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沒有他的世界
記憶碎片一個個從眼前飛過,每一個都是他,她對著虛空伸出手,卻抓不到那個人。可他方才明明在,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他臉頰上的溫度。
為什么?為什么!
“沈教授,沈教授……”
沈璐從辦公桌上醒來,她抬起頭看著眼前叫醒自己的學(xué)生,腦海里的記憶還在翻涌不斷。
短發(fā),亞洲女生,帶著黑框眼鏡,記得她是叫……
孫珊珊。
“這節(jié)是靈體課,大家等了好一會兒了,您快去上課吧?!迸嵝训?。
“好?!鄙蜩催€沒有從方才的畫面里平復(fù)回來,腦子一團(tuán)亂,卻還是本能地拿起桌上放著的教科書和學(xué)生名冊。
墻上掛著日歷,3021年11月16日。
她下意識地看向名冊末尾,只瞥了一眼,卻心中一震,本該用黑色水筆寫著中村翼三個字的地方卻空空蕩蕩。
她走到講臺上,拿著學(xué)生名冊,臉色發(fā)白地看向教室右邊倒數(shù)三排,沒有他,再環(huán)顧整個教室,還是沒有。
今天本該是在學(xué)院里和他相遇的第二天。
“我們班有轉(zhuǎn)學(xué)生過來嗎?”她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卻忍不住問臺下的學(xué)生們。
“老師。”后排有個陌生的學(xué)生舉起手,他有著一頭齊耳的黑色短發(fā),身材嬌小,皮膚白皙粉嫩,五官有些像女孩子,黑色的大眼睛顯得俏皮可愛,是個亞洲少年。
“我叫中村翼,這學(xué)期從其他學(xué)院轉(zhuǎn)過來的,對靈體課感興趣,想學(xué)習(xí)這個專業(yè)?!彼憩F(xiàn)得謙和有禮。
一模一樣的名字,一模一樣的臺詞,可說話人卻不是他。
學(xué)院的所有劇情都在繼續(xù)。
世界會重新創(chuàng)造出一個“中村翼”。
“坐下吧。”沈璐拿起粉筆,轉(zhuǎn)過身,眼淚無聲地從臉頰滑過。
她終于明白了,這是沒有他的世界。同那些點開的視頻中一樣。
可是,為什么沒有他?他在哪里?
沈璐面對著黑板站了很久,一個字也沒寫下,學(xué)生們在臺下竊竊私語,她卻和沒聽見一樣。
為什么?她握著粉筆,腦海里不斷重復(fù)他的存在。
他曾經(jīng),明明活生生站在她面前?。?p> 沈璐失神地抬頭,卻陡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黑板變成了如電影院幕布一樣,一個個畫面從眼前飛馳而過,里面全是他。
就像是在看一部劇場版的動漫。他和她,仿佛是隔著一個次元壁那般遙遠(yuǎn)。
西歷2571年,他在一條開往日本的偷渡船上出生,沒有國籍,父母不明。被船員原田武收養(yǎng),取名原田慎一郎,通稱為阿慎。大抵意思也許是生孩子要慎重吧。
西歷2576年,被退役后的養(yǎng)父作為商品賣到栃木縣種植園。那個孩子看上去又黑又小又瘦弱,只能換得一筆極少的錢。
西歷2581年,種植園倒閉,由黑道天野組接管后加入殺手訓(xùn)練營。
西歷2587年,成為暗殺組骨干,代號:彼岸花。
他眼睛里沒有光,只有血腥殺戮和冷漠。
西歷2588年,任務(wù)失敗,死亡。
——這部影片講述的就是一個平凡殺手的一生。
他死了,那一年,十七歲。
他和她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沒有交疊過。
“怎么……怎么會這樣?”沈璐渾身發(fā)抖地看著黑板。反反復(fù)復(fù)地試圖拖動進(jìn)度條。
荒野之中,他握著刀,眼神如同猛獸。身后的男人拔出肋差插入他的肩胛骨。他咬著牙,動作一緩,前面未能招架住,刀鋒切開了小腹。
“不要……不要?。 ?p> 這不是在看電影,那是他的過去,她正看著他是怎么一點點被殺,卻……無能為力。
沈璐突然舉起講臺桌旁的凳子,用盡全力一下一下地砸向屏幕。她明明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卻不想就這么看著。
此時,心中只有一個荒唐至極的念頭——打破它!
而在學(xué)生們看來,則是那位教授突然發(fā)瘋地砸黑板。
教室里亂成一團(tuán)。
但她砸向黑板的那一刻,殺戮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他死了。
沈璐卻不管不顧,依舊狠狠地砸著黑板,飛濺起來的碎片插入眼睛,視線一片血紅。
毀了吧,沒有他的世界。
似乎回應(yīng)她的想法一般,時間裂縫的大門突然被打開,如黑洞般把她吸入。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在虛空里用盡全力地想要去追逐他。
即使他和她根本不是一個次元。
“這里?!?p> 突然,一股力量拉著她墜入到一個光影中。
終于,視線恢復(fù),能看到周圍的景物。她看到那個纖瘦的少年渾身是血地躺在野地里,心臟處有個血窟窿,是致命傷。
沈璐沖上前,緊緊地抱住他。血還是溫?zé)岬模眢w還沒有僵硬。
可他死了,就在她眼前。
“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她抱著他大聲地哭喊著,即使來了這個世界又如何?自己依舊是無能為力的自己啊!
“拿去吧?!辈恢螘r,一個聲音從耳畔傳來。
沈璐聞言回頭,是一個披著白袍的人,斗篷蓋住臉頰,身材纖瘦。
他將一塊泛著白光的勾玉放在了她面前:“別哭了,用靈體直接催動它的力量,你應(yīng)該能輕松做到?!?p> 她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xiàn)在這里,她也無暇思考他是誰。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能救活他,神鬼妖魔是什么都可以。
“我要怎么做?”沈璐顫抖地拿起勾玉。
“冥想,思維和勾玉同調(diào)?!?p> 隨著他的話語,沈璐來不及思考就直接閉上了眼睛。純白色的光芒從手心迸發(fā),帶著輕微的灼燒感遍布全身。
這種感覺越來越重,好像真的身上被火焰灼傷似的,她咬著牙忍著劇痛,依舊握著勾玉。
“竟想用人類的靈體承受神器的力量?”里面的意識傳達(dá)到了沈璐腦海里,同調(diào)成功。
“我要救他。”沈璐用沙啞的嗓音大聲回答。
“這種人,死了才是正常結(jié)局吧。”聲音從不知從何處傳來。
“可是,我想要他活著?!鄙蜩纯粗且粓F(tuán)光華,“我從不后悔遇見他?!?p> “即使燃盡這個靈魂所有的輪回時間嗎?”
“對?!鄙蜩醋プ∧且粓F(tuán)光華,放到心口,仿佛是在起誓一般,“我喜歡他啊。”
如果他不在了,那就讓這個世界跟他陪葬吧。
勾玉中升起一團(tuán)純白色的火焰,托著她升到半空中,從衣角蔓延到發(fā)絲,甚至這灼熱的空氣已經(jīng)讓周圍野地的水汽都開始蒸發(fā)。
“怎么會這樣……”白袍人看著被灼燒的沈璐,用最強(qiáng)靈體直接催動神器該是輕而易舉才是。
現(xiàn)在的場景卻仿佛是在獻(xiàn)祭靈魂一樣。這一瞬,他終于明白,為何她會有最強(qiáng)靈體。
這世界上哪有什么被神選中的人,一切的饋贈早就在冥冥之中明碼標(biāo)價。
不行,得阻止她!他想要靠近卻被勾玉的力量束縛。
他只能向著她的方向竭力喊道:“松手??!你清醒一點!他那個時候一直都在騙你,利用你!你沒感覺到嗎!世界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人!全是假的!”
他說的明明全是事實,可此刻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番話她一句都不可能聽得進(jìn)去。
“我要他活著,他就得活著走完我想看到的劇情。就算要付出無法輪回的代價又何妨?”沈璐死死地握著勾玉厲聲道,“我不要那個沒有他的世界!”
果真如此。他搖了搖頭,放棄了似的催動自己的靈體,白光托著她騰空而起,大量的灼燒感一部分轉(zhuǎn)嫁到了他身上。
就算減輕一點點也好。命運輪回,一切的起始和終焉,全是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沈璐手里的勾玉終于消失,徹底融入了靈體中,連同那劇烈的灼燒感也隨之褪去。
她從空中落下,重新抱起那個滿身是血的少年。
靈體的純白色的力量迸發(fā)而出。
恍惚間,黑暗里的少年感受到溫暖的光包裹住自己的身體,蓬勃的生命力源源不斷地涌入四肢百骸。
仿佛是神話中的天巖戶開啟,躲起來的太陽神重現(xiàn)于世,高天原一片神光浩蕩。
他用力抬起眼皮,卻只能睜開一條縫。
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個黑發(fā)垂肩的女人。
他看不清她的臉,卻覺得包裹著自己的白色光芒恍如神明般溫暖。
“天照……大御神……”
他嘴唇微動,重新暈了過去。
所有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沈璐俯下身用衣袖擦干凈他臉上的血后,眼前的少年膚色微黑,雙目緊閉,睫毛細(xì)長。
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張臉,她依舊覺得熟悉,學(xué)院里的他,神社里的他,對自己而言,每一個都是真實的他。想到這里,她忍不住下手捏了捏他的臉,是記憶里的光滑柔軟。
“想親就親下去吧,對著自己的救命恩人,我想他是不介意的。”白袍人冷冷的聲音從耳邊響起,“蠢女人,一腔孤勇戀愛腦,遲早被他害死?!?p> “我是為了我自己?!鄙蜩葱⌒牡胤畔聭牙锏纳倌?,搖搖頭,“而且,他要的是我的靈體。如果我沒有融合勾玉,只是個普通人,廢了這么大勁。他一定會失望的。”
“你不想看到他失望,所以把所有可能性都放在他一個人身上嗎?”白袍人悲哀地看著她,仿佛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我不想因無用而被他拋棄?!鄙蜩从弥挥凶约耗苈犚姷穆曇糇匝宰哉Z道,“我想,努力靠近他?!?p> 白袍人轉(zhuǎn)身去,不再看她,他聲音里帶著捉摸不透的縹緲:“那么你有想過來世,再來世,也許……”
“今生過得都不好,何必想來世?!鄙蜩创驍嗨嘈χf。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他了呢?”他語氣里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明明是假設(shè),卻總有點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會有這么一天嗎?”沈璐喃喃道。
“會。”他負(fù)手而立,嘴里說著別人的事,語氣里又帶著自嘲一般的無奈,“你會發(fā)現(xiàn)他的卑劣,丑陋,自私自利,甚至還會……”
“你到底是誰。”
沈璐突然朝著他沖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臉!”
他側(cè)身閃開,動作快如鬼魅,發(fā)絲飛舞,轉(zhuǎn)瞬間消失在野地里。唯一看清的是,空氣里飛過一縷白發(fā)。
“他在找你了,快回去吧,趁著……還對他有執(zhí)念的時候。”
腦海里傳來一句話,這個世界在面前支離破碎,回過神來時,自己再次置身于時間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