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三十二）
吃過了中午飯，我從口袋里拿出了手機(jī)看了看，還不到下午三點(diǎn)半。我們?nèi)硕疾桓市木瓦@樣回去，又回到了牡丹橋頭，一邊慢悠悠地閑走著，一邊用觀光旅游者的眼光，四下左右都瞅了瞅、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陽斜掛在頭頂，熱浪與河面上的涼風(fēng)交雜著，吹向橋面上的快車道和人行道。一輛輛小貨車、轎車，在寬敞的橋面上暢通無阻地快速疾馳著。橋兩邊的人行道上，還有為數(shù)不多的臨工們，他們?nèi)齼蓛傻鼐圩谝黄?。頭頂上有太陽斜照著，身上有涼颼颼的河風(fēng)吹著，一邊高興地玩著手里的撲克牌，一邊耐心地等待著看是否在這一天里，還會有最后的一點(diǎn)好運(yùn)氣。賣蔬菜、瓜果的商販們，他們有的利用高樓大廈的遮陰地，依然經(jīng)營著他們冷冷清清的生意。有的卻鍥而不舍地堅持在太陽下面，撐起五顏六色的遮陽傘，即想護(hù)住三輪車上的瓜果，又不想讓自己也暴露在太陽下面。雖然他們占據(jù)著有利的地理位置，可是卻享受不到河風(fēng)的涼爽，只得手里拿把破扇子，在沒有顧客問價的時候，趕緊不停地對著自己撲扇兩下。
在延綿數(shù)十公里的河洛大堤上，也就是現(xiàn)在的洛浦公園里，不時地能看見一些穿著華麗的俊男俏女們。他們要么是手牽著手漫步在花叢中，要么是相依相伴地坐在有樹蔭的草坪上。他們有時會低下頭來竊竊私語，有時又會莫名其妙地開懷大笑，偶爾又會不顧路人異樣的目光，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樣，毫無顧忌地拼命親吻。他們這一反常的舉動，讓小一點(diǎn)的孩子們，忍不住扭過身子，雙手遮住臉“嘻嘻哈哈”地開懷大笑。而那些上了年紀(jì)的老年人，在惱恨的同時趕緊拉住孩子們的手，就像是做了賊一樣快速地逃離這里。走出很遠(yuǎn)，我似乎還能看見他們，三五成群地又聚坐在一起，一邊氣憤填膺地議論著、抱怨著，一邊再次轉(zhuǎn)過身去，對于他們剛才看見的一幕，都紛紛表示出難以理解或者是嗤之以鼻。
站在牡丹橋上矚目遠(yuǎn)望，藍(lán)色的橡膠大壩將洛河攔腰截住，讓昔日的洛河水既變得清澈見底又增加了寬度。無數(shù)的旅游船，有腳蹬式也有劃槳式，它們更像是一個沒有家的孩子，在洛河水面上毫無目的地東游西蕩著。突然，一艘摩托快艇，載著游人在水面上風(fēng)馳電掣似地行駛過來。刺耳的噪音，濺起的浪花，讓河里無數(shù)的野鴨互相驚叫著，趕緊驚慌失措地展翅高飛?？蔁o論它們怎樣使出全力，卻也飛不高更別說能飛得有多遠(yuǎn)。身子稍微一露出水面，就不得不又蜷縮回水里，只露出驚恐未定的腦袋和一雙恐懼的眼睛。而哪些不知名的水鳥，卻能在摩托艇的上空，吟唱出歡快、無憂的歌聲，三三兩兩地，忽高忽低的盤旋著。游人坐在摩托快艇上，雙手緊緊地?fù)е{駛員的后腰，體驗(yàn)著乘風(fēng)破浪勇往直前的感覺，臉上呈現(xiàn)出無比的興奮與刺激。站在岸邊觀望的諸多年輕人，在羨慕、眼熱的同時，紛紛從口袋里拿出百元大鈔，爭先恐后地涌到售票窗口爭相買票。
一望無際的洛河岸邊，還能看見很多休閑娛樂的垂釣人。他們有年老的，也有年輕的，有三五成群結(jié)伴同來的，也有獨(dú)自出來消磨時間的。會釣魚的人，瀟灑自如地?fù)]舞起魚竿，然后靜靜地坐在那里，用足夠的耐心去等待著魚兒上鉤。不會釣魚的人，用羨慕的眼神看著別人釣上來的魚，不禁開始著急地往河里拋灑魚食，而且還頻繁地更換著誘餌，想以此來吸引更多的魚兒到此咬鉤。在釣魚者的身后，也就是洛河大堤的下面，既有休閑娛樂的八角亭和長廊，又有各種奇花異草做成的花壇，一排排枝繁葉茂的防護(hù)林，隨著輕微的河風(fēng)擺動著嫩綠的柳枝。喜歡咬文嚼字的文化人，站在八角亭子里或者是長廊的拐角處，認(rèn)真、仔細(xì)的欣賞著；墻上懸掛著的匾額和名人字畫。這些匾額和字畫，從三國時期的董卓焚燒洛陽，到現(xiàn)如今的飛躍式經(jīng)濟(jì)發(fā)展，詳細(xì)地介紹了洛陽歷朝歷代的豐功偉績和興衰。通過這些匾額和字畫，不但讓人更加清楚地知道了洛陽的歷史，并且還能進(jìn)一步了解洛陽今后的發(fā)展趨向。站在那里的人，他們兩眼目不轉(zhuǎn)睛，身子也是紋絲不動。嘴，似乎在小聲地竊竊私語，大腦更像是在若有所思。時而，他們又像是突然之間茅塞頓開，不禁精神為之一振，臉上也是一副喜悅之氣。
斜掛在天邊的太陽，隨著時間的流逝在緩緩地西落。沒有了刺眼奪目的陽光，洛浦公園和洛河岸邊，乘涼、散步還有談情說愛的人群，似乎逐漸地也多了起來。一對對喜笑顏開的小情侶，手挽著手，邁著輕松愉快的步伐，走在花叢中的小路上或者是岸邊的長廊下。還有一些兩歲左右的小寶寶，一只手緊緊地拉著媽媽，一只手使勁地拽著爸爸，要么是從西向東；要么是從東向西地學(xué)著走路。那些年逾花甲的老大爺，和滿頭銀發(fā)的老奶奶，他們也不甘寂寞，互相攙扶著，牽著手，走在柔和的夕陽下。他們歷經(jīng)滄桑的臉上，帶著一絲甜甜的笑容，一邊慢騰騰地走著，一邊還輕聲細(xì)語地聊著天。我忽然覺得，他們相依相伴的樣子很美，美得讓我心里有了莫名其妙的嫉妒和羨慕。他們的牽手，在我眼里沒有造作的嬌態(tài)，也沒有年輕人癡情般的纏綿，很自然，就像兩個可愛的小孩子，親密無間地在我面前漫步。雖然他們步履蹣跚，可他們的臉上卻盈溢出幸福的微笑，這不禁讓我想起老年鵲橋會上，曾經(jīng)看見的一首短詩?！叭松怨哦紩希伪卦诤跻腰S昏。只愿夕陽天天有，相扶相伴似新婚?！?p> “走吧？再等下去，我看也不會有活了。咱們還不如回去，好好再洗一洗，早點(diǎn)休息。”看著太陽即將下山，曲玉軍有點(diǎn)不耐煩地催促著。
兩只手扶著牡丹橋上的護(hù)欄，黃炳坤也是一副癡迷的樣子，聚精會神地看著人聲鼎沸的洛浦公園和洛河岸邊。聽見曲玉軍的催促，他和我互相一眼，帶著一些不情愿地轉(zhuǎn)過了身。“這些老年人，手拉著手，迎著夕陽走路的姿勢，怎么看，都讓人覺著很美，美得我都想變成老年人。”話音一落，我們?nèi)齻€人開始順著牡丹橋上的人行道往東下池的方向走，一邊慢騰騰地走著，一邊繼續(xù)聽黃炳坤說：“前些日子，我回來得早。我一個人到橋上瞎轉(zhuǎn)悠，我看見劉嬸，她和一位和她年齡差不多的男子，倆人手拉著手，在岸邊散步呢？我說曲哥！劉嬸，很可能已經(jīng)找到后老伴了?！?p> “是嗎？”聽見黃炳坤這么一說，曲玉軍既高興又興奮。“我認(rèn)識劉嬸快兩年了，據(jù)我所知，她的經(jīng)歷也非常的坎坷。年輕的時候，正好趕上最后一批知識青年下鄉(xiāng)，她從洛陽到了商丘的農(nóng)村，沒曾想就留在了那里。后來，老伴也病死了。你們想??！一個年輕的寡婦，獨(dú)自把兩個兒子撫養(yǎng)成人，這其中的艱辛誰又會知道？洛陽的娘家侄女，在新區(qū)又買了套新房子，名義上是心疼姑姑，實(shí)際是為了讓姑姑幫忙看家，順便她又把自己的婆家，改成了現(xiàn)在的家庭旅社。劉嬸呢？非常的節(jié)儉，她把侄女給她的工資，每個月還給自己的兩個兒子寄回去，自己從來不亂花一分錢！她的兩個兒子，雖然已經(jīng)結(jié)婚成家了，可每次來這里，都是變著法地向她哭窮，也不知道現(xiàn)在的商丘農(nóng)村，是真窮還是假窮?！?p> “要說窮，那得看是怎么說？要是和城市比起來，肯定沒有城市里的人富裕?？蔁o論怎么說，也不至于兩個兒子，養(yǎng)活不了一個老人。依我看呢？主要還是劉嬸。她這個人，給我的感覺是心地善良，性格又十分地要強(qiáng)。表面看是心疼兩個孩子，其實(shí)是不想讓村里的人，看不起兩個沒有父親的兒子。只有兩個兒子過得好了，日子過得富裕了，劉嬸才覺著有面子，她才會覺著高興?！彪m然我和劉嬸認(rèn)識的時間不長，但從我的內(nèi)心和直覺，我能感覺到她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好母親。
“韓哥分析的有道理。劉嬸，我看也是這樣的人。”并排走著的曲玉軍，帶著贊同的語氣夸獎著我。
“為了兩個兒子，把自己耽擱了這么多年。劉嬸要是真能找個城市里的好老伴，幸幸福福、快快樂樂地度個晚年，也不錯。要不，咱們到家了，問問她？”黃斌坤的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微笑，征求著我和曲玉軍的意見。
“你傻呀！這種事情怎么能問呢？平時開個玩笑，我看她都不愿意。你要是正兒八經(jīng)地問她，依著劉嬸的性格，她可不會輕饒了你。你要是想問，你自己問，我和韓哥可不想挨罵。”看著黃斌坤怪異的表情，曲玉軍首先打起了退堂鼓。也許他也有點(diǎn)想知道，劉嬸是不是真的找到了后老伴，他竟然聰明地鼓動起黃炳坤來。
再有幾步路程就回到駐地了，這時的黃炳坤，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痛快地答道?！澳銈z要是不敢問，我就一個人問問。我就不相信了，問一下，劉嬸還真能把我吃了?！?p> 此時的我們，誰也沒有想到這樣的閑聊，竟然會變成真正的現(xiàn)實(shí)。因?yàn)榇丝痰募彝ヂ蒙缋?，正在上演著老人想再婚，兒女們卻在為此而極力反對的唇槍舌戰(zhàn)。這是一個真實(shí)的故事，雖然我不是事情的主角，但我卻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親眼目睹了這對想要再婚的老年人，為此所經(jīng)歷的困難和挫折。
我們?nèi)俗咧f著，不知不覺地回到了駐地，就在黃斌坤準(zhǔn)備推開家庭旅社大門的一瞬間，我們似乎都覺得有一些不對勁。因?yàn)槲覀兟犚?，里面有一浪接著一浪的爭吵聲，通過沒有關(guān)嚴(yán)的大門縫里傳了出來?！澳銈円院蟛粶?zhǔn)再來往了。無論你們倆人怎么說，我也不會同意?！币粋€中年男人，惡狠狠地吼叫著。
“我說老爸，你都怎么大年紀(jì)了，而且還是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外公的人，為什么非要再找呢？即使你愿意，我也不會認(rèn)她這個媽?！币晃幌袷巧賸D的聲音，帶著既有些心疼又有些怨恨地埋怨著自己的父親。
聽見這些素不相識的人，在家庭旅社里傳出的爭吵聲，我們?nèi)粟s緊停下了腳步，并且也拼住了呼吸。曲玉軍和黃斌坤，一邊一個把耳朵貼在大門上，仔細(xì)、認(rèn)真地聽著。而我也趕緊半蹲著身子，通過細(xì)小的門縫，用木匠吊線的眼神向里面張望。
我首先看見劉嬸，她坐在一個小板凳上，一臉的委屈和無奈。她兩眼略紅，右手里拿著用來擦拭眼淚的紙巾，悶悶不樂地低頭不語。在她身邊，還站著一位下身穿著深藍(lán)色的褲子，上身穿著一件半截袖；白襯衣的老伯。他挺胸、仰脖，左手叉腰，揮舞著有力的大手，氣憤填膺地和院子里的一男一女，大聲地爭辯著?！澳銈儸F(xiàn)在都成家立業(yè)了。從今往后，我不再為你們操心，你們也不用再管我。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你們誰也管不了?！?p> “爸，你也不想想。我媽去世還不到一年，你就開始著急著續(xù)弦，你對得起我媽嗎？再說，我們做子女的，那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你老非得這樣做，你是否考慮過，我們做子女的感受。”一位只能讓我看見背影的男人，穿著一身非常體面的休閑服，剛才還是惡狠狠地語氣，瞬間又變得非常委婉。
“我說老爸，你也是教了一輩子書的人。咱不說桃梨滿天下，那也是學(xué)子盡乾坤。你讓你那些學(xué)生怎么看你，你就不怕他們背后戳你的脊梁骨，看你兒女們的笑話?！币晃恢心陭D女，俊俏的臉上帶著一些埋怨，又多少有一些為難。她拉住父親揮舞著的右臂，用撒嬌似得口吻，規(guī)勸著怒氣未消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