腫如核桃。侍書同翠墨看探春如此，也不免心酸，忍著淚上來扶著她回了瀟湘館。
雪雁在廊下見探春回來，忙迎上來道：“三姑奶奶可算回來了！才將姑娘吃了藥，突然夢里叫喊起來，念著寶二爺?shù)拿?，唬得我和紫鵑姐姐忙上前搖醒了。說也奇怪，姑娘夢醒之后，紫鵑姐姐給水喝水，給湯喝湯，還吃了兩塊棗泥山藥糕，喝了一小碗天麻乳鴿湯。平日里姑娘總說沒胃口不吃不喝的，今日真是奇了！吃喝完之后姑娘還怕積了食，坐著和紫鵑姐姐說了一刻鐘的話，才又躺下了。姑娘還特意交代了，要是三姑奶奶回來了，就請過來說話?！?p> 探春想著黛玉病弱，唯恐不恭，急忙回屋先凈了手換了身干凈的家常衣服，才去到黛玉屋里。只見黛玉的床帳放了下來，紫鵑坐在床邊的繡凳上做針線，看探春進(jìn)來忙擺擺手，放下針線站起來悄悄走過來低聲道：“姑娘等了三姑奶奶一會兒不見人，這會子盹著了。姑娘想來睡得淺，就是沒病的時候十夜之中也只得一二夜好睡好睡罷了。我瞧她這會子倒是睡得安穩(wěn)，就放了帳子，能多睡一會也是好的?！?p> 探春聽了倒是歡喜，小聲道：“雪雁才說林姐姐被夢魘著了，可是醒了以后居然能吃能喝，此刻又睡著了，聽著倒是比先強(qiáng)些。這人要是吃不好睡不好，身子怎么可能好?！?p> 紫鵑點(diǎn)頭道：“可不就是三姑奶奶這話。我們姑娘就是心思細(xì)，想得多，成日里淌眼抹淚的，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都這樣了還不知道保重自己的身子，我們又不能替她，一邊看著急死個人了！”
探春安慰她道：“好丫頭，我知道你跟你們姑娘好，平日還要你多勸她才是。只要林姐姐肯保養(yǎng)自己，哪有養(yǎng)不好的。你且在這里看著，我去我屋里歪著，若是林姐姐醒了你便喚我?！?p> 紫鵑點(diǎn)頭答應(yīng)，探春便出去了。原來瀟湘館不過小小三間房舍，一明兩暗，里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探春搬過來便同黛玉一人住了一間。
過得一個時辰，紫鵑過來請?zhí)酱?，說是黛玉醒了。探春正歪在榻上默默為趙姨娘落淚，聞言趕緊叫侍書伺候著洗了臉，過來黛玉房中。只見黛玉用個大引枕靠在床頭，芙蓉面雖蒼白如紙，秋水眼卻亮若晨星。見探春進(jìn)來，便招手喚她過來床邊坐下，叫其他人都退出去了，只留紫鵑站在床頭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