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百年孤獨

　　西歷3122年，人類世界似乎正在向下一個冰河期過度一般。廣袤的草原被冰雪覆蓋，冰川重新凝結(jié)，海岸線一次又一次向外擴散。裸露出的陸地也帶著厚厚的凍土層，好像從地表冷到了地球內(nèi)部。也許像人體內(nèi)心臟一樣還在跳動發(fā)熱的唯有地心的巖漿了吧。

　　正如傳承中最后一個句子里所言：

　　“冰晶覆蓋的王座之上，血色的君王將陷入永夜的世界收入囊中。云端之下，新的文明從冰雪中誕生?！?p>　　持續(xù)了百年的全球性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作為人類進化的里程碑——冰曜文明建立。

　　一切得益于那守著八咫鏡百年的神主系統(tǒng)，抑或是那個永遠沒有表情的女人。那一層外殼如厚厚的堅冰，把她整個人凍在里面，如永久凍土層一樣永遠不會融化。

　　3122年，盛夏。陽光溫暖地撒在花園里，水池里的荷花卻遲遲不開，似乎溫度還沒有上升到它能開的時候。

　　可現(xiàn)在，已然是一年里最熱的季節(jié)了。

　　水池旁邊有一個木結(jié)構(gòu)的亭子，里面有張石桌，上面放著幾樣當季的水果。冰冷的桌面上凝結(jié)著一層細細的白霜。連帶那些水果也凍得有些硬了。

　　中村翼握住沈璐的手，堅冰般的觸感從掌心傳來。他微微皺了皺眉，百年來靈體過度使用已經(jīng)讓她敏感到草木皆兵，對待任何外界的刺激都會下意識地攻擊。

　　“別怕別怕……”

　　他動作輕柔地把她的手放在心口。

　　掌心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桌上的冰霜散去。

　　中村翼倒好一杯熱水，把桌上的水果放進去熱了一遍后重新取出，用小叉子叉好，小心地送到她唇邊。

　　他動作熟練，一如千百年前那般。

　　溫熱的感覺讓她下意識張開嘴，輕輕地咬住了那顆紫紅色的葡萄，汁水從嘴角溢出。

　　他趕緊拿起桌上的紙巾幫她擦了擦嘴角。看著她慢慢地吃了下去。然后接著叉上第二顆。

　　一百年了，她的靈體越來越敏感，可身體反應(yīng)卻越來越遲緩，此消彼長。他甚至覺得可能某一天她就會變成一尊不會動的冰雕。

　　“你后悔嗎？”他把下一顆葡萄送到她嘴里，苦笑著說，“你最喜歡我的時候，是不是最不了解我的時候？”

　　雖然他知道她不會回答。

　　這時，院落里一個白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范圍里。即使隔得很遠，他也只看一眼就分辨出這人是誰，

　　看來又一次小規(guī)模地區(qū)沖突肅清完畢，他來看她了。

　　真令人感動啊。

　　他放下叉子，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湊上前去從她嘴里叼走了那顆還沒咬破的葡萄。

　　唇齒觸碰，觸感依舊是冰冷的。

　　沈璐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遠處的白也是一樣，他們越來越像了。

　　中村翼咬著那顆從沈璐嘴里搶來葡萄，感覺在兩尊木偶前展露出人類情感的自己就是個傻子。

　　如果換做是以前，她一定會臉頰通紅地問自己：你……你干什么？

　　他咬破嘴里的葡萄，酸甜的汁水溢滿口腔，卻索然無味。

　　這時，朔彌遠遠地拿著一疊文件走上前，示意他該開始工作了。

　　中村翼嘆了口氣，從位置上站起來，接過文件。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不知不覺自己已經(jīng)在這王座上一百年了。

　　突然感覺好無聊啊。

　　他心里這么想著，把她交給了朔彌，轉(zhuǎn)身離開了庭院。

　　目送中村翼離開后，朔彌推著沈璐坐著的輪椅緩緩向院落的方向走去。

　　來到臺階下，朔彌照例對著她行了一禮，然后準備把臺階的木板放下，好讓椅子能上去。

　　整個輪椅能活動的范圍內(nèi)全部有這個折疊的木板裝置。

　　帝君大人的貼心可真令人感動啊。

　　朔彌這么想著，左手撐著榫卯，舉起第一塊木板。

　　突然，在放下木板之時不知為何右手一滑。

　　重重的木板借著慣性彈回到原處，眼看少年還撐著另一塊板的左手就要被砸到。

　　朔彌自己也呆了一下，正準備調(diào)出神主系統(tǒng)摧毀木板。可就在那一瞬，空氣里的水汽驟然化為冰晶，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那塊下落的木板。

　　他驚魂未定地抽回自己的右手，下意識回頭看去。輪椅上的女人沒有任何變化，別說做出揮手一類的動作，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圣女大人？”朔彌試探性地開口。

　　神主系統(tǒng)能感應(yīng)到她殘留著一絲意識。可一百年來自己卻總是無法直觀感受到。他觀察了很久，漫長的時間幾乎磨滅了全部的耐心。

　　意料之中，沈璐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朔彌放下木板推著她進入房間。然后像平常一樣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榻榻米上。

　　碰到她身體時傳來的冰冷的觸感讓他自己都感覺有些冷。屋子里一年四季都開著暖氣，也許是那位大人害怕她在某一刻徹底凍結(jié)吧。

　　在心里苦笑一聲后，他拿起水壺到好兩杯熱水。翻了翻壁櫥，找到一罐沒開封的蜂蜜柚子茶。已經(jīng)忘記是自己什么時候買來放著的了，他現(xiàn)在只想喝點熱的暖和一下。

　　攪拌均勻后，他舀起一勺，依舊優(yōu)先送到了她唇邊。沈璐緩緩張開嘴。朔彌已經(jīng)準備好紙巾，卻發(fā)現(xiàn)這次并沒有從嘴角溢出。

　　相反，她甚至還伸出舌頭，又舔了舔勺子柄上殘留的蜂蜜。

　　朔彌心中大震，難道是剛才那一下觸動了什么嗎？他期待地想看她后續(xù)的反應(yīng)?？墒翘蚋蓛舴涿酆?，她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既然如此……

　　他放下杯子，重新打開那罐蜂蜜柚子茶，用手沾了一點，再次送到她嘴邊。

　　似乎是聞到了香味，她低下頭，慢慢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那根舌頭，是溫熱的。

　　朔彌的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他舀起一勺蜂蜜含入口中，俯下身子湊了上去。

　　唇齒觸碰的感覺并不炙熱，即使他萬般深入淺出，她也只是保持原狀。

　　她不反抗，也不接納。

　　朔彌輕輕地在她耳邊嘆了口氣說：“你不討厭我是嗎？”

　　緊接著又自言自語地加了一句：“但你也不喜歡我。”

　　他撩開自己額前的劉海，好像為了讓她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臉。

　　“我不漂亮嗎？”他繼續(xù)自言自語，大大的黑眼睛里帶著純真和無助。

　　“一百年了，他碰都沒碰過你一下，看來是真的不喜歡你?！彼窂浺膊恢?，語氣依舊無比溫柔，“可我不一樣，只要有愛，我可以獻上全部?！?p>　　“可不可以也試著喜歡我，然后把力量也給我呢？”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掃著她的臉頰，他在她耳畔這么說道。

　　遺憾的是，沈璐像是聽不見一樣，依舊沒有反應(yīng)。

　　朔彌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收好桌子上的茶具后，離開了她的起居室。

　　creator組織，天巖戶房間。

　　勾玉和八咫鏡沒有重力似的懸空在主機的上方。屏幕中，藍色的進度條還在走，已經(jīng)到了90％。

　　朔彌頭戴裝置，雙目微闔。無數(shù)條數(shù)據(jù)通過系統(tǒng)傳達到他腦海里。他天生就有能接入神主系統(tǒng)的能力，包括后期對帝國將士的冰曜之力充能也全部都是通過他來完成。若非如此，光以沈璐一個人也撐不到百年。

　　“叮?！?p>　　系統(tǒng)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記憶導出完成。

　　朔彌睜開眼睛，打開提取出的記憶畫面。他一條一條地觀看著，前期畫面最多是是她一個人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好像那里站著一個人，可他翻遍了這一時期的記錄都找不到有人。再后面就是和中村翼相遇后的事，可中間卻又缺失了一大塊。

　　全部看完后，他摘下裝置。

　　沉默了許久，他突然開口罵道：“蠢女人，以為自己是圣母嗎？方才不拒絕我竟然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冰晶之力傷到我？！”

　　“喂，你是有多缺愛?。∥也贿^是對你稍微溫柔了一點，所以就不反抗？”他站在桌子前，額前的劉海凌亂地散落在臉上，另一只手像是在發(fā)泄一樣狠狠地對著桌面錘了下去。

　　“這種愚蠢的樣子……就像……哈哈……就像我自己一樣?！睖I水不知何時從臉頰滑落，滴在了桌面上。

　　他不愛坂田，卻又怕自己拒絕而被坂田拋棄。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對那些給與善意的人已經(jīng)卑微到像奴隸一般任由他們驅(qū)使的地步？

　　只要一點點，一點點溫暖就好，哪怕是假的，這一刻來騙騙我也好啊。

　　朔彌關(guān)上了天巖戶的大門，走出大樓的時候，天空中電閃雷鳴，巨大的轟鳴聲伴隨著強烈的勁風幾乎要把他吹起來。

　　淚水很快被吹干，他頭發(fā)凌亂地走在風里，狼狽得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

　　這里是creator組織，應(yīng)該是他家，可實際上卻又不是。

　　渾渾噩噩地走著，穿過那棵開不了花的櫻花樹，腳步停在了院落里的房門口，紙拉門緊緊地關(guān)著。他下意識地想打開門卻發(fā)現(xiàn)怎么推都推不開，手指觸碰的那一刻，就像放在冰塊上一樣。

　　木頭怎么會有冰塊的質(zhì)感？

　　他瞬間清醒了幾分，抬頭一看，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沈璐的房間門口。這個時間，侍女們早就休息了。

　　朔彌再次用力推了一下門，依舊紋絲不動。手指已經(jīng)碰到了門上的紙，竟發(fā)現(xiàn)它硬得像玻璃。

　　冰凍是由內(nèi)而外擴散的，這么說的話里面的人不會已經(jīng)……

　　這種情況下，他來不及去通知中村翼，于是咬了咬牙低喝道：“神主系統(tǒng)！”