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三十五）
面對遙遙無期的等待，我們大家或蹲、或坐地聚在一起閑聊。比較年輕的人為一派。這些人喜歡站在橋頭的人行道上，兩眼即能看見碧波蕩漾的洛河，整個身子又能享受到河風(fēng)的涼爽。嘴，就像機(jī)關(guān)槍似地；片刻也不停地說。手，再說著的同時，還有節(jié)奏地上下左右胡亂地?fù)]舞。聽他們說話的口氣，仿佛他們什么道理都懂，世上的大小事情，也休想瞞不過他們的眼睛。他們談?wù)摰脑掝}，沒有正確的目的，完全是東邊一斧子，西邊一棒槌，全憑自己的隨意想象，更是具有瞎編亂造的隨意性。比如說：自己和某某人去過什么地方，吃過什么？見識過什么？經(jīng)歷過什么？說起歷朝歷代的英雄豪杰，那更是吐沫星子亂飛。自己這一生，最佩服的是某個朝代的；誰誰誰？最憎恨的又是某個朝代的；誰誰誰？說過來說過去，總之是為了一句話。雖然自己混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可自己見多識廣，說不定某一天，自己也會飛黃騰達(dá)重新又有出頭之日。
而年紀(jì)稍大一些的，年紀(jì)在五、六十歲左右的人。他們喜歡坐在人行道的道牙上，一邊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聊，一邊你讓我；我讓你的吸著劣質(zhì)煙。他們的話題也是隨心所欲，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比如：說起歷代皇帝的豐功偉績，他們根據(jù)自己的見識和道聽途說的一些細(xì)節(jié)，就能捕風(fēng)捉影地描繪出，哪些即生動又形象，而且還比較切合實(shí)際的歷史人物。如果要是說起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那更是聲情并茂地如虎添翼。別人吃過的苦、受過的累，他同樣吃過也同樣經(jīng)歷過，別人沒有經(jīng)歷過的困難和挫折，他在哪一年哪一月就曾經(jīng)遭遇過。提起往事，這里面有太多的辛酸和無奈，也有太多的委屈和不堪回首的回憶。要是說起自己年輕時曾經(jīng)擁有過的成就，他們每個人喜洋洋的臉上，都開始不由自主地眉飛色舞起來。在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言語中，不但夾雜著無法言表的喜悅和自豪，而且還讓坐在道牙上洗耳恭聽的人，感覺著就是再讀三年書也未必能超過他。信口開河地說到高興之處，從口袋里慷慨地拿出劣質(zhì)煙，帶著強(qiáng)迫性地硬是塞到每個人手上。只有這樣做，他才能深有體會地感覺到，大家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深信不疑。再一次看看坐在道牙上的同伴，他們好像是意猶未盡地；還想聽他說古論今。故弄玄虛地就此打住。想想過去，再看看今朝，不禁讓口若懸河的演講著，對著奔流不息的洛河；發(fā)出一聲歷經(jīng)滄桑的長嘆?！鞍?！沒想到呀！沒想到，我曾經(jīng)讓無數(shù)人的同齡人；羨慕、嫉妒，誰曾想；我今日里會落到這種地步。這可真是：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得志貓兒雄過虎，落毛鳳凰不如雞?！蓖氯鐭?。想想哪些曾經(jīng)擁有的成就，哪些一去不復(fù)返的輝煌，就像這吸到口中的煙，還沒有讓人品出是什么味，就不得不被迫地從口中吐出。在說著的同時，又一口劣質(zhì)煙的嗆味，讓他們帶著一絲極不情愿似得從口中吐出，只留下一些苦澀的；讓人久久不能忘記的回憶。
一輛似停非停，似行非行的皮卡車，順著左側(cè)的慢車道，速度極其緩慢地行駛了過來。剛才還是聚在一起夸夸其談的眾人，全都慌里慌張地站起了身子，他們以狩獵者的雙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即將走入伏擊圈的皮卡車。身子隨著汽車的行駛速度，開始不停地變換著姿勢，以便自己隨時都能做好發(fā)起沖鋒的準(zhǔn)備。只要皮卡車停下來，大家不但立刻就能蜂擁而上，而且能從前后左右的各個犄角旮旯，將皮卡車?yán)锶龑油馊龑拥貒饋?，讓其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難逃。望眼欲穿地瞅著，心急如焚地盼著，喜憂參半地等著，甚至有些急不可耐的臨工，還撒腿如飛地追著皮卡車跑了起來。當(dāng)他們氣喘吁吁地?cái)f到車近前，皮卡車不但沒有停止行駛，反而把前后左右的車窗玻璃也關(guān)閉的很嚴(yán)，讓好不容易追到近前的人，只能是大失所望地又返回到原地。
這個令人討厭的皮卡車司機(jī)，也不知是男還是女，他似乎就是吃飽閑著沒事干，故意逗大家取樂。他把皮卡車速度極慢地行駛到橋中間，然后快速地調(diào)了一個頭，順著右邊的慢車道，緩慢地又行駛了過來。面對著又拐回來的皮卡車，已經(jīng)上過它一次當(dāng)，而且也受到它近似愚弄地欺騙，臨工們一邊氣呼呼地議論著、怒罵著，一邊采取了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的辦法。多少有些技術(shù)的臨工們，依舊坐回原地接著打牌。站著的的年輕臨工們，又一次開始了談天論地的閑聊，沒有一個人再次做出攔截的架勢。而哪些上了年紀(jì)的臨工們，有心想再次上前；去攔截或者是追、攆，可又害怕遭到眾人的恥笑與譏諷，只能是瞪大了眼睛，仔細(xì)地瞅著皮卡車的行駛速度。在他們的內(nèi)心，也許還在苦苦地期盼著，停下來吧？趕緊停下來吧？只要你能停下來，我就能第一個沖到你跟前。無論你是什么活，無論你給我們多少錢！我們這些年老體弱的人，可不能就這樣白耗一天。要是一天沒活干，水電、房租和三頓飯錢！這損失！唉！想想都讓人……。哎呀！這次，看樣子可是真得走了。行駛著的皮卡車，打開了又轉(zhuǎn)彎的轉(zhuǎn)向燈，拐到了九都路上，一晃就沒了蹤影。估計(jì)這是個新司機(jī)，對西工區(qū)的路況不太熟悉。因?yàn)樗咤e了方向，才讓我們大家空歡喜一場。
太陽升到了半空，橋面上也逐漸地?zé)崃似饋怼脑缟蟻淼浆F(xiàn)在，我已經(jīng)看了好幾次手機(jī)，我不但是內(nèi)心焦急萬分，而且我還想知道；每天能接到活的準(zhǔn)確時間。這一次，我不用看手機(jī)，也知道應(yīng)該是上午十點(diǎn)多了。牡丹橋頭急于等活的臨工們，雖說沒有清晨的時候人多，但橋兩邊的人行道上，蹲著、坐著、站著的人的確還有不少。這時候，盲目的焦急是沒有一點(diǎn)用的，拿出手機(jī)聯(lián)系，又不知道電話應(yīng)該打到哪里，只能是沒有明確目標(biāo)的；耐著性子也要傻等下去。接著閑聊不但能解除寂寞，也能排解心中的煩躁和焦急。年輕的人，又開始不由自主地在一起扎堆。上了年紀(jì)的人，也慢騰騰地又聚在一起，一字排開地蹲坐在道牙上。他們一邊用羨慕和嘲笑的口吻，訴說著在臨工群里被人津津樂道的傳言。一邊左顧右盼地瞅著，橋面上是否還有車輛，準(zhǔn)備降低速度再次駛向慢車道。
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臨工，大家都習(xí)慣稱呼他為“老王?！彼驹谀贻p人和老年人的接合部，聲音非常洪亮地，說：“看咱們這生意，天天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我看呀！今天上午，恐怕；算是白來了。”說完，他吸了兩口劣質(zhì)煙，臉紅脖子粗地又咳了一口痰。頭一扭，使勁地吐到了橋下邊的洛河里。“要是再這么等下去！像我們這些老家伙，這體格，這歲數(shù)！早晚也得騰出地盤來，好讓你們這些年輕人；獨(dú)霸天下?！?p> 老王的一番話，讓站著的年輕人，忍不住扭過身子，沖著站在護(hù)欄邊上的老王“哈哈”大笑起來。讓剛坐在道牙上，還沒有找到話題的同齡人，帶著不同的觀點(diǎn)，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嘲笑他?！斑@個老家伙，沒活干的時候愛著急，遇住活的時候，一個人抵得過三、四個棒小伙?！?p> 雖說也是坐在道牙上，卻沒有坐在臨工的中間，身子坐在最把邊的一位老臨工，聽見大家嘲笑老王，也興奮地站起了身。他嘴上說著，腳步挪動著；站在大家伙面前。說：“這個老家伙，勁大著呢？昨天，我們倆人在瀍河的安置小區(qū)，從一樓的空地上，往六樓運(yùn)送裝修材料。哪么大一堆沙子、水泥和地板磚，我們倆一上午都沒休息，也差點(diǎn)沒把我累死。最后活干完了，對方倒也爽快，給我倆三百元。我們正準(zhǔn)備走，五樓又拉來十袋水泥。這些有錢人，嫌臟，沒人愿意抗。對方想讓我倆幫忙給抗上去，我是沒有一點(diǎn)勁了，無論他給我多少錢？我是堅(jiān)決不干?？伤兀俊边@位老臨工，在說著的同時，用手指了指老王?！翱挂淮?，就給人家要十元。十袋水泥一百元，而且還是先付錢，后干活。對方二話沒說，給了他一百元錢。他一個人，不到半個小時，硬是把十袋水泥全都抗了上去?！痹拕傉f到這里，坐著的老臨工們，全都扭著身子，用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的眼神去看老王。話還沒有完全說完的老臨工，看著大家的表情，似乎也有了更大的精神勁。他繼續(xù)笑呵呵地，說：“你們別看他細(xì)瘦幫干、渾身上下沒有多少沒肉?？缮眢w好，那勁呀！可是大著哩！不過，就是心太黑。十代水泥，扛到五樓，你就敢給人家要一百元。我說老王啊老王，都要向你這樣掙錢！你自己說，昧良心不昧良心?！?p> 面對大家議論紛紛的批評與指責(zé)，老王卻顯得頗有些不服氣。他帶著一些詭異的表情，裝作非常后悔的樣子，嘆了一口氣。“唉！你們別說了。昨天把我累得也夠嗆。剛開始的時候，我想一袋水泥要十元錢，確實(shí)是有點(diǎn)多。對方要是稍微還還價(jià)，一袋給個六元、七元，我也照樣給它抗上去。誰曾想，會遇上幾位樂善好施的，二話不說；真就給我掏了一百元錢！你們不知道，我接錢的時候，心里那個后悔呀！早知道他們這么慷慨、大方，我就應(yīng)該扛一袋水泥，最低起步價(jià)；五十元一袋?！?p> “哈哈哈……?！弊诘姥郎系睦夏昱R工，看著老王惟妙惟肖的連說帶比劃，以及他現(xiàn)在還裝模作樣地表現(xiàn)出；一幅痛苦不堪的后悔模樣，全都忍不住地；嘻嘻哈哈大笑了起來。站在護(hù)欄邊上的年輕臨工，聽見這邊這么熱鬧，不禁全都圍攏過來。黃斌坤帶著心疼的口吻，笑著說；“老王叔，這三國演義里面，周瑜打黃蓋，說的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雖說雇主愿意付錢！可你老也不想想，你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半個小時就抗了十袋水泥，而且還是上五樓。你是不是要錢不要命了！還是覺得，你老真就是那；老當(dāng)益壯的黃蓋呢？”
從旁邊又走過來一位年輕的臨工，用吃驚和不可思議的口氣，說：“扛一袋水泥，要價(jià)五十元，還是最低起步價(jià)。我說老王，你可真敢向人要？你怎么不拿把菜刀，直接架在雇主的脖子上，讓他給你十萬、二十萬；這樣多省事！”
“這老王，昨天可是沒少掙錢！兩個人一上午掙了三百元，平均一人就是一百五。這又獨(dú)自吃了一份獨(dú)食，漫天要價(jià)地掙了一百元。哎！不對呀！我說；老王，你昨天剛好掙了一個貳佰伍，是不是?！边@位老臨工的話還沒有說完，眾人都已知道了他要說的目的，臉上都是帶著起哄似得；嘻嘻哈哈地亂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